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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于川作品集-海南过客-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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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车,果然不假。
  马大庆却等不急他的“奔驰”600了,发动了“巡洋舰”,说是要“先过过瘾”。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海南岛炽热的阳光照射下的椰树摇曳,棕榈婆娑的南国风光,车已经在马大庆的同事的指点下,在海府路上离省政府不远的一个大院门前停了下来。
  “兄弟,这里有个招待所,没啥人儿住,价钱也便宜。”
  马大庆的同事指指大院的铁栅栏门内一幢外表漆得五颜六色的三层小楼。
  “那不挺好!”
  马大庆看看大院,又看看我。
  “交通也便利,我说,兄弟,就这儿吧!”
  还没等我答应,他的同事却有些面露难色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就是有点儿那个”
  “哪个呀?”
  马大庆显然不喜欢同事的吞吞吐吐。
  “你看你牌子。”
  我和马大庆同时去看铁栅栏门一侧挂着的那块长长的白底黑字的木牌。
  “‘海南省性病防治中心’。”
  马大庆读出声来。
  “啥玩意儿啊!”
  马大庆涨红了脸。
  “把我们兄弟搁这里哪成啊?!”
  同事的脸上有些歉然。
  “老马,兄弟,你们不知道,现在海口来的人老了去了,便宜实惠的旅馆、招待所早就爆满了,就因为这儿沾了这么个让人腻歪的玩意儿,才有空房间,不然,三十块钱一晚上的房子,你打灯笼也没地儿找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象我这样的漫无目标的冒险者,又有什么资本和资格去对生活过于挑剔和苛求呢?别说是一间房子,就是一张能够栖身的床,也足以让我感到彳亍独行于陌路的安慰和温暖了。管它是什么地方呢!
  “马大哥,这儿就挺好!”
  我说着已经拎了行李,开门跳下车去。
  “委屈你啦!”
  马大庆一脸的不落忍。
  我冲他笑笑。
  “多谢你一路上的照顾!”
  “哪儿的话!”
  马大庆对我伸出手来。
  “有事到公司找我,打电话也行!”
  我把他粗厚的大手使劲抖了抖,转身向铁栅栏门内走去。
  “多保重!”
  我跨进铁栅栏门是,听见身后汽车发动机声中传来的马大庆的关照。
  这寂静的大院,这锈迹班驳的铁栅栏门,这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白底黑字的木牌子,就是我海南淘金梦的开始吗?
  2
  从北京上火车算起,我的南下旅程经过了整整三个昼夜,现在当我躺在这坐不知为什么被叫做“摩森楼”的招待所惬意的床上时,却怎么也没法让自己安稳地入睡。
  薄薄的窗帘挡不住海南白亮亮的太阳,窗式空调已经被我开到最低的温度,“嗡嗡”地并没有让被室外灼热的空气烘得烫人的墙壁冷却多少。早听说海南的太阳出奇的毒辣,却没想到刚进五月,就比北京的盛夏还厉害。
  我的腰和四肢酸酸地疼着,脱下袜子的时候,看到袜口处的小腿上印着两条深深的沟。第一次出远门,更是第一次几乎整整三夜没有合眼,满脑子的兴奋,全身心的紧张,让我在极度亢奋中忘却的疲倦,而一旦放松下来,整个人就象散了架私的,似乎连翻一下身都会从身体上掉下点零碎的筋骨什么的。
  天花板上有几具蚊子的尸体,侧过头去看看,上床前被我咬着牙“击毙”的那只红油油的硕大的蟑螂的尸体还粘在地上。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大的蟑螂,简直比我们小时候在夏天抓的“油葫芦”还大,周身通红,油光可鉴,颇有几分不同凡响,比起北京那种淡褐色的很猥琐的同类,不知要威猛多少。从秀英到市区的路上,马大庆的同事就对我们讲过,海南的老鼠、蟑螂是出奇的硕大,他就曾经亲眼看到一只老鼠咬死一只健猫。老鼠我还没有领教,不过这蟑螂已经让我震惊了。
  上午的小楼里很安静,或许是住客不多,或许是人们都外出忙碌去了,我在一楼服务台登记入住的时候,除去一个散漫地穿睡衣,趿拉着一双看不出本色的塑料拖鞋的黑瘦的海南女孩子支应着我,就再也看不到第二个人了。看来这里真象马大庆的朋友所说的那样,确实是很少有人屈就。
  我翻了个身,听见身下劣质席梦司的弹簧“吱咛咛”乱响。这个狭窄的单人房间的设施简陋得不成,除去这张随时有垮掉的危险的床,再就是一张油腻腻的座套上翻着个大洞的单人沙发和一张摆放着一台十四英寸彩电的老式的二屉桌,那上面白惨惨的写着“海防”两个油漆字,显然是“性病防治中心”淘汰的办公桌,让我在拉过它的抽屉后,狠狠地洗了好几遍手。这里甚至连一个衣柜,一张茶几都没有。
  “带卫生间吗?”
