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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初刻拍案惊奇-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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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使,托名他事到凉州密访镂铁如意,果然在酒家。说道:“正月十五夜有个道

人,拿了当酒吃了。”始信看灯是真。

是年八月中秋之夜,月色如银,万里一碧。玄宗在宫中赏月,笙歌进酒。凭

着白玉栏杆,仰面看着,浩然长想。有词为证:

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风泛须眉透骨寒,人在水晶宫里。蛇龙

偃蹇,观阙嵯峨,缥缈笙歌沸。霜华遍地,欲跨彩云飞起。(调寄《酹江月》)

玄宗不觉襟怀旷荡,便道:“此月普照万方,如此光灿,其中必有非常好处。

见说嫦娥窃药,奔在月宫,既有宫殿,定可游观。只是如何得上去?”急传旨宣

召叶尊师,法善应召而至。玄宗问道:“尊师道术可使朕到月宫一游否?”法善

道:“这有何难?就请御驾启行。”说罢,将手中板笏一掷,现出一条雪链也似

的银桥来,那头直接着月内。法善就扶着玄宗,踱上桥去,且是平稳好走,随走

过处,桥便随灭。走得不上一里多路,到了一个所在,露下沾衣,寒气逼人,面

前有座玲珑四柱牌楼。抬头看时,上面有个大匾额,乃是六个大金字。玄宗认着

是“广寒清虚之府”六字。便同法善从大门走进来。看时,庭前是一株大桂树,

扶疏遮荫,不知覆着多少里数。桂树之下,有无数白衣仙女,乘着白鸾在那里舞。

这边庭阶上,又有一伙仙女,也如此打扮,各执乐器一件在那里奏乐,与舞的仙

女相应。看见玄宗与法善走进来,也不惊异,也不招接,吹的自吹,舞的自舞。

玄宗呆呆看着,法善指道:“这些仙女,名为‘素娥’,身上所穿白衣,叫做

‘霓裳羽衣’,所奏之曲,名曰《紫云曲》。”玄宗素晓音律,将两手按节,把

乐声一一默记了。后来到宫中,传与杨太真,就名《霓裳羽衣曲》,流于乐府,

为唐家希有之音,这是后话。

玄宗听罢仙曲,怕冷欲还。法善驾起两片彩云,稳如平地,不劳举步,已到

人间。路过潞州城上,细听樵楼更鼓,已打三点。那月色一发明朗如昼,照得潞

州城中纤毫皆见。但只夜深入静,四顾悄然。法善道:“臣侍陛下夜临于此,此

间人如何知道?适来陛下习听仙乐,何不于此试演一曲?”玄宗道:“甚妙,甚

妙。只方才不带得所用玉笛来。”法善道:“玉笛何在?”玄宗道:“在寝殿中。”

法善道:“这个不难。”将手指了一指,玉笛自云中坠下。玄宗大喜,接过手来,

想着月中拍数,照依吹了一曲;又在袖中摸出数个金钱,洒将下去了,乘月回宫。

至今传说唐明皇游月宫,正此故事。

那潞州城中,有睡不着的,听得笛声嘹亮,似觉非凡。有爬起来听的,却在

半空中吹响,没做理会。次日,又有街上抬得金钱的,报知府里。府里官员道是

非常祥瑞,上表奏闻。十来日,表到御前。玄宗看表道:“八月望夜,有天乐临

城,兼获金钱,此乃国家瑞兆,万千之喜。”玄宗心下明白,不觉大笑。自此敬

重法善,与张果一般,时常留他两人在宫中,或下棋,或斗小法,赌胜负为戏。

一日,二人在宫中下棋。玄宗接得鄂州刺史表文一道,奏称:“本州有仙童

罗公远,广有道术。”盖因刺史迎春之日,有个白衣人身长丈余,形容怪异,杂

在人丛之中观看,见者多骇走。旁有小童喝他道:“业畜!何乃擅离本处,惊动

官司?还不速去!”其人并不敢则声,提起一把衣服,如飞走了。府吏看见小童

作怪,一把擒住。来到公燕之所,具白刺史。刺史问他姓名,小童答应“姓罗,

名公远。适见守江龙上岸看春,某喝令回去。”刺史不信道:“怎见得是龙?须

得吾见真形方可信。”小童道:“请待后日。”至期,于水边作一小坑,深才一

尺,去江岸丈余,引江水入来。刺史与郡人毕集,见有一白鱼,长五六寸,随流

至坑中,跳跃两遍,渐渐大了。有一道青烟如线,在坑中起,一霎时,黑云满空,

天色昏暗。小童道:“快都请上了津亭。”正走间,电光闪烁,大雨如泻。须臾

少定,见一大白龙起于江心,头与云连,有顿饭时方灭。刺史看得真实,随即具

表奏闻,就叫罗公远随表来朝见帝。

玄宗把此段话与张、叶二人说了,就叫公远与二人相见。二人见了大笑道:

