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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官场现形记-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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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少叙。且说这个温钦差召见下来,便到各位拿权的王大臣前请安,请示机宜,以为将来办事的方针。这些大人们当中有关切的,便荐两个出过洋、懂得事务的,或当参赞,或充随员,以为指臂之助。还有些汲引私人的,亦只顾荐人,无非为三年之后得保起见。当下只傅二棒锤父亲所提拔那位属员王观察,已有人把他荐到温钦差跟前充当参赞。幸喜钦差甚是器重他。他便想到从前受过好处的傅藩台的儿子。亦是傅二棒锤有出山的思想,预先有过信给这王观察。王观察才干虽有,光景不佳,既然出洋,少不得添置行头,筹寄家用,虽有照例应支银两,无奈总是不敷,所以也须张罗几文。心上早看中这傅二棒锤是个主儿,本想朝他开口,齐巧他有信来托谋差使,便将机就计,在温钦差前竭力拿他保荐,求钦差将他携带出洋。钦差应允。王观察便打电报给他,叫他到上海会齐。等到到得上海,会面之后,傅二棒锤虽然是世家子弟,毕竟是初出茅庐,阅历尚浅,一切都亏王观察指教,因此便同王观察十分亲密,王观察因之亦得遂所愿。两人遂一块儿跟着钦差出洋。王观察当的是头等参赞。因为这傅二棒锤已经是道台,小的差使不能派,别的事又委实做不来,又亏王观察替他出主意,教他送钦差一笔钱,拜钦差为老师,钦差亦就奏派他一个挂名的差使。温钦差自当穷京官当惯的,在京的时候,典质赊欠,无一不来。家里有一个太太,两个小姐。太太常穿的都是打补钉的衣服。光景艰难,不用老妈,都是太太自己烧茶煮饭,浆洗衣服。这会子得了这种阔差使,在别人一定登时阔绰起来,谁知道这位太太德性最好,不肯忘本,虽然做了钦差大人,依旧是一个人不用,上轮船,下轮船,倒马桶,招呼少爷、小姐,仍旧还是太太自己做。朋友们看不过。告诉了钦差,托钦差劝劝他。他说道:“我难道不晓得现在有钱,但是有的时候总要想到没有的时候。如今一有了钱,我们就尽着花消,倘或将来再遇着难过的日子,我们还能过么。所以我如今决计还要同从前一样,有了攒聚下来,岂不更好。”钦差见他说得有理,也只得听他。好在也早已看惯的了,并不觉奇。
傅二棒锤既然拜了钦差为老师,自然钦差太太也上去叩见过。太太说:“你是我们老爷的门生,我也不同你客气。况且到了外洋,我们中华人在那里的少,我们都是自己人一样。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进来说,就是要什么吃的、用的亦尽管上来问我要,我总拿你当我家子侄一样看待,是用不着客气的。”傅二棒锤道:“门生蒙老师、师母如此栽培,实在再好没有。”说着,又谈了些别的闲话,亦就退了出来。
这一帮出洋的人,从钦差起,至随员止,只有这傅二棒锤顶财主,是汇了几万银子带出去用的。虽然不带家眷,管家亦带了三四个。穿的衣裳,脱套换套。他说:“外国人是讲究干净的。”穿的衬衣衫裤,夏天一天要换两套,冬天亦是一天一身。换下来的,拿去重洗。外国不比中国,洗衣裳的工钱极贵,照傅二棒锤这样子,一天总得两块金洋钱工钱,一月统扯起起来,也就不在少处了。
钦差幸亏有太太,他一家老少的衣衫,自从到得外洋一直仍旧是太太自己浆洗。在外国的中国使馆是租人家一座洋房做的的。外国地方小,一座洋房总是几层洋楼,窗户外头便是街上。外国人洗衣服是有一定做工的地方,并且有空院子可以晾晒。钦差太太洗的衣服,除掉屋里,只有窗户外头好晾。太太因为房里转动不开,只得拿长绳子把所洗的衣服一齐拴在绳子上,两头钉好,晾在窗户外面。这条绳子上,裤子也有,短衫也有、袜子也有,裹脚条子也有,还有四四方方的包脚布,色也有蓝的,也有白的,同使馆上面天天挂的龙旗一般的迎风招展。有些外国人在街上走过,见了不懂,说:“中国使馆今日是什么大典?龙旗之外又挂了些长旗子、方旗子,蓝的,白的,形状不一,到底是个什么讲究?”因此一传十,十传百,人人诧为奇事。便有些报馆访事的回去告诉了主笔,第二天报上上了出来。幸亏钦差不懂得英文的,虽然使馆里逐日亦有洋报送来,他也懒怠叫翻译去翻,所以这件事外头已当着新闻,他夫妇二人还是毫无闻见,依旧是我行我素。
