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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九尾龟-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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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汉良兄,我倒有一言相劝,你既然不懂,不必满口胡吹,还是少说些儿为妙。这是我的金玉良言,你却不须动气。”

这几句话儿,把一个惯吹牛屄的金汉良说得顿口无言,羞得面红耳赤,那头上的汗就如荷叶上的露水一般往下乱滴。众人见了金汉良这般局促的情形,又听了章秋谷这样发松的说话,一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金汉良愈加着急,拿出手巾来揩了头上的汗珠,又不住的用扇子乱扇,看他那个样儿,好生难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又逼得面皮紫胀,口内发起喘来,一刻之间,就露出许多怪象,最苦的是白白的被章秋谷这般打趣,不敢认真。众人笑了一回,毕竟方子衡是个主人,见金汉良急到这般模样,有些过意不去,朝着众人连连摇手,止住笑声。

金汉良过了老大一回,方才渐渐的回过两色,暗暗的切齿痛恨秋谷,却又无可如何,只得搭讪着向方子衡笑道:“既然小宝不来,我却没有别人可叫,台面上未免寂寞了些,只好借重方子翁和我代叫一个的了。”方子衡道:“也不必另外再叫别人,你看台面上的局已到齐,你自己拣个中意的倌人,转一个局过去不好么?”金汉良听了,便四围看了一遍,见倌人、大姐、娘姨等挤得密密层层,却仔细看来,没有什么好的。只有章秋谷背后坐着一个倌人,约有十八九岁光景,柳眉贴翠,檀口含朱,妙丽无双,容华绝代,正在那里遮着扇子和秋谷密谈。金汉良暗想:这一定就是什么陈文仙了。却为方才被秋谷无故骂了一顿,不好意思转他的局。对面方子衡看了,已知其意,便唤秋谷道:“章秋翁,有人要转一个文仙的局,不知可肯割爱么?”秋谷失笑道:“奇了!倌人挂着牌子,无论何人都好叫他的局,怎么问起我来?难道我有什么不肯么?”回头对陈文仙道:“你只管坐过去就是了。”方子衡和金汉良大喜。

不料陈文仙听秋谷叫他转局,登时沉下脸来,把身子一扭道:“倪一帮里向客人勿做两个格,耐末无啥稀奇,倪倒呒拨格号规矩。”秋谷一笑,金汉良又碰了一个钉子,连方子衡都不好意思起来。金汉良气得呆呆的,半晌不言。还是方子衡怕他下不来台,叫兰芬去转个本堂局,坐在金汉良肩下。兰芬勉勉强强的去坐了一坐,仍旧回来。

方子衡见台面甚是冷落,便鼓起兴来,要摆三十杯的庄。

陆兰芬不许,瞅了方子衡一眼道:“勿要实梗嗫,晏歇吃醉仔,倪搭是无拨啥人来浪替耐吃酒。”方子衡道:“我就一人独吃,不用你们替代何如?”兰芬也笑道:“倪勿要嗄。”就把方子衡手内的酒壶夺去。方子衡再三央告,陆兰芬只是不许。合席的人都笑起来。章秋谷笑道:“我来同方大人讲个情儿,许他摆了十杯拳庄罢。”兰芬还不肯应,秋谷打着苏白笑道:“耐也就是实梗仔罢,勿要来浪做啥格生意经哉。”大家哄然又笑。

兰芬听了,急把酒壶放下,瞪着眼睛,一手指着秋谷道:“耐格号人末,实头……”兰芬说到此处,自觉有些碍口,顿住不说。秋谷也忍笑无言。方子衡却不甚明白,只把酒壶取过来,先斟了五杯,便要和章秋谷搳拳。方子衡却却的连输五拳。兰芬咕噜道:“难生来等耐自家去吃,吃醉仔勿关倪事。”方子衡果然直着喉咙灌了五杯,便又去寻别人对搳。一时叫来出局的倌人,会搳拳的一齐出手。霎时间红飞翠舞,玉动珠摇,那手上带的金玉腕钏,互相摩击,铿锵作声。方子衡看了大乐,秋谷也微微而笑。丝哀竹急,履错钗横,红粉两行,金钗十二。

方子衡左顾右盼,骇瞩流光。

正在乐不可支之际,忽见留在栈内的一个家人满头大汗闯进房中,后面跟一个信差模样的人,手中拿的像是一封电报。

方子衡不觉呆了一呆。果然那家人走近面前垂手回道:“家内来了一封电报,不晓得是什么事情,请老爷过目。”就向那信差手中接过电报,递在方子衡手中,两人便退了出去。方子衡拆开电封看时,那知都是洋码,并未翻出,涂鸦书蚓的就如天书一般,一个字也认不得。便又叫了家人进来,要叫他带到局里去翻。章秋谷向他摇手,问陆兰芬道:“你们可有官商便览的历本么?”兰芬应声道:“有。”即叫娘姨取来,送在秋谷手内。秋谷向方子衡要过电报,一字一字的翻了出来。不多时早已翻好,取笔写出。秋谷略略一看,皱皱眉头并不言语,即便交与方子衡。子衡接过看时,只见那一张报纸上写着道:上海名利栈方子衡,父病重,速回常,万勿迟误。铨。