“村童晓得些甚么?”二人各取棋子一把,捏着拳头,问道:“此有何物?”公

远笑道:“都是空手。”及开拳,两人果无一物,棋子多在公远手中。两人方晓

得这童儿有些来历。玄宗就叫他坐在法善之下,天气寒冷,团团围炉而坐。此时

剑南出一种果子,叫作“日熟子”,一日一熟,到京都是不鲜的了。张、叶两人

每日用仙法,遣使取来,过午必至,所以玄宗常有新鲜的到口。是日至夜不来,

二人心下疑惑,商量道:“莫非罗君有缘故?”尽注目看公远。元来公远起初一

到炉边,便把火箸插在灰中。见他们疑心了,才笑嘻嘻的把火箸提了起来。不多

时使者即到,法善诘问:“为何今日偏迟?”使者道:“方欲到京,火焰连天,

无路可过。适才火息了,然后来得。”众人多惊伏公远之法。

却说当时杨妃未入宫之时,有个武惠妃专宠。玄宗虽崇奉道流,那惠妃却笃

及佛教,各有所好。惠妃信的释子,叫做金刚三藏,也是个奇人,道术与叶、罗

诸人算得敌手。玄宗驾幸功德院,忽然背痒。罗公远折取竹枝,化作七宝如意,

进上爬背。玄宗大悦,转身对三藏道:“上人也能如此否?”三藏道:“公远的

幻化之术,臣为陛下取真物。”袖中模出一个六宝如意来献上。玄宗一手去接得

来,手中先所执公远的如意,登时仍化作竹枝。玄宗回宫与武惠妃说了,惠妃大

喜。

玄宗要幸东洛,就对惠妃说道:“朕与卿同行,却叫叶罗二尊师、金刚三藏

从去,试他斗法,以决两家胜负,何如?”武惠妃喜道:“臣妄愿随往观。”传

旨排鸾驾。不则一日,到了东洛。时方修麟趾殿,有大方梁一根,长四五丈,径

头六七尺,眠在庭中。玄宗对法善道:“尊师试为朕举起来。”法善受诏作法,

方木一头揭起数尺,一头不起。玄宗道:“尊师神力,何乃只举得一头?”法善

奏道:“三藏使金刚神众压住一头,故举不起。”原来法善故意如此说,要武妃

面上好看,等三藏自逞其能,然后胜他。果然武妃见说,暗道佛法广大,不胜之

喜。三藏也只道实话,自觉有些快活。惟罗公远低着头,只是笑。

玄宗有些不服气,又对三藏道:“法师既有神力,叶尊师不能及。今有个澡

瓶在此,法师能咒得叶尊师入此瓶否?”三藏受诏置瓶,叫叶法善依禅门法,敷

坐起来,念动咒语,未及念完,法善身体欻就瓶。念得两遍,法善已至瓶嘴边,

翕然而入。玄宗心下好生不悦。过了一会,不见法善出来,又对三藏道:“法师

既使其入瓶,能使他出否?”三藏道:“进去烦难,出来是本等法。”就念起咒

来,咒完不出,三藏急了,不住口一气数遍,并无动静。玄宗惊道:“莫不尊师

没了?”变起脸来。武妃大惊失色,三藏也慌了,只有罗公远扯开口一味笑。玄

宗问他道:“而今怎么处?”公远笑道:“不消陛下费心,法善不远。”三藏又

念咒一会,不见出来。正无计较,外边高力士报道:“叶尊师进。”玄宗大惊道:

“铜瓶在此,却在那里来?”急召进问之。法善对道:“宁王邀臣吃饭,正在作

法之际,面奏陛下,必不肯放,恰好借入瓶机会,到宁王家吃了饭来。若不因法

师一咒,须去不得。”玄宗大笑。武妃、三藏方放下心了。

法善道:“法师已咒过了,而今该贫道还礼。”随取三藏紫铜钵盂,在围炉

里面烧得内外都红。法善捏在手里,弄来弄去,如同无物。忽然双手捧起来,照

着三藏光头扑地合上去,三藏失声而走。玄宗大笑。公远道:“陛下以为乐,不

知此乃道家末技,叶师何必施逞!”玄宗道:“尊师何不也作一法,使朕一快?”

