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与忠诚-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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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勒德先生,我懂了,”公主说道,“‘朋友’这个词很合适!这是我们两人关系中惟一可以用得上的一个词。我原先真是在发疯。要是别人,他早就会利用我的愚蠢了。你必须教我怎样做你的朋友,也仅仅是个朋友。”
杰勒德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他告诉她,西塞罗曾经说过,友情是十分圣洁的东西,友情比起爱情来更为美好、更为罕见、更为持久。为了证明他是能够和别人建立友情的,他甚至把他和丹尼斯的关系讲给她听。
她眯缝着眼睛听着,注意他讲的每个词以揣摩他的特点,找出他的弱点。
最后她安详地对他说了这么一句:“杰勒德先生,请您现在先回去,明天照常来。您将发现您的教导没有白费。”
她伸出手让他吻了一下。接着他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沉思,考虑着这次奇怪的谈话,怀疑他对事情的处理是否审慎。
第二天公主接待他时,明显地保持一段距离。她不折不扣地像尊雕像似的站在他面前,让他画了很短一段时间之后便说有事要打发他走。杰勒德感到一种令人寒心的态度转变。但他想“她做得很聪明”。这说明她正在实现她的计划。
第三天,他发现等待着他的公主正被一些年轻的贵族包围着,对她进行天花乱坠的吹捧。而在她和那些贵族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一条狗,会耍一个他们所不会要的把戏罢了。特别是那几个骑士,更是以惊人的无知和无礼对他的画评头论足,搞得他面红耳赤。
每当那几个马蜂叮他一口的时候,公主小姐都半睁着眼睛假装正经地看看他的脸色。马蜂飞掉以后,她就把门一关,作为他们辛苦的报酬。
第四天来的时候,杰勒德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而且表情冷漠,一句话也不说。在面对着他站了一段时间之后,她说道:“您对待我的客人不够尊敬,这不大符合您的教养。”
“是吗,小姐?”
“还用问吗?一听到对您的画提意见您就发火。要知道,他们是看得起您才提的。”
“您说的不是事实。我什么也没讲。”杰勒德说道。
“啊,生气的脸色和生气的话一样说明问题。您的脸色血一样通红。”
“我看到他们那么无知,又那么缺乏善意,一时感到十分生气。”
“不过您要知道,您冒犯的是我这个女主人。”
“请原谅我,小姐,别以为我是故意的。要是我故意冒犯我在罗马惟一的也是最仁慈的提携者和朋友,那我就太不像话了。”
“我们会忽然之间变得多谦卑啊。说实在的,杰勒德先生,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善于伪装的人。您可以随心所欲地侮慢别人或向别人屈服。”
“屈服?向谁屈服?”
“拿我说吧,向我屈服。您为了一个和您一样微贱的姑娘侮辱了我,又向我表示屈服。您侮辱了我,但您照样要求我提携和照顾。”
杰勒德站了起来,把手搁在胸前。“您说的都是些很刻毒的话。难道我真的罪有应得吗?”
“啊,对于您这样一位冒险家,刻毒话算得了什么?您害怕的只是刀剑吧?”
“我倒不是个横蛮爱动武的人,不过我也曾以刀剑来对付刀剑。小姐,我想我宁肯面对您亲友的刀剑,而不愿忍受您残忍的舌头。您干吗要这么对待我呢?”
“杰勒德先生,我也说不出有什么正当理由,只是因为我很任性、泼辣,脾气不好。再就是因为别人都倾慕我,而只有您例外。”
“小姐,我也很倾慕你。您的朋友可能更善于对您阿谀奉承,但相信我,他们没有那种审美的能力来足以赏识您一半的美丽。他们昨天的胡言乱语就使我看出了这点。没有谁比我这可怜的艺术家更真诚地倾慕您,更希望您幸福了。我虽然不可能成为您的爱人,但希望能成为您的朋友。不过,在您这样一个高贵的人和我这样一个微贱的人之间,我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这是办得到的,杰勒德先生。”公主急切地说道,“我不会那么不通情理。请告诉我您的玛格丽特住在哪儿,我将给您一个礼物送给她。这样你和我就可以成为朋友了。”
“她是一个名叫彼得的医生的女儿。他们住在塞温贝尔根。天哪,谁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地方?”
