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春色-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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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的胜者是唐一野。
到第三天中午用饭的时候,苏小缺一把拉住唐一野,含着一包热泪要留遗言。
唐一野哭笑不得,见他衣袖破了,雪白细长的一条胳膊被桑南飞踢得乌青发紫,又不由得心疼,帮他揉着,劝道:“你再忍一忍,过些天就好了。”
苏小缺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凄惨的摇头,呜咽道:“我活不下去了”咽下鸡腿肉,夹起一块鱼肉:“等我死了,你看在这两天咱们同屋的份上,托人告诉路帮主”挑了一块最大的牛腱子肉塞到嘴里:“就说苏小缺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厚望全力以赴、终于累死”
说得眼泪汪汪自己都感动得要命,谁知哭着打嗝儿时,一激动牛肉卡在喉咙里噎住了,登时满脸胀红,喉头呃呃有声,喘不上气来。
唐一野忙撇下筷子要帮他顺气,却见一条人影从一侧闪出,啪的一掌拍在苏小缺背上,生生把那块牛肉拍了出来,也顺便把苏小缺拍了个魂飞魄散。
苏小缺直起背,痛得龇牙咧嘴,刚准备破口大骂,见这人正是谢天璧,当下泄了一口恶气,忍痛道:“天璧师兄你就不能少花点儿力气?你这一掌排山倒海的,一头牯牛也被打成肉酱了。”
唐一野起身道:“小缺口无遮拦,谢师兄别跟他计较。”
谢天璧冷眼看着他有意无意的挡着苏小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淡淡道:“我怎会跟小缺计较?唐师兄过虑了。”
他二人同年,也不知谁大些,聂十三连他们叫不叫自己“师父”都满不在乎,更别提替这帮孩子排序年纪讲究称谓了。所以一客气起来就彼此谢师兄唐师兄的叫,只把苏小缺听得牙酸。
唐一野道:“谢师兄是赤尊少主,身份贵重,我们比不得师兄洒脱。小缺身在中原武林,还得有些顾忌。”
谢天璧哼了一声:“唐师兄倒不如说我是邪魔外道,不配结交丐帮少帮主,还直截了当一些。”
唐一野彬彬有礼,刚说一句:“小弟不敢”就听苏小缺大声宣布:“配的配的,天璧你很配结交我。”
唐一野脚下一趔趄,冷着一张俊脸,道:“你的遗言托付给他吧。”
这天的最后胜者是谢天璧,一刀震晕了唐一野。
苏小缺躺在地上,精疲力竭,和一条死尸没什么区别,麻木的等着聂十三讲那一句:“明天,继续。”
谁知老天开眼下红雨,只听聂十三道:“明天歇息一天。以后每三个月叠翠坪比试一次。”
苏小缺凝视傍晚烟霞妩媚的天空,热泪盈眶。
次日苏小缺睡到日上三竿,浑身酸痛不堪,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起身后发现窗前桌子上放着一碗白米粥,一张鸡蛋饼,欢呼一声扑了过去。
心知定是唐一野早起帮自己带回来的,不禁有些感动。他虽年幼顽皮,却极明白好歹,别人对自己好,都记在心里。
苏小缺吃完粥饼,打算寻唐一野玩耍,推开门到院子里,却见秦晚笑在给厉四海梳头。
阳光下厉四海穿着浅红衫子,纤腰一束,系着朱红带子,小脸灿若云霞,挽着流苏髻,未见媚已见俏,一双白玉似的小手把玩着银鞭,正与秦晚笑说笑撒娇,突然感觉两道火辣辣的目光,抬头一看,见苏小缺呆呆的看着自己,嘴半张着,还流着口水,那样子别提多现眼了。
厉四海又羞又气,斥道:“小混蛋看什么呢?”
苏小缺脱口而出:“看你。”
厉四海脸蛋绯红:“看我做什么?”
苏小缺道:“你好看。”
厉四海觉得自己应该抽他一鞭子,但听他出语真诚,显是发自肺腑,这鞭子也就挥不出去,一害臊,扭脸跑回房了。
苏小缺也觉得不好意思,讪讪的叫道:“秦阿姨,你早。”
秦晚笑柔声道:“可不早啦!刚起来?累坏了吧?”
苏小缺见她温柔,心念一动,上前央求道:“秦阿姨,你跟聂叔叔说,放我下山好不好?”