公远道:“请问三藏法师,要如何作法术?”三藏道:“贫僧请收固袈裟,试令

罗公取之。不得,是罗公输;取得,是贫僧输。”玄宗大喜,一齐同到道场院,

看他们做作。

三藏结立法坛一所,焚起香来。取袈裟贮在银盒内,又安数重木函,木函加

了封锁,置于坛上。三藏自在坛上打坐起来。玄宗、武妃、叶师多看见坛中有一

重菩萨,外有一重金甲神人,又外有一重金刚围着,圣贤比肩,环绕甚严。三藏

观守,目不暂舍。公远坐绳床上,言笑如常,不见他作甚行径。众人都注目看公

远,公远竟不在心上。有好多一会,玄宗道:“何太迟迟?莫非难取?”公远道:

“臣不敢自夸其能,也未知取得取不得,只叫三藏开来看看便是。”玄宗开言,

便叫三藏开函取袈裟。三藏看见重重封锁,一毫未动,心下喜欢,及开到银盒,

叫一声:“苦!”已不知袈裟所向,只是个空盒。三藏吓得面如土色,半响无言。

玄宗拍手大笑,公远奏道:“请令人在臣院内,开柜取来。”中使领旨去取,须

臾,袈裟取到了。玄宗看了,问公远道:“朕见菩萨尊神,如此森严,却用何法

取出?”公远道:“菩萨力士,圣之中者。甲兵诸神,道之小者。至于太上至真

之妙,非术士所知。适来使玉清神女取之,虽有菩萨金刚,连形也不得见他的,

取若坦途,有何所碍?”玄宗大悦,赏赐公远无数。叶公、三藏皆伏公远神通。

玄宗欲从他学隐形之术,公远不肯,道:“陛下乃真人降化,保国安民,万

乘之尊,学此小术何用?”玄宗怒骂之,公远即走入殿柱中,极口数玄宗过失。

玄宗愈加怒发,叫破柱取他。柱既破,又见他走入玉碣中。就把玉碣破为数十片,

片片有公远之形,却没奈他何。玄宗谢了罪,忽然又立在面前。玄宗恳求至切,

公远只得许之。虽则传授,不肯尽情。玄宗与公远同做隐形法时,果然无一人知

觉。若是公远不在,玄宗自试,就要露出些形来,或是衣带,或是幞头脚,宫中

人定寻得出。玄宗晓得他传授不尽,多将金帛赏赍,要他喜欢。有时把威力吓他

道:“不尽传,立刻诛死。”公远只不作准。玄宗怒极,喝令:“绑出斩首!”

刀斧手得旨,推出市曹斩讫。

隔得十来日,有个内官叫做辅仙玉,奉差自蜀道回京,路上撞遇公远骑驴而

来。笑对内官道:“官家作戏,忒没道理!”袖中出书一封道:“可以此上闻!”

又出药一包寄上,说道:“官家问时,但道是‘蜀当归’。”语罢,忽然不见。

仙玉还京奏闻,玄宗取书览看,上面写是“姓维名厶迮”,一时不解。仙玉退出,

公远已至。玄宗方悟道:“先生为何改了名姓?”公远道:“陛下曾去了臣头,

所以改了。”玄宗稽首谢罪,公远道:“作戏何妨?”走出朝门,自此不知去向。

直到天宝末禄山之难,玄宗幸蜀,又于剑门奉迎銮驾。护送至成都,拂衣而去。

后来肃宗即位灵武,玄宗自疑不能归长安,肃宗以太上皇奉迎,然后自蜀还京。

方悟“蜀当归”之寄,其应在此。与李遐周之诗,总是道家前知妙处。有诗为证:

好道秦王与汉王,岂知治道在经常?

纵然法术无穷幻,不救杨家一命亡。

卷八乌将军一饭必酬陈大郎三人重会

卷八乌将军一饭必酬陈大郎三人重会

诗曰:每讶衣冠多盗贼,谁知盗贼有英豪?

试观当日及时雨,千古流传义气高。

话说世人最怕的是个“强盗”二字,做个骂人恶语。不知这也只见得一边。

若论起来,天下那一处没有强盗?假如有一等做官的,误国欺君,侵剥百姓,虽

然官高禄厚,难道不是大盗?有一等做公子的,倚靠父兄势力,张牙舞爪,诈害

乡民,受投献,窝赃私,无所不为,百姓不敢声冤,官司不敢盘问,难道不是大

盗?有一等做举人秀才的,呼朋引类,把持官府,起灭词讼,每有将良善人家拆

得烟飞星散的,难道不是大盗?只论衣冠中,尚且如此,何况做经纪客商、做公

门人役?三百六十行中人尽有狼心狗行,狠似强盗之人在内,自不必说。所以当

时李涉博士遇着强盗,有诗云:

暮雨潇潇江上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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