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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玉娇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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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平常,这‘弗告’二字写得入神。”却将“告”字读了常音,不知“弗告”二字盖取《诗经》上“弗援弗告”之义,这“告”字当读与“谷”字同音。吴翰林听了,心下明白,便模糊应道:“正是。”有诗道得好:
稳口善面,龙蛇难辨。
只做一声,丑态尽见。
正说完,杨御史同白公小便完走来,大家又说些闲话,吴翰林就复邀上席,又要送令。杨芳让白公,白公又推杨芳,两下都不肯行。杨御史也恐行令弄出丑来,便乘机说道:“年兄既不肯行,小儿焉有僭妄之理。倒不如淡淡领一杯为妙,只是小弟不该独僭。”白公道:“见教得是,但酒却要吃得爽利。”杨御史道:“知已相对,安敢不醉?”吴翰林遂叫左右各奉大杯。四人一头说,一头吃,又吃了半日,大家都微有醉意。杨御史恐怕白公酒酣兴起,要作诗赋,遂装作大醉,同杨芳力辞,起身面别。正是:
客有两双手,主有四只目。
掩虽掩得神,看亦看得毒。
杨御史父子别去不题。却说吴翰林复留白公重酌,就将杨芳错念“弗告”之言说了一遍。白公道:“我见他说酒底艰难,已知其无实学;况他又是《诗经》‘弗告’二字再读差了,其不通可知。星相之不足凭如此。”吴翰林笑道:“你又来愚了。相士之言未必非。老杨因甥女前日题诗,故特遣来作说客耳。”白公连连点头道:“是是是。非今日一试,几乎落他局中。”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又饮了几杯,方才别去。正是:
他人固有心,予以能忖度。
千机与万关,一毫不差错。
且说杨御史自从饮酒回来只道儿子不曾露出破绽,心下暗喜道:“这亲事大约可成,但只是央谁人为媒方好?”又想道:“此老倔强。若央了权贵去讲,他又道我以势压他。莫若只央苏方回去,彼此同年,又是自知,再没得说了。”主意已定,正要去拜苏御史,忽长班来禀道:“昨日都察院有传单,今日公堂议事,此时该去了。”杨御史道:“我到忘了。”又想道:“苏方回少不得也要来。”遂叫左右备马,竟到都察院公堂来。
此时众御史已有来的,苏御史恰好亦到,大家见过。却原来是朝廷要差一官往北迎请上皇兼送寒衣,因吏部久不推上,故有旨着九卿科道会议荐举。故都察院先命众御史私议定了,然后好公议。众御史议了一回,各有所私,不敢出口,都上堂来打一恭道:“迎请上皇要只身虏庭,不辱君命,必须才能智略胆气骨力兼全之人方才去得,一时恐难乱举。容各职回去,细思一人报堂,以凭堂翁大人裁定。”堂上应了,大家遂一哄散去。正是:
公事当庭议,如何归去思?
大都臣子意,十九为存私。
众御史散了,杨御史连忙策马赶上苏御史,说道:“小弟正有一事相求,要到尊寓。”苏御史道:“年兄有何事,何不就此见教?”杨御史道:“别的事路上好讲,此事必须要到尊寓说方才是礼。”二人一面说,一面并马而行。
不多时,到了苏御史私衙,二人下马,同进厅来坐下。苏御史问道:“年兄有何见教?”杨御史道:“别无他事,只因小儿亲事,要求年兄作伐。”苏御史道:“令郎去秋已魁乡榜,为何尚未毕姻?”杨御史道:“小儿今年是二十岁,前年侥幸,敝乡争来议亲,只因他立志求一个贤才之女,所以直迟至今。前日同年兄在白太常家饮酒,见他令爱既能代父吟诗,则贤而有才可知。小弟归家与小儿说知,小儿大有怀求淑女之意。小弟想,白年兄性气高傲,若央别人去说,恐言语不投,不能成事。同年中推年死与彼相契,小弟又叨在爱下,故敢斗胆相求,不知年兄肯周旋否?”苏御史道:“此乃婚姻美事,小弟自当赞襄。但只是白年兄性情耿直,年见所知。他若肯时,不论何人,千肯万肯;他不允,任是相知也难撮合。但年兄此事,在令郎少年高才,自是彼所深慕,必无不允之理。今日迟了不恭,明早小弟即去道达年死之命,看他从违,再来奉复。”杨御史打一恭道:“多感多感!”说罢了,就起身别去。
只因这一说,有分教:塞北驰孤飞之客,江南走失旅之人。正是:
意有所图,千方百计。
成败在天,人谋何济?