秦晚笑笑道:“偌大江湖,也就你们十五个孩子能上白鹿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福分,你该珍惜才是。”
苏小缺叹气,说道:“可是我武功不好,留着也是让别人追着砍,再说了,我在山上白吃白喝的,回头把师父吃穷了怎么办?”
秦晚笑忍不住微笑:“白鹿山分内三堂外三堂,外三堂专门打理往来生意,山下方圆百里都是白鹿山的基业,你便是吃个一百年,也吃不垮你师父。”
见他哭丧着脸,眼珠却咕噜噜的乱转,知他不死心,便半劝半吓唬:“你师父说你天资极好,定会对你另眼相待,你还是乖些,这么多年,他决定的事,就一定会做,说不让你下山,你便是死了,他也会把你的尸体留下。”
苏小缺垂下头,良久,道:“我出去玩儿。”说着就往外跑。
秦晚笑忙唤住,想了想,叮嘱道:“这山上什么地方都去得,只有瓶子峰是禁地,千万别去。”
苏小缺在丐帮时听过这么个武林禁忌,一直好奇,忙问道:“为什么不能去瓶子峰?”
秦晚笑却半天不说话,神情恍惚。
苏小缺不耐烦,扯了扯秦晚笑的衣袖:“秦阿姨,为什么不能去?”
秦晚笑一惊,勉强笑道:“瓶子峰上有鬼,死了也不肯放过别人的厉鬼”
虽是阳光明媚,但秦晚笑的声音却有着说不出的幽怨和寒冷,苏小缺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更想回丐帮了,丐帮没有大鱼大肉,却也没有厉鬼。
正怕得哆嗦,秦晚笑却回过神来,安慰道:“阿姨吓唬小缺呢,这世上没有鬼,别怕瓶子峰上面的白鹿天池旁,葬着你师父最亲的人,你师父怕他被打扰,便不准别人上去。”
第四章
苏小缺沿着山道一路行去,白鹿山层峦叠嶂山势雄伟,峰回路转清泉流瀑,亭桥楼阁云涛翻涌,端的是秀甲天下气象万千。
此时正是夏末时节,山上红珠拥翠,奇花铺径,只是空山寂寂,只闻鸟语,苏小缺走上卧云桥,看到奔雷瀑下谢天璧和唐一野两人正对刀较量,这二人似乎还觉得这三天比试不够,趁着无事,便躲在瀑布下演练这三日所悟。
苏小缺大喊一声,两人扭过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比比划划。
苏小缺大感无趣,继续四处闲逛。
行至灌云水榭,见到上官云起等人,他们不似谢唐二人那般精力旺盛,只在一起说笑玩闹,苏小缺走近前,打算教他们掷骰子赌钱,大家却都静了静,眼神中有鄙夷有厌恶。
苏小缺擦擦鼻子,走了。
在一个僻静的所在找了块光滑的大石头,爬上去躺下晒太阳。
丐帮的叔伯兄弟们虽然脏虽然粗俗,但都对自己极好,最记得在冬天冷的时候,裹着厚棉衣蹲在墙角晒太阳,一边听着几个大叔胡侃,一边听着玎玲玲骰子落碗之声,有些粗话听不懂,却是热闹暖和的。
所谓武林圣地的白鹿山,却跟冰窖也似。聂十三秦晚笑神仙一样的人,根本就是可望不可即,这些世家子弟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无趣。
苏小缺越想越委屈,他却不想想,自己自上山来的所作所为,哪一点能让这些人喜欢。
一个翻身又从石头上爬起来,找了个仆役闲聊了半天,得知不远处有个琅嬛书阁,百无聊赖下,便一路走去书阁翻看杂书。
不想这书阁里竟然藏书极丰,竟似大儒文人所住之地,林林总总,经史子集齐备,更有无数笔记图册,苏小缺又惊又喜。他虽出身丐帮,却识文断字,丐帮粗人居多,哪有什么书籍可看?突然眼前这么多书册,当下欢喜得手舞之足蹈之。
在书阁打发了一下午的时光,回到落云峰时,唐一野仍不见人影,闷闷的打水洗了澡,也不穿上衣,爬□就趴着睡了。
正睡得香,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抚摸自己的脊背,使劲儿掀眼皮却愣是睁不开眼,迷迷糊糊中觉得这人动作轻柔,似乎在往背后涂抹东西,昨天被谢天璧一掌拍肿的地方顿感清凉舒适,不禁哼哼两声表示满意。
次日一早,聂十三让秦晚笑给每人或一本剑谱或一部拳经或内功册子,皆针对各人有的放矢。
唯独吩咐唐一野、谢天璧与苏小缺三人去他所住的日观峰。
苏小缺一边走,一边嗅到自己身上隐隐的清香气息,不禁低声道:“这也奇了,一觉睡成一朵香花儿了。”
唐一野闻了闻也觉得奇怪:“有花香,还有药香小缺你吃什么药了?”