  填登记表的时候,我问服务台的海南小妹。
  那年龄看上去绝不会超过十八岁,却一脸的老气横秋的小姑娘黑黑的脸上翻出一对白厉厉的眼睛。
  “三十块钱,还要卫生间?”
  是啊,三十块钱的房间,当然不应该奢求了,有蟑螂做伴就不错了,难道还想要个漂亮姑娘?我在心里大大地把自己自嘲了一番。
  上床前我摒住呼吸,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在公共厕所兼浴室中冲了个澡,为此还闹出了笑话。厕所中淋浴只有一只龙头,找了半天也搞不清究竟如何调节冷、热水,没办法,我将就着冲了个温暾水的澡。洗完后跑去问女服务员,小姑娘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我们海南洗澡叫‘冲凉’,没有热水的!”
  “可水是温的,不是冷水啊!”
  我有些不服气地辩白着。
  小姑娘忽然大笑起来,黑黑的脸上竟然也有几分灿烂。
  “我们这里的冷水就是这样的,要是到了夏天,冷水会烫人的!”
  我的天,这就是热带地区的特色吧?难怪这里的原住民的皮肤都这么黑,连冷水都会烫人,那阳光一定会把人烤焦的。如果在这生活上几年,再回北京时,人家一定以为我是从非洲回来的华侨呢。
  这么热的冷水,海南人居然管这叫“冲凉”!
  窗式空调仍然在“嗡嗡”地工作着,却不知道吹出来的是冷风还是热气。房间里开始闷热起来,这幢三层的小楼是平顶的,而我的房间刚好是在三楼,太阳一晒,房顶就成了一块滚烫的水泥板子,人就象架在烤炉上的肉。这老旧的空调大约是有很长时间没有添加过“氟利昂”了,制冷的功效几乎消失怠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的,就是再好的空调,这样一直不停的工作也不行,何况那外面的太阳是越来越毒辣呢。
  我把刚才还搭在肚子上的毛巾被踢到床角去,赤裸着身体,以期最大限度地散发周身的热量,两腿间湿湿地沁出汗来。北京三伏天最难耐的那几天,也比不上这海南五月初的热。
  “中午是绝对不能去洗海澡的!”
  马大庆的同事说。
  “为什么?”
  “保证你掉一层皮!”
  那时候我还觉得他是在夸张,现在白亮亮的太阳穿透了窗帘射在我的脸上,已然让我感到灼热了难当了。
  我把枕头换了个方向,躲避着太阳的侵袭。
  想想明天,自己将在这毒辣的阳光下开始漫无目标的奔波,或许还没等我找到一份足以安身立命的工作的时候,就已经被这恐怖的太阳烤焦了,化做一道刺鼻的烟,随着灼热的海风飘逝于永远湛蓝的天际。又想起在海安邂逅的那个一脸清纯的女孩子,如果没有马大庆和我的救助,或许她早已饿死在海安的码头上了,不知道如果自己有那么一天的时候,是不是会有幸遇见马大庆那样善良的救助者。我忽然感到有点冷,在一切都是未知的此刻,心中幻想了多时的成功的辉煌,一下子变得那样苍白,那样飘渺,让我把积攒了多时的信心强烈地动摇了。
  每个如我这样年龄的年轻人,或许都曾经在心头存着一份对未来,对前途的奢望,但最终能够实现这种奢望的可能只是其中极少的一部分人,当然每个人最初都会执著地认为自己就是那极少部分人中的一个,但现实和理想的撞击往往留给人们的是无尽的失落,在失败的重击下,真正能够重新站起来的只有英雄,而英雄却不一定是最后的成功者。于是我们看到有多少壮志凌云的青年,最终沦为平庸。我不敢去想明天,准确地说,是不敢去想象失败。当我心潮澎湃时,我幻想着成功的快乐,当我情绪低落时,我只有把自己暂时地麻痹了,让脑际一片空白,哪怕是在潜意识中,我也无法接受失败。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有开门的声音。
  我看看手表,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多半是外出忙碌的住客们陆续回来了。
  我也真的该睡会了,明天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我能够拥有的只有我年轻健康的身体,我不能再亏待它了。
  我把自己赤裸的身体摊开在那张虽然破旧,但终究是可以依赖的床上,在吹着热气的空调的“嗡嗡”声中,沉沉地睡着了。
