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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幻灭-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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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埃克托说:“再编几个不准埋葬①的故事,把情节多多少少说得严重一些,行不行?”

@网@韦尔努说:“最好别走人家的老路,立宪派的几家大报全有讽刺教士的漫画,多半是·鸭·子。”

“什么鸭子?”吕西安问。

埃克托回答说:“所谓鸭子,是无中生有而情节逼真的故事,遇到社会新闻太单调的时候,我们用来点缀一下。这是富兰克林的创作;避雷针,鸭子,共和国,都是他的新发明。②这个新闻记者的海外鸭子,连百科全书派的学者都上了当,雷纳尔的《印度哲学史》把富兰克林的两桩无稽之谈当做事实。”

韦尔努说:“这个我倒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①犯重罪或自杀致死的人,教会不准葬入公墓。当时左派政党借此攻击教会的权力。

②富兰克林(1706—1790),美国物理学家,发明了避雷针,同时是新闻记者和主张共和政体的政治家。

“据说有个黑种女子救了一个英国人的性命,英国人为了多赚几个钱,让她有了身孕再把她卖出去。怀孕的少女慷慨激昂的辩诉,把官司打赢了。富兰克林来到巴黎的时候,在内克家里承认这故事是他杜撰的,弄得法国的一般哲学家狼狈不堪。可见新大陆两次败坏旧大陆的人心。”

卢斯托道:“只要是可能的事,报纸一律当做真的。我们就是从这一点出发的。”

韦尔努道:“判刑事案子何尝不如此?”

曼兰道:“好吧,晚上九点再见,还是在这儿。”

大家站起来互相握手,在非常亲热的气氛中散会。

艾蒂安下楼的当口问吕西安:“你对斐诺用了什么手段,他会同你订约的?除了跟你,他从来没有让自己受过约束。”

“我没有什么行动,是他向我提议的,”吕西安回答。

“不管怎么样,你和他讲妥了,我总是高兴的,咱们两个的势力只有更大。”

到了底层,艾蒂安和吕西安遇到斐诺,斐诺把卢斯托拉往那间名为编辑部的办公室。

吉鲁多拿出两份贴着印花的文件,对吕西安说:“合同你来签了吧,让新任经理以为是昨天订的。”

吕西安念着合同的条文,听见艾蒂安为着报馆勒索人家的实物,同斐诺争论很凶。吉鲁多抽的税,艾蒂安也要从中分肥。最后斐诺和卢斯托一团和气的走出来,大概条件讲妥了。

艾蒂安和吕西安说:“八点钟在木廊商场道里阿那儿等我。”

这时进来一个年轻人要求替报纸写稿,胆小和焦急的神气跟过去的吕西安一模一样。吉鲁多用当初愚弄吕西安的办法对付那青年,吕西安看着暗暗欢喜。他懂得为了切身利益,一定要玩这套戏法才能筑起深沟高垒,不让新角儿闯入阁楼上的禁地。

他对吉鲁多说:“当编辑的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好拿。”上尉回答:“人多了,你们每个人的收入就少了,不是吗?”

退伍军人挥着装铅的手杖,喉咙里勃罗勃罗的出门了。大街上停着华丽的马车,吕西安踏上车去,吉鲁多看着一愣,说道:

“如今你们变了军人,我们倒是老百姓了。”

幻灭 二十四 又是道里阿

……………………

吕西安对柯拉莉道:“凭良心讲,那些年轻人脾气再好没有。现在我当了记者,只要拼命的干,一个月六百法郎收入是稳的了。两部稿子一定能卖出去,将来还可以写。朋友们预备捧场,保证我成功!所以,柯拉莉,我也和你一样说法:听其自然吧!”

“孩子,你一定成功。不过你人这样漂亮,心肠可不能太好,你要吃亏的。对人要狠才是办法。”

柯拉莉和吕西安上布洛涅森林兜风,又碰见德·埃斯巴侯爵夫人,德·巴日东太太和夏特莱男爵。德·巴日东太太瞧着吕西安,脉脉含情的神气很象打招呼。卡缪索定下最好的酒菜。柯拉莉恢复了自由,对可怜的丝绸商十分殷勤;丝绸商记不起和柯拉莉同居的十四个月中间,有没有看见过她这样亲切,这样动人。

他私下想:“无论如何,还是不离开她好。”

卡缪索有一笔六千法郎利息的存款瞒着老婆,他偷偷向柯拉莉说,只要继续同他相好,他愿意把这笔钱用柯拉莉的名字存入国债基金库;柯拉莉和吕西安的爱情,卡缪索可以不闻不问。

