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第5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改变了?是谁改变了你的?”
“是我的丈夫,如果你一定要我告诉你的话。”
“啊——你的丈夫——你的丈夫!听起来真是奇怪!我记得有一天你说过这个话。你真的相信这些事情吗,苔丝?”他问。“你似乎是不相信宗教的——这也许是因为我的缘故。”
“但是我信。不过我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的东西罢了。”
德贝维尔满腹疑虑地看着她。
“那么你认为我走的路是不是完全错了?”
“大半是错了。”
“哼——可是我自己不会错!”他有些不安地说。
“我相信登山训示①的那番讲道的精神,我丈夫也是如此——但是我不相信——”
①指耶稣基督在山上对他的教众讲的一次道,主要内容为爱。
他给了否定的回答。
“事实是,”德贝维尔冷冷地说,“你丈夫信的你都信,你丈夫反对的你都反对,而你自己,没有一点儿思考,没有一点儿判断。你们女人就是这样。你在思想上成了他的奴隶了。”
“啊,那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啊!”她得意洋洋地说,她只是单纯地相信安琪尔·克莱尔,其实最完美的人也不配受到她那样的信任,她的丈夫更是不配了。
“不错,可是你不应该像那样把别人的消极意见全盘照搬过来啊。他能教给你这种怀疑主义,一定是一个有趣的人。”
“他从来不把他的判断强加于人!他也从来不和我争论!但是,我是这样看的,他在对他的理论进行了一番深入的研究以后,他相信的可能就要比我相信的更加正确了,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深入到理论中去。”
“他曾经说过什么?他一定说过什么吧?”
她回忆着;她有敏锐的记忆力,安琪尔·克莱尔平时说的话,即使她还不能理解那些话的精神,她也把它们记住了,她回想起她听见他使用过的一个犀利无情的三段论法,那是有一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像平时那样一面思索一面说出来的。她就把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甚至连他的音调和神态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再说一遍,”德贝维尔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要求苔丝说。
苔丝又重复了一遍,德贝维尔也若有所思地小声跟着她念。
“没有别的话了吗?”他立刻又问。
“他在其它时候还说过一些这样的话!”于是她又说了另外一段,在上至《哲学辞典》下至赫胥黎的《论文集》①里,都可以找出许多同这段话相似的话来。
①哲学辞典(Dictionary Philosophique),十八世纪法国作家伏尔泰所作,出版于一六六四年。赫胥黎的《论文集》(Huxley's Essays),赫胥黎(1825…1895)为英国生物学家和哲学家,他的《论文集》出版于1884年。
“啊——哈!你是怎样把它们记住的?”
“他相信什么,我就要相信什么,尽管他不希望我这样;我想办法劝说他,要他告诉我一些他的思想。我不能说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思想;但是我知道他的思想是对的。”
“哼。想想吧,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教训我吗!”
他陷入了沉思。
“我就这样在精神方面和他保持一致,”她又接着说。“我不希望自己和他有什么不同。对他好的,对我肯定也好。”
“他知不知道你和他一样是一个大异教徒?”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即使我是一个异教徒的话。”
“好啦——你今天毕竟要比我好得多,苔丝!你不相信你应该去宣传我的主义,因此你放弃了主义并不感到有什么良心上的不安。我相信我应该去宣传我的主义,可是又像魔鬼一样,既相信,又哆嗦,因为我突然放弃了我应该宣传的主义,而让位于对你的感情了。”
“这是怎么啦?”
“唉,”他枯燥无味地说:“我今天一路来到这儿,就是为了看你的!其实我从家里动身是去卡斯特桥集市的,今天下午两点半钟,我要站在那儿的一辆大车上讲道,那儿的教众现在这时候正在等着我呢。你看这份通知。”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告示,上面印着集会的日子、时间和地点,通知说在这个集会上,他,也就是德贝维尔,将在那儿宣讲福音。
“可是你怎样才能去那儿呢?”苔丝看着钟说。
“我不能去那儿啦!因为我到这儿来啦。”
“什么,你是不是真的答应了到那儿去讲道,还有——”
“我已经准备好了到那儿去讲道,但是我不去那儿了——因为我心中产生了一种渴望,要去看望一个被我轻视过的女人!——不,实话实说吧,我从来就没有轻视过你;要是我轻视过你的话,现在我就不会爱你了呀!为什么我没有轻视你,因为你能出污泥而不染。你遇见了我,你就能看清形势,那样迅速和坚决地从我身边离开;你没有留在我的身边任我摆布;因此,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不轻视的女人的话,那个女人就是你。不过你现在完全可以轻视我!我原来以为我在山上顶礼膜拜,现在才发现自己依然在林中供奉①!哈!哈!”
