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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初刻拍案惊奇-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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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别处闲游了几年。其间也就说过几家亲事,高不凑,低不就,一家也不

曾成得,仍旧到楚中来。那邻人王氏女虽然未嫁,已许下人了。刘氏子闻知也不

在心上。这些旧时朋友见刘氏子来了,都来访他,仍旧联肩叠背,日里合围打猎,

猎得些獐鹿雉兔,晚间就烹炮起来,成群饮酒,没有三四鼓不肯休歇。一日打猎

归来,在郭外十余里一个村子里,下马少憩。只见树木阴惨,境界荒凉,有六七

个坟堆,多是雨淋泥落,尸棺半露,也有棺木毁坏,尸骸尽见的。众人看了道:

“此等地面,亏是日间,若是夜晚独行,岂不怕人!”刘氏子道:“大丈夫神钦

鬼伏,就是黑夜,有何怕惧?你看我今日夜间,偏要到此处走一遭。”众人道:

“刘兄虽然有胆气,怕不能如此。”刘氏子道:“你看我今夜便是。”众人道:

“以何物为信?”刘氏子就在古墓上取墓砖一块,题起笔来,把同来众人名字多

写在上面,说道:“我今带了此砖去,到夜间我独自送将来。”指着一个棺木道:

“放在此棺上,明日来看便是。我送不来,我输东道,请你众位;我送了来,你

众位输东道,请我。见放着砖上名字,挨名派分,不怕少了一个。”众人都笑道:

“使得,使得。”说罢,只听得天上隐隐雷响,一齐上马回到刘氏子下处。又将

射猎所得,烹宰饮酒。

霎时间雷雨大作,几个霹雳,震得屋宇都是动的。众人戏刘氏子道:“刘兄,

日间所言,此时怕铁好汉也不敢去。”刘氏子道:“说那里话?你看我雨略住就

走。”果然阵头过,雨小了,刘氏子持了日间墓砖出门就走。众人都笑道:“你

看他那里演帐演帐,回来捣鬼,我们且落得吃酒。”果然刘氏子使着酒性,一口

气走到日间所歇墓边,笑道:“你看这伙懦夫!不知有何惧怕,便道到这里来不

得。”此时雷雨已息,露出星光微明,正要将砖放在棺上,见棺上有一件东西蹲

踞在上面。刘氏子摸了一摸道:“奇怪!是甚物件?”暗中手捻捻看,却象是个

衣衾之类裹着甚东西。两手合抱将来,约有七八十斤重。笑道:“不拘是甚物件,

且等我背了他去,与他们看看,等他们就晓得,省得直到明日才信。”他自恃膂

力,要吓这班人,便把砖放了,一手拖来,背在背上,大踏步便走。

到得家来,已是半夜。众人还在那里呼五叫六的吃酒,听得外边脚步响,晓

得刘氏子已归,恰象负着重东西走的。正在疑虑间,门开处,刘氏子直到灯前,

放下背上所负在地。灯下一看,却是一个簇新衣服的女人死尸。可也奇怪,挺然

卓立,更不僵仆。一座之人猛然抬头见了,个个惊得屁滚尿流,有的逃躲不及。

刘氏子再把灯细细照着死尸面孔,只见脸上脂粉新施,形容甚美,只是双眸紧闭,

口中无气,正不知是甚么缘故。众人都怀俱怕道:“刘兄恶取笑,不当人子,怎

么把一个死人背在家里来吓人?快快仍背了出去!”刘氏子大笑道:“此乃吾妻

也!我今夜还要与他同衾共枕,怎么舍得负了出去?”说罢,就裸起双袖,一抱

抱将上床来,与他做了一头,口对了口,果然做一被睡下了。他也只要在众人面

前卖弄胆壮,故意如此做作。众人又怕又笑,说道:“好无赖贼,直如此大胆不

怕!拚得输东道与你罢了,何必做出此渗濑勾当?刘氏子凭众人自说,只是不理,

自睡了,众人散去。刘氏子与死尸睡到了四鼓,那死尸得了生人之气,口鼻里渐

渐有起气来,刘氏子骇异,忙把手摸他心头,却是温温的。刘氏子道:“惭愧!

敢怕还活转来?”正在疑惑间,那女人四肢已自动了。刘氏子越吐着热气接他,

果然翻个身活将起来,道:“这是那里?我却在此!”刘氏子问其姓名,只是含

羞不说。

须臾之间,天大明了。只见昨晚同席这干人有几个走来道:“昨夜死尸在那

里?原来有这样异事。”刘氏子且把被遮着女人,问道:“有何异事?”那些人

道:“原来昨夜邻人王氏之女嫁人,梳壮已毕,正要上轿,猛然急心疼死了。未

及殡殓,只听得一声雷响,不见了尸首,至今无寻处。昨夜兄背来死尸,敢怕就

是?”刘氏子大笑道:“我背来是活人,何曾是死尸!”众人道:“又来调喉!”