  3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
  窗外没有了白亮的太阳,窗帘上婆娑着几只椰树长长的叶子,夜色中幽幽地晃出一片苍凉。
  走廊里不时有杂沓的脚步声和间或响起的一两句激昂的歌,让我想起大学里那些厕所、浴室男高音来。
  空调还在哼着永远不变的调子,不过吹出来的风多少有了些凉意,看不出这老家伙倒有些工作狂的味道。
  强烈的饥饿感让我不能在逶迤在床上了,跳下地来,开了灯,在旅行包中翻寻着干净的衣服,忽然想起洗澡时换下来的内裤里缝着的那一千块钱,赶忙去摸那几件换下来的脏衣服,还在,心里塌实了不少。临行前,大哥叮嘱我说,这是关键时刻的救命钱,实在混不下去了,也别硬撑着,用它买张回来的车票,家总归是家,父母总归是父母,绝没有把儿女拒之门外的道理。
  把脏内裤中的钱拆出来,装进一条准备穿的干净的内裤上妈妈给逢制的小口袋里,小心地用别针别了口,然后仔细地穿上,小腹处滑稽的鼓起一块,拍一拍,硬硬地响出些纸张摩擦的声音。
  穿戴整齐之后,我又把钱包里的钱拿出来,细细地数了数,除去上午交给服务台的两百块钱押金,还有三百二十四块七毛,这是我要坚持到找到新的生活来源之前的全部生活费用。
  我把钱包里的二十四块七毛钱拿出来,装进裤兜里,然后把钱包塞进床底下。大哥说,什么时候也别把钱都放在一处,这样即使被人偷了,也不会损失太大。手撑着地,俯下身去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如果不拿手电,谁也不会发现这漆黑的床底下还躺着一笔小小的财富。
  我放心地拍了拍手,直起腰来,穿好了衣服,蹬上鞋子,出了门。
  服务台后已经不再是那个黑黑的海南小姑娘了,一个中年妇人摇着一把芭蕉扇驱赶着蚊子,满脸无聊地坐在那里。
  “上午住进来的?”
  我经过服务台时,她抬眼看了我一眼,懒懒地问。
  我愣了一下,左右环顾一下,没有看到其他人,才知道她是在对我说话。
  “是。”
  我站住脚,点点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妇人停了手里的扇子,加了几分认真地打量着我。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便也回击似地注视着她。看上去这个女人不大象海南当地人,虽然人到中年,皮肤却比那个年轻的女服务员白皙很多,颇有些徐娘半老风韵尤在的味道。
  女人多半是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从我的身上收回了目光,继续懒懒地扇起她的扇子来,竟然不再说一句话。
  真见鬼!我尴尬了片刻,心中咒骂了一句,跨出了招待所的大门。
  街上很冷清,和我想象的热火朝天的特区生活大相径庭。寥落的行人和车辆在昏暗的街头鬼鬼祟祟地闪过,蓊蓊郁郁的椰树和棕榈遮盖着昏黄的路灯的灯光,温润的海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过来,一下子在我的脸上、身上笼上一团湿重的雾气。
  走过海南省政府的大门前的时候,一幢灰灰的办公楼寒酸地映在夜幕下,每个窗口却都还亮着灯。大门前威严的武警战士提醒着路人,这里是非同一般的所在。这大约是目下中国最简陋的省政府办公场所了,简直比我们学校那幢当年苏联援建的办公大楼还不如。不过或许这里的人们有着远比那些内地豪华的办公楼里养尊处优的官员积极得多的事业心和进取心吧,如果是这样,那将是海南六百万人民,以及千千万万如我一般的“淘金者”的幸运了。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到了海府路的西口了,一条灯火辉煌的大路赫然亮在我的眼前,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海口的夜晚是这样的热烈。
  4
  与幽静的海府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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