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大学必修课-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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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所谓的“近代国际关系”,实际上就是欧洲大国之间的恩怨纠葛。自威斯特伐利亚和会之后,欧洲的事情就像是一团乱麻,有各种各样的王朝战争和分赃会议,也有一大群做外交的天才人物涌现出来。仅仅是各个大国王室的世系图,或者有关战争涉及的地名,就需要一个“puter一样的大脑”才能记清楚了。不过我学得比较认真,而且也发现了一些“兴趣点”。比如说所谓的“东方问题”——也就是列强如何瓜分土耳其的问题,这是一个时期国际关系中的关键,它的牵涉面太广了,几乎把所有的大国关系都包括了进去。所以我决心认真做一点分析。
相关的文献当然很多,通过图书馆的几种检索工具,我和我的一个朋友一起,把近十年来国内发表的重要论文都找来梳理了一遍,并且做了这么一个示意图:
简单地说,我把牵扯进来的六个主要国家都用线连起来,省略掉次要的俄—埃连线和奥—埃连线,于是就得出了十三对关系函数(Function)。然后再逐一分析,到底哪些关系是冲突型的,哪些是相互利用型的,这样六个国家可以分为三类:力图破坏现状的俄、奥,希望维持现状并且抵制俄国的英、法,还有奥斯曼帝国及其属国土耳其。这三类追求不同目标的行为体,也就构成了一个国际体系,而在这个体系中,每一对函数的变化,都可能导致其他12对函数的相应变化。
有了这样一个框架,我可以比较清楚地解释几次俄土战争中各个国家的外交行为,也可以说明“东方问题”最终如何引发了克里米亚战争。尽管这个题目已经被反反复复地做过,但是我舍得下工夫,做得比较细致,对相关问题的解释又借用了国际政治理论中的一些术语和模型,所以这个文章不久就发表出来了。后来我还用这个办法来分析了唐代安史之乱后的边疆问题,梳理了唐、回纥、吐蕃、南诏以及河北割据集团之间的关系,结果也得到了一些有趣的结论。
我想,这可能是本科学生写文章的一种办法。由于我们积累还太有限,要发现一个前人很少涉足同时自己的能力又可以胜任的问题并不容易,所以不必回避那些老问题。在资料搜集方面总是后来居上的,你可以比前人更仔细、更全面,也可以尝试着从一些新的角度,用一些新的模式去说明问题。这样的文章,尽管学术价值不大,但对本科生来说,不失为一种训练自己的方式。
读文献是不嫌多的,尤其要努力读外文的东西,否则自己总也摸不清楚门道,总没办法和国际学术的主流“接轨”。但同时,深入中国的社会去调查研究,那才是发现问题的最好办法。纯粹从理论、逻辑当中是不可能发现新东西的,要想写有价值的东西,对社会存在的体验至关重要。由于我所在专业的特殊性(我没办法到四川农村去调查“大国关系”),所以本科阶段也很少主动做社会调查,但是就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来讲,社会学、政治学专业的学生,凡是在本科阶段有一点学术成果的,都曾经很辛苦地到农村或者城市社区去呆了两三个月。
此外,文科的学生,无论哪一个专业,我都觉得必须读一读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生育制度》以及《江村经济》。这代表了中国社会科学研究的最高水准,也是我们所有后学的入门书。而毛主席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和《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更应该是摆在案头的教科书。
(三)寻求本领域最好的导师的指导
大三我上了本科阶段最重要的几门课,也比较多地接触了几位老师。
第一门课是潘维老师的“外国政治制度比较”。潘老师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拿的是“世界政治”专业的博士学位,早年也曾在陈翰笙先生门下读过研究生。潘老师给我们讲课,首先就讲陈翰笙那一代人的学术追求,要我们明白一百多年来中国的知识分子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又为什么做这些。