①见《圣经·列王纪下》第十七至二十三章。
“啊,阿历克·德贝维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又怎么啦!”
“怎么啦?”他带着卑鄙的冷笑说。“你的本意是没有做什么。按照他们的说法,你可是让我堕落的原因啊——一个无心的原因。我自己问自己,我确实是那些‘败坏的奴仆’中的一个吗?是那种‘得以脱离世上的污秽后来又在其中被缠住制服,末后的境况比先前更不好’的人中的一个吗?”他把他的手放在苔丝的肩上。“苔丝,我的姑娘,在我见到你之前,我至少是走在社会得救的路上啊!”他一面说一面摇着苔丝,仿佛苔丝是一个小孩子。“那么你后来为什么又要来诱惑我呢?在我又看到你这双眼睛和你这张嘴之前,我还像一个男人一样坚强——我敢肯定,人类自从夏娃以来,从来就没有一张嘴像你这张嘴一样叫人神魂颠倒的!”他放低了说话声,眼睛里射出一种要无赖的神情。“苔丝,你这个狐狸精;你这个可爱的该死的巴比伦巫婆①——我一见到你,我就抵抗不住了。”
①见《圣经·启示录》第十七章。
“是你再到这儿看我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呀!”苔丝一边说一边后退。
“这我知道——我再说一遍,我不埋怨你。不过事实却是如此。那天我看见你在农场受到欺负,又想到我没有保护你的法律上的权利,想到我无法得到那种权利,我都快要疯了;而有那个权利的人又似乎完全把你忘了。”
“不要说他的坏话——他因为不在这儿啊!”苔丝激动地大声说。“公正地对待他吧——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呀!啊,离开他的妻子吧,免得有什么丑闻传出去,坏了他的好名声啊!”
“我离开——我离开,”他说,好像一个人刚从迷人的梦中醒来一样。“我已经失约了,没有到集市上去为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傻瓜们讲道——我这是第一次真正闹了这样一场笑话。一个月前,我会被这种事情吓坏的。我要离开你——我发誓——还要——呃,不再到你身边来。”他后来又突然说:“拥抱一次吧,苔丝——就一次!为了我们过去的友谊,拥抱一次——”
“我是没有人保护的,阿历克!另一个人的荣誉就在我的手里——想一想吧——可羞呀!”
“呸!好,说得对——说得对!”
他抿着嘴唇,为自己的软弱感到难堪。在他的眼睛里,既缺乏世俗的信念,也同样缺乏宗教的信仰。在他悔过自新以来,他过去那些不时发作的激情变成了僵尸,蛰伏在他脸上的曲线中间,但现在似乎醒了,复活了,又聚集到一起了。他有些犹豫不决地走了。
尽管德贝维尔宣称他今天的失约只是一个信徒的倒退堕落,其实苔丝说的从安琪尔·克莱尔嘴里学来的那些话,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他,而且他离开以后还在影响他。他默默地走着,仿佛从来没有梦想到自己的信仰有可能坚持不住,想到这一点,他就变得麻木了。从前他皈依宗教,只是一种心血来潮,本来和理智就没有关系,也许只能看作是一个不检点的人因为母亲死了,一时受到感动,在追寻一种新的感觉过程中出现的怪诞举动吧。
苔丝把几滴逻辑的推理,投进了德贝维尔的热情的海洋,这就使他心中的澎湃激动冷却下来,变成静止不动了。他反复思考着苔丝刚才对他说的那些明明白白的话,自言自语地说:“那个聪明的家伙一点儿也想不到,他把那些话告诉她了,也许正好为我回到她的身边铺平了道路呢!”