刘氏子扯开被与众人看时,果然是一个活人。众人道:“又来奇怪!”因问道:

“小姐子谁氏之家?”那女子见人多了,便说出话来,道:“奴是此间王家女。

因昨夜一个头晕,跌倒在地,不知何缘在此?”刘氏子又大笑道:“我昨夜原说

道是吾妻,今说将来,便是我昔年求聘的了。我何曾吊谎?”众人都笑将起来道:

“想是前世姻缘,我等当为撮合。”

此话传闻出去,不多时王氏父母都来了,看见女儿是活的,又惊又喜。那女

儿晓得就是前日求亲的刘生,便对父母说道:“儿身已死,还魂转来,却遇刘生。

昨夜虽然是个死尸,已与他同寝半夜,也难另嫁别人了,爹妈做主则个。”众人

都撺掇道:“此是天意,不可有违!”王氏父母遂把女儿招了刘氏子为婿,后来

偕老。可见天意有定,如此作合。倘若这夜不是暴死、大雷,王氏女已是别家媳

妇了。又非刘氏子试胆作戏,就是因雷失尸,也有何涉?只因是夙世前缘,故此

奇奇怪怪,颠之倒之,有此等异事。

这是个父母不肯许的,又有一个父母许了又悔的,也弄得死了活转来。一念

坚贞,终成夫妇。留下一段佳话,名曰《秋千会记》。正是: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贞心不寐,死后重谐。

这本话乃是元朝大德年间的事。那朝有个宣徽院使叫做孛罗,是个色目人,

乃故相齐国公之子。生在自门,穷极富贵,第宅宏丽,莫与为比。却又读书能文,

敬礼贤士,一时公卿间,多称诵他好处。他家住在海子桥西,与佥判奄都刺、经

历东平王荣甫三家相联,通家往来。宣徽私居后,有花园一所,名曰杏园,取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之意。那杏园中花卉之奇,亭榭之好,诸

贵人家所不能仰望。每年春,宣徽诸妹诸女,邀院判、经历两家宅眷,于园中设

秋千之戏,盛陈饮宴,欢笑竟日。各家亦隔一日设宴还答,自二月末至清明后方

罢,谓之“秋千会”。

于时有个枢密院同佥帖木儿不花的公子,叫做拜住,骑马在花园墙外走过。

只闻得墙内笑声,在马上欠身一望,正见墙内秋千竞就,欢哄方浓。遥望诸女,

都是绝色。拜住勒住了马,潜身在柳阴中,恣意偷觑,不觉多时。那管门的老园

公听见墙外有马铃响,走出来看,只见有一个骑马郎君呆呆地对墙里觑着。园公

认得是同佥公子,走报宣徽,宣徽急叫人赶出来。那拜住才撞见园公时,晓得有

人知觉,恐怕不雅,已自打上了一鞭,去得远了。

拜住归家来,对着母夸说此事,盛道宣徽诸女个个绝色。母亲解意,便道:

“你我正是门当户对,只消遣媒求亲,自然应允,何必望空羡慕?”就央个媒婆

到宣徽家来说亲。宣微笑道:“莫非是前日骑马看秋千的?吾正要择婿,教他到

吾家来看看。才貌若果好,便当许亲。”媒婆归报同佥,同佥大喜,便叫拜住盛

饰仪服,到宣徽家来。

宣徽相见已毕,看他丰神俊美,心里已有几分喜欢。但未知内蕴才学如何,

思量试他,遂对拜住道:“足下喜看秋千,何不以此为题,赋《菩萨蛮》一调?

老夫要请教则个。”拜住请笔砚出来,一挥而就。词曰:

红绳画板柔荑指,东风燕子双双起。夸俊要争高,更将裙系牢。牙床和困睡,

一任金钗坠。推枕起来迟,纱窗月上时。

宣徽见他才思敏捷,韵句铿锵,心下大喜,分付安排盛席款待。筵席完备,

待拜住以子侄之礼,送他侧首坐下,自己坐了主席。饮酒中间,宣徽想道:“适

间咏秋千词,虽是流丽,或者是那日看过秋千,便已有此题咏,今日偶合着题目

的。不然如何恁般来得快?真个六步之才也不过如此。待我再试他一试看。”恰

好听得树上黄莺巧啭,就对拜住道:“老夫再欲求教,将《满江红》调赋《莺》

一首。望不吝珠玉,意下如何?”拜住领命,即席赋成,拂拭剡藤,挥洒晋字,

呈上宣徽,词曰:

嫩日舒晴,韶光艳,碧天新霁。正桃腮半吐,莺声初试。孤枕乍闻弦索悄,

曲屏时听笙簧细。爱绵蛮柔舌韵东风,愈娇媚。幽梦醒,闲愁泥。残杏褪,重门

闭。巧音芳韵,十分流丽。入柳穿花来又去,欲求好友真无计。望上林,何日得

双栖?心迢递。

宣徽看见词翰两工,心下已喜,及读到未句,晓得是见景生情,暗藏着求婚

之意。不觉拍案大叫道:“好佳作!真吾婿也!老夫第三夫人有个小女,名唤速

哥失里,堪配君子。待老夫唤出相见则个。”就传云板,请三夫人与小姐上堂。

当下拜住见了岳母,又与小姐速哥失里相见了,正是秋千会里女伴中最绝色者。

拜住不敢十分抬头,已自看得较切,不比前日墙外影响,心中喜乐不可名状。相

见罢,夫人同小姐回步。却说内宅女眷,闻得堂上请夫人、小姐时,晓得是看中

了女婿。别位小姐都在门背后缝里张着,看见拜住一表非俗,个个称羡。见速哥

失里进来,私下与他称喜道:“可谓门阑多喜气,女婿近乘龙也。”合家赞美不

置。

拜住辞谢了宣徽,回到家中,与父母说知,就择吉日行聘。礼物之多,词翰

之雅,喧传都下,以为盛事。谁知好事多磨,风云不测,台谏官员看见同佥富贵

豪宕,上本参论他赃私。奉圣旨发下西台御史勘问,免不得收下监中。那同佥是

个受用的人,怎吃得牢狱之苦?不多几日生起病来。元来元朝大臣在狱有病,例

许题请释放。同佥幸得脱狱,归家调治,却病得重了,百药无效,不上十日,呜

呼哀哉,举家号痛。谁知这病是惹的牢瘟,同佥既死,阖门染了此症,没几日就

断送一个,一月之内弄个尽绝,止剩得拜住一个不死。却又被西台追赃入官,家

业不勾赔偿,真个转眼间冰消瓦解,家破人亡。

宣徽好生不忍,心里要收留拜住回家成亲,教他读书,以图出身。与三夫人

商议,那三夫人是个女流之辈,只晓得炎凉世态,那里管甚么大道理?心里佛然

不悦。元来宣徽别房虽多,惟有三夫人是他最宠爱的,家里事务都是他主持。所

以前日看上拜住,就只把他的女儿许了,也是好胜处。今日见别人的女儿,多与

了富贵之家,反是他女婿家里凋弊了,好生不伏气,一心要悔这头亲事,便与女

儿速哥失里说知。速哥失里不肯,哭谏母亲道:“结亲结义,一与定盟,终不可

改。儿见诸姊妹家荣盛,心里岂不羡慕?但寸丝为定,鬼神难欺。岂可因他贫贱,

便想悔赖前言?非人所为。儿誓死不敢从命!”宣徽虽也道女儿之言有理,怎当

得三夫人撒娇撒痴,把宣徽的耳朵掇了转来,那里管女儿肯不肯,别许了平章阔

阔出之子僧家奴。拜住虽然闻得这事,心中懊恼,自知失势,不敢相争。

那平章家择日下聘,比前番同佥之礼更觉隆盛。三夫人道:“争得气来,心

下方才快活。”只见平章家,拣下吉期,花轿到门。速哥失里不肯上轿,众夫人,

众妹妹各来相劝。速哥失里大哭一场,含着眼泪,勉强上轿。到得平章家里,傧

相念了诗赋,启请新人出轿。伴娘开帘,等待再三,不见抬身。攒头轿内看时,

叫声:“苦也!”元来速哥失里在轿中偷解缠脚纱带,缢颈而死,已此绝气了。

慌忙报与平章,连平章没做道理处,叫人去报宣徽。那三夫人见说,儿天儿地哭

将起来,急忙叫人追轿回来,急解脚缠,将姜汤灌下去,牙关紧闭,眼见得不醒。

三夫人哭得昏晕了数次,无可奈何,只得买了一副重价的棺木,尽将平日房奁首

饰珠玉及两夫家聘物,尽情纳在棺内入殓,将棺木暂寄清安寺中。

且说拜住在家,闻得此变,情知小姐为彼而死。晓得柩寄清安寺中,要去哭

他一番。是夜来到寺中,见了棺柩,不觉伤心,抚膺大恸,真是哭得三生诸佛都

垂泪,满房禅侣尽长吁。哭罢,将双手扣棺道:“小姐阴灵不远,拜住在此。”

只听得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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