傅二棒锤初到之时,衣服很拿出去洗过几次,便有些小耳朵进来告诉了钦差太太,说傅大人如何阔,如何有钱,一天单是洗衣服的钱就得好几块。钦差太太听了,念一声“阿弥陀佛”:“要是我有了钱,决计不肯如此用的。我们老爷、少爷的衣服统通是一个月换一回,我自己论不定两三个月才换一回,那里有他阁,天天换新鲜。他一个月有多少薪水,全不打算打算。照这样子,只怕单是洗衣服还要去掉一半。你们去同他说:横竖一天到晚空着没有事情做,叫他把换下来的衣裳拿来,我替他洗。他一天要化两块钱的,我要他一天一块钱就够了。他也好省几文。我们也乐得赚他几文,横竖是我气力换来的。”
当下,果然有人把这话传给了傅二棒锤。傅二棒锤因为他是师母,如把裤子、袜子给他洗,终觉有些不便,一直因循未果。后来钦差太太见他不肯拿来洗,恐怕生意被人家夺了去,只得自己请傅二棒锤进来同他说。傅二棒锤无奈,只得遵命,以后凡是有换下来的衣服,总是拿进来给钦差太太替他浆洗。头两个月没有话说,傅二棒锤因为要巴结师母,工价并不减付,仍照从前给外国人的一样。钦差太太自然欢喜。
有天有个很出名的外国人请钦差茶会,钦差自然带了参赞、翻译一块儿前去。到得那里,场子可不小,男男女女,足足容得下二三千人。多半都是那国的贵人阔人,富商巨贾,此外也是各国人公使、参赞,客官商人。凡是有名的人统通请到。傅二棒锤身穿行装,头戴大帽,翎顶辉煌的也跟在里头钻出钻进。无如他的人实在长得短,站在钦差身后,垫着脚指头想看前面的热闹,总被钦差的身子挡住,总是看不见;夹在人堆里,挤死挤不出,把他急的了不得,只是拿身子乱摆。
齐巧他身子旁边站了一个外国绝色的美人。外国的礼信:凡是女人来到这茶会地方,无论你怎样阁,那女人下身虽然拖着扫地的长裙,上半身却是袒胸露肩,同打赤膊的无异。这是外国人的规矩如此,并不足为奇的。傅二棒锤站在这女人的身旁,因为要挤向前去瞧外面的热闹,只是把身子乱摆,一个脑袋,东张西望,赛如小孩摇的鼓一般。那女人觉得膀子底下有一件东西磕来碰去,翠森森的毛,又是凉冰冰的,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凡是外国人茶会,一位女客总得另请一位男客陪他。这男客接到主人的这副帖子,一定要先发封信去问这女客肯要他接待与否,必须等女客答应了肯要他接待,到期方好前来伺候。倘若这女客不要,还得主人另请高明。闲话休叙。且说这天陪伴这位女客的也是一位极有名望的外国人,听说还是一个伯爵,是在朝中有职事的。当时那外国女客因不认得那件东西,便问陪伴他的那个伯爵,问他是什么。幸亏那位伯爵平时同中国官员往来过几次,晓得中国官员头上常常戴着这翠森森、凉冰冰的东西,名字叫做“花翎”,就同外国的“宝星”一样,有了功劳,皇上赏他准他戴他才敢戴,若是不赏他却是不能戴的。那位伯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却把银子可捐戴的一层没有告诉了他。这也是那位伯爵不懂得中国内情的缘故,休要怪他。当下那外国女客明白了这个道理,便把身子退后半尺,低下头去把傅二棒锤的翎子仔细端详了一回,又拿手去摩弄了一番,然后同那伯爵说笑了几句,方始罢休。
这天傅二棒锤跟了钦差辛苦了几个时辰,人家个子高,看得清楚,倒见了许多什面;独有他长得矮,躲在人后头,足足闷了一天,一些些景致多没有瞧见。因此把他气的了不得,回到使馆,三天没有出门。
