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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静静的顿河-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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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您有点事,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

“啊,你好像是潘苔莱。麦列霍夫的儿子……”

“是他的儿子。”

“你有什么事呀?”

“想问问您,能不能收留我当个雇工?”

门声一响,葛利高里回过头来。从客厅里走出一位穿绿军服、戴中尉肩章的青年军官,手里拿着一张折成四折的报纸。葛利高里认出他就是去年赛马时被米吉卡。科尔舒诺夫追过去的那个军官。

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推给军官一把椅子,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你父亲穷了,非叫儿子出来扛活不行了吗?”

“我不跟他一块儿过啦。”

“分家啦。”

“是的。

“我倒很愿意收留你,我知道你们一家子都是勤快人,可惜我这里没有位置啦。”

“怎么回事?”中尉在桌边坐下,打量着葛利高里,问道。

“这个小伙子想找地方当雇工。”

“你会照看马吗?你赶车的本事怎么样!”中尉用茶匙搅着杯子里的茶,问道。

“我会。我们家自己养过六匹马。”

“我需要一个车夫。你的条件呢?”

“我要的工钱并不多……”

“既然这样,明天你到庄园去见我父亲吧。你知道利斯特尼茨基。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的庄园在什么地方吗?”

“是,我知道。”

“离这儿有十二俄里。明天早晨去,到那儿把什么都定下来。”

葛利高里踌躇不定,已经抓住门把手,要开门出去了,又说道:“老爷,请您出来一下,我还有话要跟您说……”

中尉跟着葛利高里来到昏暗的走廊里。阳台上的毛玻璃吝啬地透进朝阳的维红色霞光。

“什么事?”

“我不是一个人……”葛利高里的脸急得通红说道,“我还带着一个女人。能不能给她也找个什么工作?”

“是你的老婆吗?”中尉扬起被阳光映成红色的眉毛含笑问道。

“别人的老婆……”

“嘿,原来如此。好吧,咱们把她安排在厨房里打杂儿吧。可是她男人在哪儿呀?”

“就在这里,是本村人。”

“怎么,你从丈夫手里把人家的老婆拐跑啦?”

“是她自个儿跟我跑的。”

“一个很浪漫的故事!那好吧,你明天来。现在你可以走啦,老弟。”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葛利高里到了亚戈德诺耶——利斯特尼茨基家的庄园。庄园的院落很大,四周围着一道褪了色的砖围墙。院子里杂乱无章地建了许多建筑物:一座瓦顶的厢房,屋顶中央,有用不同颜色的瓦砌成的一九一零年的字样,再就是下房、浴室、马厩、家禽饲养室、牛圈、一长排仓房和车棚。花园中间是一座古老的大房子,四周围一圈小花圃,与大院子隔开。房子的后面是一片光秃秃的白杨和柳树林子,像一道灰色的围墙,树顶上有一些空老鸽窝,好像挂着的棕色帽于。

一群黑色的克里米亚种猎狗在院子外面迎接葛利高里。一条瘸腿的老母狗,眼睛里像老太婆似的流着泪,头一个过来闻嗅了葛利高里一阵,然后垂着干瘦的脑袋,跟在他后面。下房里,厨娘正在跟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丫头争吵。一个厚嘴唇的高大的老头子坐在门旁边抽烟,把自己隐没在烟雾中,就像装在口袋里一样。丫头把葛利高里领到上房去。在前厅里有一股还没于的兽皮味和狗臭味。桌子上放着一个双筒猎枪套子和一个饰有已经零乱不堪的绿色丝穗的猎袋。

“少爷叫你到他房间里去。”丫头从房门里探出身子来招呼说。

葛利高里担心地看了看自己的脏靴子,走进门去。

中尉正躺在一张靠窗的床上;毯子上放着个装着卷烟纸和烟草的盒于。中尉卷好一根烟以后,扣上白衬衣的领子,说道:“你真早。稍等一下,我父亲马上就来。”

葛利高里站在旁边。一会儿,前厅里有脚步声,踏得地板咯吱咯吱地响。一个深沉的低音从门缝里问道:“醒来了吧,叶甫盖尼?”

“请进来吧。”

一个老头子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高加索毡靴子。葛利高里从旁边看了他一眼,首先映进他眼帘的,就是那弯弯的细鼻子和鼻子下面被烟草熏黄的半圈白胡子。

老头子个子约有一沙绳高,宽肩膀,很瘦。身上穿着件很肥的驼绒长上衣,领子上的扣环紧勒着棕色的。布满皱纹的脖颈。鼻梁两边,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爸爸,这就是我对您说过的那个车夫,是个好人家的子弟。”

“谁家的?”老头子用打雷似的嗡嗡响的声音问道。

“是麦列霍夫家的。”

“哪个麦列霍夫?”