苏小缺一瞪眼:“你才吃药呢!老子好好儿的,干嘛吃药。”
唐一野脸一沉:“小缺,不可以没礼貌,以后这等粗话少说。”
苏小缺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这话跟被剥了自己脸皮似的刺心,火噌的蹿上来,嗤的一声笑:“唐瓜子管好唐门就是,凭什么管起丐帮的人来了?我爱说粗话便说粗话,关你什么事?”
唐一野一时语塞。
谢天璧只微微的笑。
苏小缺快走两步,拉着他的手:“老子最讨厌娘娘腔小白脸儿,尤其是多管闲事的娘娘腔小白脸儿。”
谢天璧道:“唐公子教训得很是。”
苏小缺一愕,唐一野也怔了怔。
谢天璧悠悠道:“只是想做别人老子,得先能打得赢别人,否则嘴上做了老子,还是要被人打成孙子。”
苏小缺很聪明,立刻明白了:“说粗话没错,只要我打得过唐瓜子,他就不敢冲我指手画脚了。”
谢天璧点头。
唐一野大怒:“谢天璧,这里不是赤尊峰!”
谢天璧冷笑道:“哪里都一样。”
说着话已到了日观峰,日观峰与瓶子峰□并峙,正是白鹿山最高的两个峰头,只是日观峰雄伟,拾阶而上,并不难登,瓶子峰却是险峭,更兼山壁光滑如镜,非武功高手根本无法攀上。
日观峰上三间粉墙大屋掩映在山壁间,只听山泉淙淙,风过树梢,三人不敢再出声,走到房舍前,居中一屋大门打开,三人走进,只见聂十三正端坐在西屋窗下书桌前看一卷书册。
苏小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聂十三,异常乖巧的开口:“聂叔叔好。”
谢天璧和唐一野忙行了礼。
聂十三合上书,转过身来,道:“你们三个资质格外好些,不能照寻常法子教导。”
“天璧用刀已有大家气象,一野也能自成一派,”从桌上拿起两块玉牌,分别给二人,道:“内堂流音谷中藏有天下各派武学典籍你们凭这玉牌进谷,自行寻刀谱修习,需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博采众家之长,印证自己所学,如果有不能领悟的,便来日观峰问我。”
谢天璧唐一野心头怦怦乱跳,手心发热,都大喜过望,好比乡下少年进了皇宫一般。
聂十三又道:“赤尊峰和唐门都不以内力见长,这连续三天的比试,你们能脱颖而出,也算意志过人。”
起身走到屋外,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削向唐一野,唐一野知他亲自指点,忙拔刀反削过去。聂十三树枝一圈,又攻向谢天璧。
一时谢天璧与唐一野联起手来,各展绝学,聂十三却用武林中最寻常的“六合刀法”,只怀中抱月、闭门铁扇、穿手藏刀三招,便击飞了二人的刀,手中树枝连一片叶子都未损伤。
聂十三扔掉树枝,道:“逍遥游有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健酹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是以无论何种武功,当以内力为根源,内力既厚,则能点石成金、以拙胜巧,内力不到,便急于讲求招数刀意,就如婴孩未会走路就想奔跑,必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缓缓说着,一双眼越过重峦叠嶂,遥看向天外,山川岁月,尽数在他眼里。
谢天璧唐一野只在心中反复咀嚼他刚才那番话。苏小缺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突然一阵酸涩,暗道:“这棺材脸原来生得这般好看!只是神气却这么孤单”
只听聂十三道:“太一心经以气府为源,经脉为支流,丹田为江海,气如潮汐,汪洋汇聚,实是内功修习的无上法门,你二人从明日起,每天卯时过来,我传你们太一心经。”
唐一野双目异彩连连,大声道:“一野一定不负师父厚望!”
谢天璧却哽咽道:“聂叔叔”
他是赤尊少主的身份,自上山以来,除了一个苏小缺,糊里糊涂没有正邪之分,初见时只顾瞌睡,不曾对他另眼相待,其他中原武林的孩子无不对他提防警惕、冷淡憎恨,那眼神里都是含着刀藏着剑。
谢天璧虽冷冷的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