“行了,您走吧。”说罢她有点唐突地打发他回去。
可怜的杰勒德呀!打他遇到这位意大利的公主小姐,他便开始陷进了泥坑。这女子既狡猾又充满了火热的激情。他决定一画完她的肖像就不再去她那儿。说实在的,如今他已经后悔不该承担这样一个又长又费劲的活计了。
但公主小姐第二天待他又十分温柔亲切,不免一时动摇了他的决心。穿着宽袍面对着他站了一会儿之后,她说她累了,需要他在别的方面给她些帮助:他愿意教她画画吗?好的。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教她画简易的素描。他发现她具有了不起的绘画才能,也这么讲了。
“在您之前我就有一位老师,杰勒德先生。这位老师长得和您一样漂亮。”说着她走到一个抽屉跟着,取出几张头像,一看就知道画的人对艺术完全无知,但很有耐心和天才。这都是杰勒德的头像,画得很有精神,也的确很像。有一张画得和他一模一样。“您瞧,”她说道,“现在您该知道谁是我的老师了。”
“小姐,反正不是我。”
“怎么,您不知道谁能教会我们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到吗?是爱情,杰勒德先生。爱情使得我学画,因为您画画。爱情把您的样子印在了我心上。我的手指拿着画笔,爱情则弥补才艺的不足。瞧!您可爱的面容跃然纸上。”
看到她又回到了他想禁止的话题,杰勒德吃惊地睁着两只眼睛。“啊,小姐,您答应过我只交朋友,绝不超过这个界限的。”
她对着他大笑起来。“看你多么幼稚。谁会相信一个女人许诺的那个办不到的胡说八道呢?友情?傻小子,有谁曾在红尘之上建造过那个庙宇呢?不,杰勒德先生,”她阴沉地说道,“你和人之间只可能要么是爱情,要么是仇恨。”
“那就听便吧,小姐。”杰勒德坚定地说道,“就我来说,我既不会爱你,也不会恨你。要是你允许的话,我将离开你。”说罢他猛然站了起来。
她也站了起来,脸上呈现出死灰般的颜色。她说道:“在你没有这样离开之前,考虑考虑你的下场吧。门外站着的是全副武装的手下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把你杀掉。”
“不过,小姐,你是不会下这个命令的。”
“我会的。不但如此,我还要宣扬出去,说杀掉你是因为你想用暴力来表达对我的爱情。我还将派一个特使去塞温贝尔根。这将是个狡猾的特使,熟知他的使命。你的玛格丽特将知道你已经被杀,而且将认为你背信弃义。滚进你的坟墓——一个狗的坟墓得了,因为你算不上人。”
杰勒德脸色苍白、呆若木鸡地站着。“上帝对我们两人发发慈悲吧。”
“不。但愿你对她,也对你自己发发慈悲。你在罗马干了什么,她在荷兰是决不会知道的,除非我被迫把我编的这个故事告诉她。得了,你就顺从我吧,杰勒德先生。你说你爱我,又能对你有什么损失呢?我要求你只是漂漂亮亮地做个样子得了。你还年轻,别因为你高兴拒绝向一位贵族小姐表示一小点心意而可悲地死去。谁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呢?我告诉你,人们只会伏在你的墓碑上大笑,而不会痛哭——呀!”她话还没有讲完就轻轻尖叫了一声,因为她看到杰勒德一下子跪倒在她的脚下,以滔滔不绝的感人话语倾诉他和玛格丽特的爱情。他告诉她,为了玛格丽特的缘故,他遭到过监禁。血犭是的追逐以至被迫流放;而她也曾为他流过鲜血,如今又在故乡望眼欲穿地盼他归去。他还告诉她,为了她的缘故他走遍了欧洲,经历过重重危险:被野兽咬伤过,被凶恶的盗匪用刀、斧、陷阱袭击过,被抢过,最后还遭到过沉船的不幸。
公主颤抖起来,企图摆脱他走开,但他拉着她的长袍不放。他强使她倾听他和玛格丽特的凄惨故事。他抓着她的手,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握住,眼泪簌簌地滴在她手上。他哀求她仔细想想她打算要拆散的忠实情侣所遭受过的种种苦难。想想看,要是背叛这样一种深厚的爱情,而去伪装出一种虚假的爱情,除开迅速而永久的悔恨,再加上心底潜藏着的相互仇恨以外,还能有什么结果。
在这种时刻,谁也敌不过杰勒德。
公主尽量想摆脱他,但无能为力,因为她感到他的力量战胜了她。她开始动摇,叹息,胸脯在剧烈地起伏。她那气得发红的眼睛充满了眼泪。
“你总算征服了我,”她呜咽着说道,“或者说是我的良心征服了我。你离开罗马吧!”