“叫我欺骗这样一个天使吗?……你瞧瞧他,再瞧瞧你自己,可怜的丑巴怪!”她向卡缪索指着诗人说。诗人已经被卡缪索灌得半醉了。

当初由贫穷送给卡缪索的女人,卡缪索决意等贫穷再把她送回来。

“那么我只能和你做朋友了,”他吻着柯拉莉的额角说。

吕西安别了柯拉莉和卡缪索,上木廊商场。他参与过报纸的秘密,精神上大起变化。他和潮水般的群众混在一起不再惊慌;因为有了情妇,变得目中无人;因为做了记者,走进道里阿铺子神态自若。他遇到许多名流,同勃龙代,拿当,斐诺,以及一星期来混得很熟的作家们握手。吕西安觉得自己不但是个人物,而且还比同伴高出一等;略带几分酒意对他很有帮助,他谈笑风生,表示也会张牙舞爪的吓唬人。可是出乎吕西安意料之外,大家明里暗里对他并不赞许;相反,他发觉众人已经有些嫉妒;他们不一定是为了他而恐慌,却是心中好奇,要看看这个能干的新人能爬到什么地位,在新闻界中能捞到什么油水。只有把吕西安当做摇钱树的斐诺,自命为可以支配他的卢斯托,向吕西安堆着笑脸。卢斯托拿出总编辑的气派,使劲敲了敲道里阿办公室的玻璃窗。

出版商在绿窗帘上探出头来张望,见是卢斯托,便道:

“一会儿就来,朋友。”

一会儿事实上是一小时。过了一小时,吕西安和朋友走进圣殿。

新任的总编辑问:“喂,咱们朋友的事你考虑过没有?”“当然喽,”道里阿在靠椅中气派十足的欠身回答,“稿子我翻了一遍,还请一位有眼力的人,请一个行家看过,我并不冒充内行。告诉你,朋友,我只收买成名的作家,象那个英国人买爱情一样。老弟,你的诗才跟你的品貌不相上下。拿我老实人的名誉打赌,——我不说出版商,注意没有?——你的十四行诗妙极了,看不出雕琢的痕迹,一个有灵感有才情的人难得做到这一点。你有新派诗人的长处,很会押韵。你的《长生菊》的确好得很,可惜不成其为生意经,而我是只做大生意的。老实说,你的诗集我不愿意接受,没有办法推销,没有什么赚头,犯不上花钱推广。何况你也不会再写诗,你的集子只是孤零零的一部。你还年轻,小朋友!你们老是把第一部诗集送到书店来,其实哪个文人离开中学的时候不多多少少写过一些?开头他们看得很重,后来都不当一回事。比如你的朋友卢斯托,一定也有一部诗稿塞在破袜子堆里。嗯,卢斯托,你不是写过自以为了不起的诗吗?”道里阿意义深长的瞧着卢斯托问。

卢斯托道:“唉!在我那个年纪,怎么能写散文呢?”

道里阿接着说:“你瞧,他从来没跟我提起,可见咱们这位朋友对出版业和生意经是内行。”他又装着讨好的神气和吕西安说:“在我这方面,问题不在于知道你是不是大诗人;你有的是才气,而且是大才;要是我初办书店,准会冒冒失失印你的作品。可是今日之下,我的合伙老板和垫款的股东先要断绝我的粮草;只要去年我印的诗集蚀掉两万法郎,他们就不愿意再听到诗歌两字;他们是我的老板,叫我有什么办法!何况问题还不在这里。我承认你是大诗人,可是你出品多不多呢?十四行诗能经常生产吗?将来能写上十部吗?是不是可以当一桩生意做呢?嗳!才不会呢,你将来是个出色的散文家,你才气那么旺,决不肯自暴自弃,写那些拼凑字数的歪诗。难道你不去替报纸写稿,弄上三万法郎一年,倒反靠胡诌的诗勉强挣到三千法郎吗?”

卢斯托说:“你知道,道里阿,他是我们报馆的人。”

道里阿回答:“我知道,他的文章我拜读过了;正是为他的利益着想,我才不接受他的《长生菊》。是的,先生,我六个月之内请你写起稿子来,你挣的稿费比你销不掉的诗集要多几倍呢!”