……………………
第四十七章
……………………
这是燧石山农场上打最后一垛麦子了。在三月天里,早上的黎明格外朦胧,没有一点儿标志可以表明东方的地平线在哪里。麦垛孤零零地堆积在麦场上,它的梯形尖顶显露在朦胧中,已经经受了一个冬季的风吹雨打了。
伊茨·休特和苔丝走到打麦场的地点,听见了一种沙沙声,这表明已经有人在她们的前面到这儿来了;天渐渐地亮了,立即就能看到麦垛顶上有两个影影绰绰的男人影子。他们正在忙着拆麦垛的顶子,那就是说,在把麦束扔下去之前,先把麦垛的草顶子拆掉。拆麦垛的草顶子的时候,伊茨和苔丝,还有一些其他的女工,都到麦场上来了,他们穿着浅褐色的围裙等在那儿,冷得直打哆嗦,农场主格罗比一定要他们来这样早,想尽量在天黑以前把工作做完。在靠近麦垛檐子下面的地方,当时在朦胧中可以看见那些女工们前来伺候的红色暴君——一个装着皮带和轮子的木头架子——当这个打麦子的机器开动的时候,它就要对她们肌肉和神经的忍耐力提出暴虐的要求了。
在离开机器不远的地方,还可以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它的颜色漆黑,咝咝作响,表示里面蓄积着巨大的能量。那个地点向外散发着热气,在一棵槐树的旁边矗立着高大的烟囱,这用不着大亮就能够看出来,那就是为这个小小的世界提供主要动力的引擎。引擎的旁边站着一个黑影,一动也不动,那是高大的沾满烟灰和积满污垢的象征,带着一种恍惚的神情,黑影的旁边是一个煤堆:那个黑影就是烧引擎的工人。他的神态和颜色与众不同,就仿佛是从托斐特①里面出来的生灵,闯入了这个麦子金黄、土地灰白和空气清朗的地方,他同这个地方毫无共同之处,使当地的乡民感到惊讶和惶恐。
①托斐特(Tophet),《圣经》中的地名,在耶路撒冷的附近。这个地方常烧垃圾,冒黑烟,因此又是地狱的象征。
这个人感觉到的和我们看到的外表一样。他虽然处在这个农业的世界里,但是却不属于这个农业世界。他是负责管理烟火的人;农田上的人负责管理的是农作物、天气、霜冻和太阳。他带着他的机器从一个郡走到另一个郡,从一个农场走到另一个农场,因为到目前为止,蒸汽脱粒机在威塞克斯这一带还是巡回作业的。他说话时带有奇怪的北方口音;他心里只管想着自己的心事,他的眼睛只管照看自己的铁机器,而对周围的景物差不多看也不看,毫不关心;只有在特别必要的时候,他才和当地人说几句话,仿佛他是在古老的命运的强迫下,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漂泊到这里,为这个地狱之王一样的主人服务。在他机器的驱动轮上,一根转动的长皮带同脱粒机连接在一起,这就是他和农业之间的唯一联系。
在工人们拆麦垛的时候,他就毫无表情地站在那个可以移动的能量贮存器的旁边,在火热的能量贮存器的周围,早晨的空气颤抖着。对于脱粒的准备工作,他是不闻不问的。他已经把煤火烧红了,已经把蒸汽的压力贮足了;在几秒钟之内,他就能够让那根皮带以看不见的速度转动起来。在皮带的范围以外,无论是麦料、麦草还是混乱,这对他全是一样。如果当地没有活儿干的闲人问他管自己叫什么,他就简单地回答说,“机械工”。
天色已经大亮了,麦垛也拆开了;接着男工们都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女工们也加入进来,脱粒的工作开始了。农场主格罗比——工人们也称他为“他”——在此之前已经到这儿来了,按照他的吩咐,苔丝被安排在机器的台面上,挨着那个喂料的男工人,她干的活儿就是把伊茨递到她手上的麦束解开,伊茨站在麦垛上,就在她的旁边。这样,喂料的工人就从她手里接过解开的麦束,然后把麦束散开在不停转动的圆筒上,圆筒就立即把麦穗上的麦粒打了下来。
在准备的过程中,机器停了一会儿,那些恨机器的人心里就高兴起来,但是不久机器就开始全速工作了。脱粒的工作以全速进行着,一直到吃早饭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