方子衡看了登时变色,半晌说不出话来。众人看他神色惨淡,知道家中有了变故,一齐拥上前来看了电报,一个个闭口无言,默然相对。还是章秋谷道:“既是你令尊病重,你自然该应连夜赶回,这里如有什么不了的事情,我尽可代你料理,你也不必心慌。”方子衡听了,方才立起来道:“这个自然,好在我在此间没有什么大事,可以立刻动身。但是今天苏州的轮船已经开了,我想只好到轮船局去和他商议,单雇一只小火轮,一直拖带回去,你道好么?”秋谷连声道是。

陆兰芬听得方子衡的父亲病重,立时就要赶回,也吃了一惊,却一刻之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紧紧的拉了方子衡的手,看着他的面孔像要说话,却说不出什么来。章秋谷见他如此,料想他们一定还有什么体己的话儿要说,况且方子衡此时心思已乱,大家不好久坐,章秋谷第一个立起告辞,又淡淡的慰劝了几句,便先走了。

秋谷走后,大家也一哄而散,单剩了方子衡和陆兰芬二人。

陆兰芬拉着方子衡同向榻床躺下,悄悄问道:“阿是唔笃老太爷来浪生病,叫耐转去?”方子衡点一点头。兰芬又道:“价末耐明朝阿走介?”方子衡道:“我想明朝一早就走。”兰芬着急道:“耐阿好耽搁一日。”方子衡摇头。兰芬便欠身凑到方子衡一边枕上,推开烟盘,脸贴脸的问道:“耐就要转去末,倪先起头说个闲话,耐阿是勿记得哉。”方子衡又摇摇头。兰芬把一点朱唇凑着方子衡的耳朵,道:“耐倒底阿记得,说嗫?”方子衡停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我此时心上实在不得主意。你想家内来了电报,叫我立时回去,我此刻的身体还在上海,不能飞到常州,家内的情形现在也不知道怎样,叫我的心上怎生好过,那里还想得出什么主意来?你的事情,只好我下次再来的了。”兰芬听了,假作发极道:“耐实梗说起来,是耐来浪想搳脱仔倪,再讨别人哉啘。倪一句闲话说出仔口,总归是耐格人,好好坏坏搭耐来浪一淘,故歇倪生意末也勿做哉,大家才晓得耐要讨倪转去,耐倒想要搪脱仔倪,要倪下节再做格断命生意。耐想想看,倪再有啥面孔来浪上海滩浪见人?耐要倪随便那哼,倪总无啥勿肯。耐要搳脱仔倪,叫倪再做生意末,倪就是死仔,倪格魂灵也要寻着耐格!”一句话尚未说完,已止不住泪流满面,宛转娇啼,春深眉黛之愁,红掩灵芸之泪,回眸掩面,悲不自胜,把个方子衡的心上搅得就如乱丝一般,又有些怜惜起来。究竟那老父的死生抵不得美人的情重,不知不觉的早把他父亲病重丢在一边,打叠起许多的软语深情,陪着笑面着实劝慰。兰芬一面把方子衡两手推开,一面还呜呜咽咽的掩面而哭,又道:“耐再要来骗倪,耐格闲话啥人来听耐嗄。”说罢又哭。

方子衡被他哭得柔肠百结,凭你如何解劝,只当作没有听见的一般。方子衡急了,勾着兰芬的肩项轻轻问道:“依你要怎么样呢?只要你说出口来,我总依你就是了。”兰芬听了,方才趁势慢慢的收住了哭声,却还口中咕噜道:“耐搳脱仔倪,倪是不过死仔末哉,也无啥希奇,只要耐自家摸摸良心,阿对倪得起?”方子衡只是讪讪的笑了两声,又问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兰芬不答。经不得方子衡千求万告的,勉强把他拉了起来,又用手巾替他拭干眼泪,兰芬方才,隆慢的说道:“依仔倪格心浪末,故歇就跟耐转去,不过倪搭再有几化债户勿曾开销,耐明朝就要转去,总归勿成功,叫倪陆里来得及?耐去仔又勿见得就来。倪过仔该节,下节定归勿做生意格哉。勿做生意末,住来里上海做啥?生来只好跟耐转去哉啘。倪想起来,勿如耐先转去仔,留一个当差格住来里倪搭,等倪舒齐好仔,同俚一淘到常州来,耐说阿对?”方子衡听了,觉得果然不差,心上十分欢喜,把那家内的事情一时间就撇在九霄云外,竟自携着兰芬一同归寝。