第四天,有个出名制造厂的主人请客,请的是中国北京派来考查制造的两位委员。这两位委员都是旗人,一名呼里图,一名搭拉祥,都是部曹出身。到了外洋,自然先到钦差衙门禀到,验过文书,却与傅二棒锤未曾谋面。这晚厂主人请那两位委员,却邀他作陪。傅二棒锤接到了信,便一早的赶了去,见了外国人,寒暄几句。接着那两位委员亦就来了。进门之后,先同外国人拉手,又同傅二棒锤厮见,问傅二棒锤:“贵姓?台甫?贵处?贵班?贵省?几时到外洋来的?”傅二棒锤一一说了。他俩晓得是钦差大人的参赞,不觉肃然起敬。
傅二棒锤仔细看他二人:一个呼里图,满脸的烟气,青枝枝的一张脸;一个搭拉祥,满脸的滑气,汕幌幌的一张脸。年纪都在三十朝外,说的一口好京话,见了人满拉拢,傅二棒锤亦问他二人官阶一切。呼里图说是:“内务府员外郎,现在火器营当差。”搭拉祥是“兵部主事,现蒙本部右堂桐善桐大人在王爷跟前递了条子,蒙王爷恩典派在练兵处报效。”‘是咱俩商量:凡是人家出过洋的回来,总是当红差使。所以咱俩亦就禀了王爷,情愿出洋游历,考查考查情形,将来回来报效。王爷听了很欢喜。临走的这一天,咱俩到王爷跟前请示。他老人家说:“好好好,你们出去考察回来,一家做一本日记,我替你们进呈,将来你俩升官发财都在这里头了。’傅二哥,你想,他老人家真细心!真想得到!咱俩蒙他老人家这样栽培,说来真真也是缘分。”
傅二棒锤听了他二人这一番说话。默默若有所悟,听他说完,只得随口恭维了两句。接着便是本厂的主人同他二人说话,两边都是通事传话。厂主人问他二位:“在北京做此什么事情?想来一定忙的?”呼里图说是:“吃钱粮,没有别的事情。”外国人不懂。通事又问了他,才晓得他们在旗的人,自小一养下来就有一份口粮,都是开支皇上家的。厂主人方才明白。又问搭拉祥,搭拉祥说:“我单管画到。”厂主人又不知甚么叫“画到”。搭拉祥说:“我们当司官的,天天上衙门,没有什么公事,又要上头堂官晓得我们是天天来的,所以有本簿子,这天谁来过,就画上个‘到’字。我专当这差使。除掉自己之外,还有些朋友,自己不来,托我替他代画的。所以我天天上这一趟衙门,倒也很忙。”
厂主人又问他二人:“这遭出来到我们这里,可要办些什么枪炮机械不要?”搭拉祥正待接腔,呼里图抢着说道:“从前咱们火器营里用的都是鸟枪,别的枪恐怕没有比过他的。至于炮,还是那年联兵进城的时候,前门城楼上架着几尊大炮,到如今还摆着,咱瞧亦就很不小了。”当下厂主人见他说的话不类不伦,也就不谈这个,另外说了些闲话。等到吃完客散,傅二棒锤回到使馆,心想:“现在官场只要这人出过洋,无论他晓得不晓得,总当他是见过什面的人,派他好差使。我这趟出洋总算主意没有打错,将来回去总得比别人占点面子。”
一个人正在肚里思量,不提防接到家里一个电报,说是老太太生病,问他能否请假回去。他得到这个电报,心上好不自在。要想留下,究竟老太太天性之亲,一朝有病,打了电报来,要说不回去,于名分上说不下去;如果就此请假回国,这里的事半途而废,将来保举弄不到,白吃一趟辛苦,想想亦有点不合算。左思右想,不得主意。后来他这电报一个使馆里都传开了,瞒亦难瞒。钦差打发人来问他,老太太犯的是什么病,要电报去看。他一想不好,只得上去请假,说要回国省亲。又道:“倘若门生的母亲病好了,再回来报效老师。”温钦差道:“我本想留下你帮帮我的,因为是你老太太有病,我也不便留你,等你回去看看好放心。老弟几时动身?大约要多少川资?我这里来拿就是了。”
傅二棒锤一想:“这个样子,不能不回去的了,眼望着一个保举不能到手。至于回国之后,要说再来,那可就烦难了。”踌躇了一回,忽然想到前日呼里图、搭拉祥二人的说话,只要到过外洋,将来回去总要当红差使的,于是略略把心放下。又想:“他们到这里游历的人都要记本日记簿子,以为将来自见地步。我出来这半年,一笔没记。而且每日除掉抽大烟,陪着老师说闲话之外,此外之事一样未曾考较,就是要记,叫我写些什么呢?回去之后,没有这本东西做凭据,谁相信你有本事呢?”
亦是他福至性灵,忽又想到一个绝妙计策,仍旧上来见老师,说:“门生想在这里报效老师,无奈门生福薄灾生,门生的母亲又生起病来,门生不得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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