第03回 白太常难途托娇女

诗曰:
缓急人生所不无,全凭亲友力相扶。
苏洪大节因为使,婴杵高名在立孤。
仗义终须收义报,弄谗到底伏谗辜。
是非岂独天张主,人事从来不可诬。
却说苏御史因杨御史托他向白太常求亲,心下也忖知有万分难成,却不好径自回复。到次日只得来见白太常。
此时白太常尚未起身,叫人请苏御史书房中坐下,忙忙梳洗出来相见,因问道:“年兄今日为何出门太早?”苏御史道:“受人之托,又有求于人,安得不早?”白太常问道:“年兄受何人之托?又求于何人?”苏御史道:“小弟受了杨子献之托,要求于年兄。”
白公见说话有因,已知来意,便先说道:“杨子献既托年兄要求小弟,只除了亲身,徐者再无不领命之理。”苏御史大笑道:“年兄通仙了,正为此事。昨日老杨同在公堂议事,议完了,他就同到小寓说道,因前日见令爱佳章,知贤淑多才,甚生欣慕,意欲丝萝附乔,故以斧柯托弟,小弟也知此事未必当年兄之意,无奈他再三垦求,不好率尔回他,只得来告之年兄。允与不允一听年兄上裁,小弟也不敢劝勉。”
白公道:“此事小弟几乎被他愚了。”苏御史道:“却是为何?”白公遂将相士廖德明之言与吴翰林请酒及错读“弗告轩”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道:“若不是小弟与舍亲细心,岂不落彼局中乎?”苏御史道:“他乃郎之事小弟尽知,他原诗二房金谿知县陆文明取的。前年江西刘按台要参陆知县,却得老杨之力为他周旋,故此陆知县以此相报。前日老杨尚要为陆知县谋行取,却是朱英不肯而止。由此看来,他乃郎无真才可知,如何配得令爱?”
白公道:“这些事俱不必提。年兄复他,只道小弟不允便了。”苏御史道:“小弟知之。”说罢就要起身,白公那里肯放,只留下小酌数杯,吃了早膳,方才放去。正是:
道义原相合,邪正自不投。
人生当见谅,何必强相求。
却说苏御史别了白公,也不回寓,就竟到杨御史家来。杨御史接着道:“重劳年兄,何以图报?”苏御史道:“劳而无功,望年兄勿罪。”杨御史道:“难道白年兄不允?”苏御史道:“小弟今日往见白年兄,即以年兄之命达上。他说道,本当从命,一者今郎高才,柔弱小娃岂能作配;二者白年兄无子,父女相依久矣,况贵省悬远,亦难轻别;三者年尚幼小,更欲稍待,故不能从教。”杨御史道:“这些话俱是饰词。小弟知他意思,大都是嫌小弟穷官,门户不当对耳。既不肯,便罢了。小儿虽庸才,未必便至无妇;他令爱十六岁,也不小了;江西虽远,难道终身留在家里不成?只看他嫁何等人家,甚么才子!”
苏御史道:“年兄不必动气。白年兄爱女之心一时固执,又兼小弟不善辞令,未能开悟,或者有时回思转念亦未可知。年兄既为令郎选求贤助,不妨缓缓再烦媒灼。”杨御史道:“年兄之言不听,再有何人可往也?罢,小弟求他既不允,然天下事料不定,或者他倒来求小弟也不可知。只是重劳年兄为不当耳。”苏御史见杨御史发急,因说道:“小弟极力撮合,争奈此老执拗,叫小弟也无法,只得且告别,容有机会,再当劝成。”杨御史道:“重劳重劳,多感多感!”说罢,苏御史遂作别而去。正是:
喜非容易易于怒,恩不能多多在仇。
半世相知知不固,一时怀恨恨无休。
却说杨御史送了苏御史出门,自家回进内厅坐下,越想越恼:“这老儿这等可恶!你既不肯,为何前日又叫老吴治酒请我父子?这不是明明奚落我了!况他往往恃有才情,将我傲慢。我因念是同年,不与他计较。就是前日赏菊做诗吃酒,不知使了多少气质,我也忍了他的。就是这头亲事,我来求你,也不辱没了你,为何就不允?我如今必寻一事处他一处,方才出我之气。”又想了一会儿道:“有计在此。前日我说皇上要差人迎请上皇便是难事,他却笑我没有丈夫气。昨日朝廷着我衙门中会议,要各人荐举,我正无人可荐,何不就将他荐了上去?着他这有丈夫气的且往虏庭去走一遭。况他又无子息,看他将此弱女托与何人!只恐到那时节求我做亲,也是迟了。”算计已定,便写一折说:“太常正卿白玄,老成历练,大有才气,若充迎请上皇之使,定当不辱君命。伏乞奏请定夺。”暗暗的送上堂来。