“可是怎么成名呢?”吕西安叫起来。

道里阿和卢斯托一齐笑了。

卢斯托道:“糟糕!他还存着幻想。”

道里阿回答说:“声名是要花十年苦功去换的,对出版商来说,不是赚进十万便是亏掉十万。如果你碰到一些疯子肯印你的诗,一年之后听听他们做多少生意,你准会佩服我。”

“我的原稿在这里吗?”吕西安冷冷的问。

“在这里,朋友,”道里阿对待吕西安的态度变得非常软和。

吕西安觉得道里阿的神气明明是把他的诗集看过了,接了原稿也就不去查看绳子。他同卢斯托走出来,既不诧异,也不气恼。道里阿陪两位朋友走出办公室,谈着他的刊物和卢斯托的报纸。吕西安心不在焉拿着《长生菊》的稿子在手里翻弄。

艾蒂安咬着吕西安的耳朵问:“你相信你的集子道里阿真的看过,或者叫人看过吗?”

吕西安说:“是的。”

“你瞧瞧我做的暗号。”

吕西安发现绳子紧靠着墨水画的线,根本没有动过。

他又气又恨,铁青着脸问出版商:“你特别注意的是哪一首呢?”

道里阿答道:“噢,朋友,没有一首不精彩,写长生菊的一首尤其妙,最后一段的思想细腻极了。我一看就知道你写散文必定成功,所以马上把你介绍给斐诺。你还是替我们写些书评吧,我们给的报酬很高。一个人固然应当求名,也不能不讲实际;碰到机会总不能放过。你有了钱再做诗还来得及。”

诗人只怕自己按捺不住,突然走往木廊商场,心里气坏了。

幻灭 二十五 初试身手

……………………

卢斯托跟着他走出来,说道:“哎啊!孩子,别急躁,人本来是我们的工具,你把人看做工具就行啦。你想报复吗?”

诗人回答:“非报复不可。”

“拿当的作品明天要发行第二版,刚才道里阿给我这本样书,你再去看一遍,赶出一篇稿子来把它打下去。韦尔努最讨厌拿当,认为拿当走红会妨碍他将来的作品。心胸狭窄的人有一种古怪的想法,仿佛太阳底下容不得两件作品成名。韦尔努替一家大报工作,准会拿你的稿子去发表。”

吕西安道:“可是作品挺好,怎么能说它不好呢?”

卢斯托笑道:“啊!亲爱的,你该学学你的手艺。哪怕这部书是杰作,在你笔下也得变成荒唐的,危险的,不健康的。”

“用什么办法呢?”

“把优点说成缺点就行。”

“我没有这本领。”

“朋友,新闻记者好比走绳索的,吃这行饭的难处,你要想办法适应。我脾气痛快,让我来告诉你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对付。你仔细听着,老弟!开头你认为作品很好,尽可以老老实实发表你的意见。群众心上想:这个批评家不嫉妒人,想必是大公无私的了。从此他们以为你说的是良心话。你得到了读者的信任,就用遗憾的口吻指责某种体系,那是这一类的书必然要把法国文学带进去的。全世界的思想不是受法国支配吗?你不妨这样说。至此为止,法国作家凭着有力的风格,表达思想的独特的方式,几百年来使欧洲走着分析的和哲学思考的路。说到这里,为了讨好布尔乔亚,你歌颂一下伏尔泰,卢梭,狄德罗,孟德斯鸠,布丰。你给大家解释,法国语言多么尖刻,是涂在思想外面的一层油漆。接着搬出一套公理来,比如说法国的大作家必然是个伟人啊,语言使作家不能不多用思想啊,别的国家并不如此啊。然后提出证明,拿冷嘲热讽的德国道德学家拉贝纳同我们的拉布吕耶尔做比较。提到一个陌生的外国作家,最能抬高批评家的声望。康德就被库赞当作台阶。问题转到了这方面,你可以造出一个名词,一方面总括,一方面让一般傻瓜懂得,咱们上一世纪的天才的体系,把他们的文学叫做观念文学。你用这个做幌子,搬出一切过世的名人压在现代作家头上。你指出今日的新文学滥用对话(最容易的一种体裁),滥用描写,代替思想。你做一个对比:伏尔泰,狄德罗,斯特恩,勒萨日的小说,内容何等充实,何等深刻;现代作品却样样靠形象来表现,在瓦尔特·司各特笔下尤其夸张。这样的品种,只有首创的人站得住。瓦尔特·司各特派的小说是一个品种,不是一个体系,你不妨这样说。你痛骂一顿这个该死的品种,说它分解思想,破坏思想,替各式各样的人大开方便之门,谁都可以利用这个形式投机取巧,成为作家。最后替这一派起个名字,叫做形象文学。你把这套理论应用在拿当身上,指出他的才华只是浮表的,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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