在很长一段时间,伯克利的政治学系都在全美排第一,于是潘老师对西方比较政治学理论的掌握十分出色,讲课的时候放得很开,一个人在讲台上来回走动,讲各种各样的笑话,而对于各家各派的学说他都要进行批评,真是很狂的样子。当时他还做了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法治与未来中国政体》,主要是批评知识界的“民主迷信”,而我们读了以后觉得很不服气,不仅上课的时候站起来质疑他的观点,而且还写了一篇商榷文章,实际上就想说他的文章太偏颇。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他那篇文章的可贵之处,同时也后悔发表了商榷的文章——并不是说我觉得老师不能批评,我爱我师但我更爱真理,跟老师辩难是好事情,但我开始明白,要想找出人家的漏洞太容易了,难的是建设一个新的东西出来。你有时间去批评人家,倒不如好好琢磨自己能建设什么。张五常曾经讲了一段话,他说,“我的《佃农理论》发表以后,很多美国的大学学报都有批评我的内容,数之不尽,很多时候,我都不回应。现在过了三十多年,我的文章还在,而那些批评我的文章早就没有人能记得了。我告诉你,历史上从来没有批评或者是回应,能够在学术上做到成功的,从来没有过的。”
他这个话是有道理的,所以我现在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商榷、批评性质的文章一律不写。
这一门课听下来,我感觉自己收获很大,尽管心里还是不服气,但是你要想找他的错误,首先就必须去读他读过的那些书,必须很仔细地去想有关的问题。照他的话说,你要不努力读书,就只有被他牵着走了。
第二门课是许振洲老师的《西方政治思想史》,许老师在法国念过博士,因此很有一些名士的风度。他讲西方的政治思想,但总是拿中国的事情来印证;他说话也特别注意精炼,因为“话多伤神”。话讲得越少,就可能越精辟,往往一个已经有定论的事情,他也能发人所未发地讲出新的意思来。我们上他的课,先从《雅典政制》读起,最后到福山的《历史的终结》,确实也读到了很多有趣的思想。
第三门课叫做《翻译理论与实践》,但是上课的唐士其老师一上来就让我们读《政治学》的英译本,半期考试是翻译《联邦党人文集》的一篇,期末则要翻柏克的一封信。他上课的时候,先把材料发下来,让大家看一会,然后每个人都站起来翻一段,翻完一段他再讲一段,翻不出来的同学就很尴尬。可能是他这样要求比较严格,同时大三下学期大家都忙着考外语找工作去了,所以坚持上这个课的人不多。而我意识到这个课能使我有机会去熟悉经典,所以一直上得很认真。
唐老师在东京大学接受过严格的训练,除了英、俄、日、德四门外语之外,他还一直在自学拉丁文,所以他写文章一般都能用第一手的材料,认真到了苛刻的地步。后来他帮我改本科毕业的论文,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
这三个老师对学生也都特别好——有一次学生问潘维,“您认为在国外教书和在国内教书有什么区别”,他说在国外教书的时候,学生也喜欢他,不过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个老师说话很有意思,带着一些外国口音,挺逗的;回北大教书则总是充满了成就感,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教的就是身边这些芸芸众生的孩子,都是“自己人”。
上完这三门课,我对于“什么是学问”的认识就深刻得多了,也使我在后来决定研究生专业的时候选择了比较政治学方向。可以说,好的老师可以给学生指出一条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道路,一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生活方式,让人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没有老师的点拨,你在求学的道路上可能要多走好多弯路!你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去寻求本领域最好的导师的指导,不管他看起来是多么高不可攀。
(四)我的网站经历
前一章里我提到了“跨世纪的中国”系列讲座,因为这些讲座的缘故,我和几位学者有了联系。北大社会发展研究所的易杰雄教授当时给我们讲了国家创新战略的问题,后来我就经常到他的书斋去聊天。他还给我列了一个书单,教我先读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因为这本书文字最生动,容易读;再读黑格尔的《哲学史讲演录》,对整个西方的哲学史有一个通盘的印象,然后才从古希腊的经典开始一部一部读下去。读不懂的时候也要硬着头皮往下读,反复几遍之后总会想出些道理的。