都察院正苦无人,得了此谒,即知会九卿,恰好六科也公荐了都给事中李实,大家随将二人名字荐上。到次日旨意下:“将二人俱加部堂职衔,充正副使,候问上皇,兼讲和好。限五日即行。俟归,另行升赏。”
旨意下了,早有报人报到白太常私衙来。白太常闻知,心下呆了一呆,暗想道:“这是谁人陷我?”又想想道:“再无他人,定是杨延诏这老贼,因亲事不遂,故与我作对头耳。虽然他怀私陷我,然我想如今上皇因身虏庭,为臣子的去候问一番,或乘此讲和,迎请还朝,则我重出来做官一场也不枉然。但只是我此去虏情难测,归来迅速不可知,红玉一弱女如何可以独住?况杨家老贼既已与我为难,我去之后,必然另生风波,了茫不谨必遭他毒手。”
正踌躇间,忽报苏御史来拜。白公忙出来相见。苏御史揖也不作完就说道:“有这等事,老杨竟不成人!为前日婚事不成,竟瞒着我将年兄名字暗暗揭上堂去!今早命下我方晓得。小弟随即寻他去讲,他只躲了不见。小弟没法,方才只得约了几个同寅去见王相公,备说他求亲年兄不肯故起此衅的缘故。王相公听了,也觉不平,他说道:‘但是命下了,不可挽回。除非是年兄出一纸病揭,待做衙门再公举一人,方好于中婉转’。故此小弟来见年兄。当速图之,不可缓了。”
白公道:“深感年兄盛意。但此事虽是老杨陷我,然圣旨既下,即是朝廷之事,为巨子者岂可推托?若以病辞,不独得教名数,亦为老杨所笑也。”苏御史道:“年兄之论团正,但只是年见迟暮之年,当此严冷之际,塞外驱驰,良不容易。”白公道:“上皇且陷穷虏,何况做臣敢惜劳苦?”苏御史惨然叹息道:“年兄忠义之心可质鬼神矣。不独老杨禽兽作千古罪人,即弟辈以小人之心推测君子,亦应抱愧。然良友犯难远行,而弟辈倦俄之衷终不能释然,奈何,奈何!”
白公亦惨然道:“年兄骨肉之爱,弟非草木,岂不知感?然此身既在名教中,平生所学何事敢不以孤忠自矢?当颠沛而只以死生恩怨为心,则与老杨何异。”苏御史道:“年兄高怀烈忠,弟辈不及多矣。然天相吉人,自当乘危而安。但弟辈局量偏浅,不能与此等小人为伍;况长安险地,年兄行后,小弟决要讨一差离此矣。”白公道:“讨得一差,强若在此。”说罢就要邀苏御史书房去坐,苏御史不肯,道:“此何时,尚可闲坐耶?”遂起身辞去。正是:
爱饮只宜为酒客,喜吟尽道是诗人。
何期使命交加日,不避艰难一老臣。
白公送了苏御史出门,即进内衙,将前事与红玉小姐说知。小姐听了吓得面如土色,不觉扑籁簌泪如雨下,连连顿足说道:“此事怎了,此事怎了?倒是孩儿害了爹爹。儿闻塞外沙漠之地,寒冷异常,况当此隆冬,霜雪载道,虽壮年之人亦难轻往,何况爹爹若大年纪,如何去得?这明明是杨家老畜牲因孩儿姻事不成,故把爹爹陷害。爹爹何不上一疏?将此事细细奏知,就告病弃官,或者圣明怜念,也不见得。”白公道:“方才苏方回也是你一般意思。已替你在阁中说明,叫我出揭告病,他好替我挽回。但我想,此事关我一生名节,我若告病,知道的说是杨廷诏害我,不知道的只道我临难退缩了。我想我为王振弄权挂冠林下,谁不钦敬?故有今日之起。今日即来做官,当此国步艰危,出使乏人,若再三推却,便是虎头蛇尾两截人了,岂不成千古之笑柄,如何使得?”
小姐掩泪道:“爹爹所言,俱是为臣大义,非儿女所知。只是此一去,塞北寒苦,暮年难堪。且闻逆奴狼子野心,倚强恃暴,素轻中国,上皇且不知生死,况一介使臣乎?爹爹身入虎口。岂无不测之虑?”白公道:“也先虏名虽是夷虏,尚知礼义。近闻我中国有主,每每有悔祸之心,况上皇在彼屡现灵异,不能加害。昨日北使来要讲和,似是真情。我为使臣往答,亦彼此常礼,决不至于加害。但只是我行之后,汝一孤弱之女,岂可独处于此?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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