“潘苦菜。麦列霍夫的儿子。”

“我认识普罗河菲,和他同过事;潘苔莱我也认识。不是那个像契尔克斯人的瘸子吗?”

“对——是瘸子。”葛利高里像弓弦一样挺直了身子,答道。

他还记得父亲讲过的一些有关退役的利斯特尼茨基将军——俄土战争的英雄的故事。

“为什么要出来扛活呀?”头顶上响起了轰隆声。

“我不跟父亲一块儿过啦,大人。”

“你这么靠扛活混日子,还能成个像样的哥萨克吗?父亲把你分出来,难道什么东西也没有分给你?”

“是,大人,什么也没有分给。”

“那就另当别论啦。你和老婆一块儿出来扛活吗?”

中尉突然把床弄得响了一下。葛利高里转眼一看,只见中尉正在朝他摇头,使眼色。

“是,大人。”

“不要一日一个大人啦。我不喜欢这一套!工钱——每月八卢布。你们两个人的。你老婆给佣人和短工们做饭。同意吗?”

“好”

“明天就到庄园来。住在原先车夫住过的那间下房里!”

“您昨天打猎的运气怎么样?”儿子问老头说,并把窄长的脚掌落到床边那块小地毯上。

“从响谷轰出一只大狐狸,一直追到了树林子。是只狡猾的老狐狸,把狗都给骗啦。”

“卡兹别克还瘸吗?”

“它原来是骨头脱了。快点儿下床吧,叶甫盖尼,早餐都要凉啦。”

老头子转向葛利高里,用皮包骨的于瘦手指头弹了一个响儿。

“开步走!明天早上八点,来此报到。”

葛利高里走出了大门。几只猎狗正卧在仓房后墙边雪已化净的于地上晒太阳。

眼神像老太婆似的那只母狗胆怯地追上葛利高里,在后面嗅了一阵,低着脑袋,一步一步地跟着走,直把他送到第一道谷口,然后才回去。

第二卷 第十二章

阿克西妮亚很早就做好了饭,封上炉子,关上了火门,洗完家什,就朝对着院子的小窗户望去。司捷潘正站在靠麦列霍夫家的篱笆码的一堆木样于旁边。他那坚毅的嘴角上叼着一支快要熄灭的烟卷,正从木料堆里挑选合适的柱子。板棚的左角塌了。必须支上两根牢靠的木柱,再盖上原先的芦苇。

从早晨起,阿克西妮亚的颧骨顶上就泛起红晕,眼睛里闪耀着青春的光芒。司捷潘看出了这种变化,吃早饭的时候,他问道:“你怎么啦?”

“我怎么啦?”阿克西妮亚满脸通红。

“你容光焕发,好像是擦了一层素油似的。”

“炉子太热……脑袋都热昏啦。”她转过身子,眼睛偷偷地向窗外瞥了一眼,看看米什卡。科舍沃伊的妹妹来了没有。

米什卡的妹妹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来。已经等得心烦意乱的阿克西妮亚立刻就振作起来。

“你是来找我吗,玛舒特卡?”

“你出来一下。”

司捷潘正对着那块砌在刷白的炉壁上的破镜片梳额发,用短小的牛角梳子梳棕色的胡子。

阿克西妮亚担心地朝丈夫那边看了一眼。

“你像是要上哪儿去吧?”

司捷潘没有立即回答,他把小梳子装进裤子口袋,从炉台上拿起纸牌和烟荷包。

“我上阿尼库什卡家去,坐一会儿就回来。”

“你什么时候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呀?就该禁止打牌,天天晚上赌,一赌就要赌到鸡叫。”

“好啦,别唠叨啦,听得耳朵里都起老茧啦。”

“你又去打二十一点哪!”

“算啦吧,阿克秀特卡。人家在等着你哪,快去吧。”

阿克西妮亚斜着身子走进门廊。满脸雀斑,两颊鲜红的玛舒特卡在门口笑迎着她。

“葛利什卡回来啦。”

“是吗?”

“他叫你天一黑,就上我家去。”

阿克西妮亚抓住玛舒特卡的双手,把她推到门边。

“小点声,小点声,亲爱的。他怎么样,玛莎?也许他还有什么话叫你告诉我吧?”

“他说,叫你把能带的东西都带着。”

阿克西妮亚浑身像火烧一样,直哆嗦,转动着脑袋,不断瞅着门口,跺着脚。

“主啊,我怎么办呀?……啊?……这么快……唉,我这是怎么啦?你等等,你告诉他,就说我立刻就……可是他在哪儿等我呀?”