看官请想,方子衡起初接了家中电报,想要连夜赶回,总算他天良未泯;后来被陆兰芬两行珠泪、一片虚情,哄得他把一个病重的父亲也置之不顾,反和着陆兰芬两人同到温柔乡里,携云握雨起来。正是:多情神女,飘烟抱月之腰;无赖襄王,暮雨朝云之梦。

欲知方子衡究竟何时回去,且听下回。

第四十一回 骂瘟生西楼惊好梦 唱骊歌南浦黯销魂

且说方子衡本来急欲回家,被兰芬灌了一阵迷汤,竟把一个病危的老父丢在家中,全没有一毫着急的念头,也不想赶回家去。他二人倒趁着雨后新凉,珍簟初铺,碧天如水,竟是鸳鸯并宿,翡翠双栖,春深玳瑁之床,香暖合欢之枕。陆兰芬更拿出全身手段,枕边软语,被底风情,说不尽的山盟海誓,倒风颠鸾,把一个方子衡哄得如入黄河之阵,如穿九曲之珠,千变万化,不可端倪,一个身子觉得飘飘荡荡的,说不出那心中的快乐来。

良宵易度,一刻千金,早又是红日满窗,晓风入户,窗外有许多鸟雀在那里钩輈格磔的群噪弄晴。方子衡和陆兰芬香梦初回,模糊未醒。方子衡睡在枕上,见陆兰芬睡意惺忪,春情满面,酥胸半露,星眼微开,那一种娇憨的态度煞是可怜。方子衡待要起来,却又踌躇不忍,把枕头挪了一挪,重复并头睡下。陆兰芬正要收服方子衡的心,见他如此,正中下怀,自然的软语喁喁,殷勤相对。他二人一个是秋娘未老,一个是季子多金,果然似漆投胶,如鱼得水,不觉重又霍然睡去。

看官试想,上海堂子里倌人,那一等勾魂摄魄的功夫可利害不利害?凭你有些主意的人,不落他的圈套便罢,若要落了他的圈套,就免不得被他们哄得个神志昏迷,梦魂颠倒,甚至败名失操,荡产倾家。古今来多少英雄才子,到了这一个色字关头,往往打他不破,英雄肝胆变做儿女心肠,辜负了万斛清才,耽误了一生事业,你道可怕不可怕?

闲话休提,只说章秋谷昨夜辞别了方子衡,仍到陈文仙家住了一夜。午刻起身,梳洗已毕,想到方子衡昨日接了电报,今天不知曾否动身,有些放心不下,要到陆兰芬处去看看他。

文仙叫他吃了饭去,秋谷不肯,文仙再三挽留,秋谷只得坐下。

文仙知他爱吃雅叙园的京菜,便暗暗叫娘姨下去,令相帮去叫了几样菜、一壶酒来。不多时已是来了,娘姨便一样一样的搬了上来。秋谷看时,见是一盆生拌腰片,一盆糟鸭,一碗虾子扁尖,一大碗生川火腿汤。秋谷皱皱眉头道:“为什么要去叫这许多?”文仙忙笑道:“阿唷!二少勿要客气,倪搭就是请耐勿到,格两样菜勿中吃格。”秋谷也不禁笑了。文仙自己过来斟酒,就坐在下首相陪。秋谷要文仙同吃,文仙因章秋谷是个极熟的客人,并不推托,却因天热不敢吃酒。恐怕呛坏了喉咙,只陪着秋谷吃了半碗饭。秋谷因急于要到兰芬院内去探望方子衡,随便吃了几杯酒就不吃了。吃了饭,洗一把面,穿上长衫急急到兰芬家来。

那知进了大门,一直走上扶梯,楼上相帮喊了一声,只有一个粗做娘姨走到楼梯边来招呼秋谷。秋谷一脚跨进穿堂,见两个大姐都靠在榻上打盹,静悄悄的不见一人。秋谷心中疑惑起来,想是方子衡已经走了。正要问时,两个大姐听得脚步声音走进客堂,晓得有客人来了,连忙揉一揉眼睛,一骨碌扒起身来,见是章秋谷,笑嘻嘻的低声说道:“二少!阿是看方大人格?方大人搭仔倪先生两家头才朆起来。二少房里去坐嗫。”秋谷听了,更加诧异,随口问道:“方大人昨日没有走么?

你们可晓得他几时动身回去?”一个大姐叫做巧宝的,抢先笑道:“方大人昨日来浪说今朝要动身转去,难末拨倪先生说仔一泡,方大人倒好格,听仔倪先生闲话,今朝勿转去哉。”

章秋谷听了,真是没头没脑,摸不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暗想:“定是兰芬放出功夫,把方子衡迷住,要叫他慢些回去,好趁着这个机会大大的敲他一下斧头。但是方子衡昨天说得明明白白的,要去单雇轮船连夜赶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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