放寒假之后我就在北京多呆了一段时间,准备趁着学校里人少、安静,一个人读读书。可是没两天一个清华大学的朋友找到我,要我参与他们的“创业计划”。原来,有一个在中关村做电脑生意的老板希望搞一个教育类的网站,而且拿了一笔钱出来找大学生做。这个时候国内的“网络经济”泡沫还没有完全破灭,各种网站仍然此起彼伏,大家都准备进去分一杯羹。
可我是念政治的,哪里懂什么网络啊。朋友却说什么也不用懂,做网站就是一句话:想方设法把老板的投资“烧掉”,然后争取能制造一些新闻,看起来很火的样子,再然后就等着别的老板来高价收购——两年以后,我看《大腕》的时候,听到精神病院里边那段著名的对白,周围已经笑成了一片,但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因为我算是看明白了,冯小刚、英达他们做的艺术,根本不是夸张,根本就是真实。
说好奇也好,说碍于情面也好,我开始帮着朋友张罗起来。先是策划网站的开通仪式,我们找到怀柔县的一个农村中学,拉了一卡车初中生来“壮声色”,连哄带诓地让他们听了半天老总训话、各界代表人士致辞;然后我又想办法请了几个同学去做“高考状元在线咨询”,希望能靠这个来提高点击率;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写一些莫名其妙的吹捧文章,比如某某网站引导信息教育新潮流之类的,写完了连带着红包送报馆去,不久可以在中缝或者广告栏的旁边看到,我的署名一般是“任言实”。
这个样子稀里糊涂过了二十几天,老板带着财务来发薪水了。一个月我居然挣了两千多!签完名字以后我就想,原来钱这么好挣?朋友拍拍我的肩膀说,“怎么样?还成吧?下个月争取再加点。”
我摇摇头,“我还是觉得干不了,反正网站也开张了,你就放我回家过年吧。”走出写字楼我就想,这个样子玩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我做学问的功夫都得废了。如果把这个月的时间用来读罗素、黑格尔,我会收获更多无价的东西。这个账,我还是算得明白的。
(五)要有一点“呆气”
总而言之,大三这一年我读书和写作比前两年更加卖命。大一、大二的时候,毕竟还没怎么入门,读书很多时候就浮在面上,现在总算能读出一些味道来了。而要完成一篇论文往往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前几周一直在图书馆里泡着整理文献,最后真正开始写的时候,一般早晨七八点钟爬起来就把电脑打开,然后一直弄到中午。有时候会忘了吃午饭,到下午两点觉得饿得受不了了,就煮一大锅方便面解决问题——顺便插一句,大三可能是我有史以来食量最惊人的时候。我记得以前看庄则栋的回忆文章,他说1965年参加“新兴力量运动会”时,天气很炎热,大多数人都吃不下饭,但是他一顿饭还是能吃十七个馒头,所以他精神很好,能够拿冠军。
《三国演义》里边还有一个小故事,说司马懿听说诸葛亮的饭量很小,管的事情太多,马上就高兴起来,因为他算是看透了对手,吃得少肯定难以持久。而舅舅给我写信的时候说,要“每天长跑三千米,散步三千米,吃饭一斤半,学习十二小时以上”——惭愧得很,我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要求。
文思枯竭,实在写不下去的时候,我会到南门外边的“风入松书店”或者东门外的“万圣书园”看一个钟头的新书,在书店里站一会,可能就又有想法了。
后来我还和四川师大的王川教授聊过几次。他的房子很大,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小书房里,书放得满屋都是,看累了就躺在地上睡觉。晚上熬夜不说,白天他也很用功,为了把时间省下来,他就规定每一顿自己只吃一种菜,比如早晨他到楼下买了一斤苦瓜、一斤南瓜,那么午饭他就把一斤苦瓜全部吃掉,晚饭则把南瓜全部吃掉。更让人吃惊的是他很少吃主食,因为已经做了一样菜了,再弄主食就“麻烦”。
所以——我想,一个人真要做点学问的话,可能必须要有一点“呆气”,有一点疯狂的精神。我当然也主张在大学里边全面发展,不过该你读书的时候就必须像谈恋爱一样,早也想她晚也想她,为了她甚至可以不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