“”到我们家去、“

“哎呀,不行!

“嗨,这有什么,我告诉他,他会出来接你的,”

司捷潘穿好上衣,正探身到挂灯上借火点烟。

“她来干什么?”他在吸烟的间隙里问道。

“谁呀?”

“科舍沃伊家的玛什卡呀。”

“啊,你说她呀。为了姑娘家的事儿来的……求我帮她裁条裙子。”

司捷潘吹着烟卷上的黑烟灰。走出门去……

“你先睡吧,别等我!”

“好吧。”

阿克西妮亚趴到结了冰的窗户上,跪在窗前的长凳上。司捷潘的渐渐走远的脚步声,在积雪中踏出来的、通向篱笆门的窄路上咯吱咯吱响着。风吹落的烟卷上的火星一直飞到窗前来。阿克西妮亚从玻璃上一小圈冰融化了的地方,借着烟卷的光亮,一瞬间看见了压在他耳朵上的半边儿皮帽和黝黑的脸颊。

她像发疟疾似的,把裙子、上衣、头巾——做新娘时的嫁妆——全从箱子里翻出来,扔进一条大披肩里,气喘吁吁,眼睛里流露出惶惑的神情,最后一次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吹熄了灯,跑到了台阶上。麦列霍夫家的院子里有人走出来去照看牲口。阿克西妮亚等脚步声静下去以后,才把门鼻儿搭在门鼻子上,紧抱着包袱,往顿河边跑去。头发一缕一缕地从毛头巾里披散下来,扎得脸颊痒酥酥的。顺着人家的房后走到科舍沃伊家的时候,她已经筋疲力尽,艰难地挪动着两条麻木的腿。葛利高里正在大门口等她。接过包袱,一声不响,就领着她往草原走去。

走过场院,阿克西妮亚放慢了脚步,拉了拉葛利高里的袖子。

“等一会儿。”

“等什么?月亮还不会很快出来,咱们要赶紧走。”

“等等,葛利沙,”阿克西妮亚弯着腰站住了。

“你怎么啦?”葛利高里俯下身子来,问道。

“不知道怎么的……肚子疼起来。刚才搬沉重的东西来着。”阿克西妮亚舔着干裂的嘴唇,疼得紧紧眯着直冒火星的眼睛,按着肚子。她弯着腰,狼狈地站了一会儿,把技散的头发绝塞进头巾里,便继续上路了。

“好,行啦。咱们走吧!”

“你也不问问我要把你带到哪儿去。要是走到第一个山崖就把你推下去呢?”

葛利高里在暗夜中笑道。

“这对我全都一样。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阿克西妮亚暗然失笑……

这天夜里,司捷潘和往常一样,半夜里才回家来。他走进马棚去,把那被马踏乱的于草放进马槽去,给马摘下了笼头,便走上台阶。“她大概是去串门子去啦。”

他想着,把门鼻从门鼻子上摘下来。走进厨房,把门关严,擦着一根火柴,他今天是赢家(赌的是火柴),所以心情很好,昏昏欲睡。点上灯,木然地扫了一眼厨房里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点儿纳闷地走进睡房。打开的箱子像张开的黑洞洞的大嘴,地板上扔着一件匆忙中忘记带走的老婆的上衣。司捷潘摔掉披在肩膀上的皮袄,跑到厨房里去拿灯,把睡房打量了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把灯一扔,没头没脑地从墙上扯下马刀,紧握刀柄,手指头都胀肿起来,——用刀尖挑起了阿克西妮亚忘掉的那件淡青色带淡黄花的上衣,向上一甩,刀一挥,当空就把它劈成了两截儿。

他的脸色灰白,野性大发,怀着刺心的痛楚,把那些砍碎的淡青色布片挑向天花板,又用那飕飕直响、磨得飞快的钢刀临空削断。

然后,他扯断了刀上的穗带,把刀扔在屋角,走进厨房,在桌边坐下来。歪着脑袋,哆嗦着铁似的粗硬的手指头,久久地抚摸着那没有擦拭的脏桌面。

第二卷 第十三章

从来就是涡不单行:早晨,由于格季科的疏忽,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的一头种牛用犄角顶破了一匹最好骤马的脖子。格季科脸色苍白,慌慌张张地跑进屋子,浑身抖得像发疟疾一样。

“了不得啦,东家,那条混账公牛,该死的公牛……”

“公牛怎么啦?啊?”米伦。格里戈里耶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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