“一定一定”
“只要你胆敢泄露一丁点我干的这件傻事,我就要你的命。”
“请您别把我想得这么糟糕。您再一次成了我的恩人,我还有权出去诽谤您吗?”
“在吧!我将把钱送给你。我知道我自己的为人。如果我再碰到你的话,我会杀了你。再见吧,我的心都碎了。”
她按按铃铛。“弗洛瑞塔,”她哽咽着说道,“领着他穿过我的卧房,从边上的后门安全地出去。”
他在门边转过身来,看到她一只手扶着椅子,头掉了过去,伤心地哭着。这时,他只想到她的恩惠,便跑回来吻了吻她的长袍。她静静地站着不动。
一当他走出那所屋子,他便拚命向他的住地跑去,一边感谢上帝,他的灵魂和肉体终于都得到了拯救。
“房东太太,”他说道,“有人想找茬儿和我吵架。你看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打他个措手不及!先躲在他后面,然后再抽刀。”
“哎呀,我缺乏你们意大利人的勇气。说真的,这还是个贵族。”
“圣徒呀,那可是另一回事了。你暂时换个住处,悄悄呆着吧。另外,你也得换换你的衣服式样。”
说罢她把他带到她侄女家里。她侄女住得不远,也出租公寓。他暂时就在那儿住了下来。
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活可干,也没有什么公主小姐可画了,于是下定决心读一读弗洛里斯·布兰特的契据。而在这之前,由于那讨厌的字迹,他一直不想读它。最后,他终于掌握了契据的内容,而且一眼看出,抵押这块土地借来的贷款早已通过土地所得的租金成倍成倍地给予了偿还,而盖斯布雷克特一直赖掉了彼得·布兰特应得的租钱。
“真是个傻瓜!以前竟没有好好读它一下。”他叫道。他很快雇了一匹马,骑到最近的一个港口。有条船预定在四天之内驶往阿姆斯特丹。
他订了一个舱位,付了一小笔钱。
“这个国家对我来说太可怕了,尽是些想割别人喉咙的人。”他说道,“现在正是航海的大好天气。我们荷兰的船长不会像意大利的冒失鬼那样把船沉掉。”
他回到家,看到原来的房东太太正目光炯炯地坐在房里。
“你走运了,年轻的少爷,”她说道,“今天是所有的鱼都往你网里钻了。瞧,有个听差的把一些东西送到了我们家里!这是给你的一封信和一个袋子。”
杰勒德把封缄打开,发现那袋子里装的尽是些银克郎。信只有一小张纸,写有从某个手稿上剪下来的一行字:“舌头胆敢乱说,小心打断你的脊梁骨。”
“别担心!”杰勒德大声说道,“我会好好管住我的舌头的!”
“那是说的什么?”
“啊,没有什么。我不是很高兴吗,太太?我将一个口袋装着钱,一个口袋装着地契回到我爱人的怀抱里去。”
“那就好,”她说道,“我想没有什么能使你更快活的了。”
“没有。惟一叫我快活的就是回荷兰。”
“唉,真遗憾。我原想把一封荷兰的来信给你带过来让你高兴高兴。”
“一封信?给我的信?在哪儿?是怎么送来的?谁送来的?你说呀,我的好太太!”
“一个外乡人,是个画家,脸孔红红的,洋里洋气的名字。我想是叫安塞尔明吧。”
“汉斯·梅姆林!是我的一个朋友。上帝祝福他!”
“对了,就是这个,安塞尔明。他几乎不会讲一句意大利话,但他很聪明,能讲出你的名字。他把信拿出来,又是点头又是微笑,我也是又点头,又微笑,并给了他一品脱的酒喝,而他一口气就喝光了,就像只不过是吞了一匙子。”
“这就是汉斯,老实的汉斯了。啊,太太,我今天真走运。不过这是理所应当的。我可以大胆地告诉你,我刚刚为了亲爱的玛格丽特战胜了一个极大的诱惑。”
“她是谁?”
“不,我宁可让人割掉我的舌头,也不肯把她的名字泄露出来。不过,这的确是个诱惑。感激之情想把我拉上邪路,天仙般的美丽也想把我拉上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