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媳-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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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先前她在孝期不便准备出阁后要穿的衣裳,前阵子与颜家的亲事有了眉目之后,老夫人便令府里金针坊的绣娘们替明萱赶制了春夏秋冬四季艳色衣裳各两套,但再多却就不能够了。芜姐儿也赶着要嫁衣新裳,她虽是庶女,却名正言顺地是永宁侯的女儿,要嫁的夫家门第又显赫,侯夫人怕她将来错待两位外孙也不敢在妆奁上有所怠慢,因此金针坊的绣娘凡事都要先紧着芜姐儿的来,便再也抽不出其他功夫给明萱做多余的衣衫了。
朱老夫人早就不管事了,也不能为了这些小事就与侯夫人吵闹,便只好偷偷塞了些私房与明萱,令她去东街颇负盛名的霓裳坊去买几身成衣压箱。
其实盛京城的贵族女子为了彰显身份,甚少穿那些千篇一律的成衣,多半都是府中自个有着绣坊按着身量喜好制些不与她人同的衣裳穿,便是非要穿外头人做的,也都是请上门来量体裁衣再送进府的多。但那些压箱底的衣裳平素是不大能穿到的,不过是要令抬过去婆家时衣箱子满满当当的,面子上好看些,事从权宜,时间又紧,便只能亲去趟霓裳坊了。
到了那日,明萱婉言谢绝了严嬷嬷的陪同,带了丹红素弯雀好三人以及一众奴仆出去。
她在霓裳坊里随意地点了二三十件衣裳,要了自个的尺寸,便命人送到楼上的包间,等衣裳到了,她睁着一双盈盈秀目对素弯说道,“你身量与我差不多,便留在这儿替我试穿,不必太快,慢慢试着,一两个时辰不嫌多,我这会子与你丹红姐姐有重要的事要办,须得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一趟,在我回来之前,这里便交由你来应付,可能做到?”
素弯原在外厢当差,还是头一次被委以重任,虽不知道七小姐是要出去做什么,但她只需服从主子的差遣便是,并不需要知晓其他,她连忙点头,神情郑重地说道,“奴婢能够做到。”
明萱又冲着雀好吩咐着,“稍会儿素弯在里头换衣裳,你便留下接应,行事须当小心,我会速去速回的。”
她安排妥当之后,便戴了帷帽遮去面容,小心翼翼地从客道绕出,想要趁着人来人往无人注意之时从楼梯上溜下来绕到后门处离开。但她才方踏出包间一步,空落落的走廊之上,不知何时竟立了个雄壮威武的身影,那身影似是含着冰峰,阳春三月,平地生出几分冷沉,令人不寒自栗。
又是韩修!
那气势如虹的男子一双漆黑又幽深的眼眸沉沉望着明萱,里面藏着无法压抑的怒意,像极了正将妻子捉奸在床的丈夫,醋意深浓,“你这是想要去哪里?”
丹红如临大敌,忙将明萱护在身后,“小姐,咱们先回屋。”
战场上死人骨中堆砌出来的炼狱修罗,光是立在那里就有着森冷骇人的气息,更何况他是含着怒气诘问,她纵然心里害怕,连双腿都忍不住发颤,可即使面对这样可怕的人,她也要护住小姐。
明萱却并不甚惊慌,她虽在永宁侯府蛰伏隐忍三年,但却并不是真的能够忍气吞声的性子。从前忍耐瑞让是因为有所希翼,想着在侯府左右不过几年的光景,若是能凭这些谦恭隐忍换得一份好亲事,得到下半辈子的安宁平静,那也算是值得的。可如今那些期待愿望皆已被打碎,她这会原本就是要去劝说颜清烨退亲的,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有了这样的心思,她倒是镇定许多,冲着丹红摇了摇头说道,“无碍的。”
这霓裳坊方才还热闹得紧,现下却安静地一丝声响也无,显然是被韩修的人打发走了,看来他早就掌握了她的行踪,知道她要来霓裳坊,也许连她什么时候到都一清二楚的,这男人果然可怕到了极点。
明萱将脸瞥向韩修,嘴角慢慢露出冷淡笑容,她讥诮地回答,“你问我要去哪里,你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是,我现在正打算要去颜家。”
她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寒芒,睫毛微动,然后抬起头来,“我现在正打算要去颜家,劝服颜清烨主动提出与我退亲。颜家清寒门户,根本不是韩大人的对手,还望韩大人以后能够自重,不要再行那等欺凌弱小之事,有些胜之不武呢。”
韩修有些惊讶,眼神却倏得柔和了起来,身上的杀气也收敛了一些,他沉声说道,“我早知道你会想明白的。阿萱,那姓颜的小子配不上你。”
语气里竟然透着几分抑制不住的笑意。
明萱觉得好笑,脸上嘲讽神色更加深浓,只是她这时早已明白,韩修是个极其霸道的男人,她若是与他明面上就对着来,言语上的挑衅和反抗,除了惹怒他令他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之外,绝不会有其他任何的好处。脱困逃生这种事,须当徐徐图之,是急不来的。
她想着便就说道,“那便请韩大人让一让。”
第41章惊心动魄
更新时间2012…11…2921:20:27字数:3195
第41章
韩修没有让开,他犹如泰山之姿昂然屹立,巍然不动。
明丽的阳光从半开的榆木菱格窗中见缝插针地钻入,泻在这狭窄的走廊,形成斑驳凌乱的倒影,他晦暗莫测的脸上七分光影三分暗沉,令眉眼的线条愈显刚硬。似是对明萱的抗拒有些不甘,他眉头有些微皱,“我送你过去。”
他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杨右丞府上进了盗贼,这几日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到处盘查,颜家居在城西,从此处过去尚要经过中城,你坐我的马车,不会有人胆敢问询。”
前些日子京城好几家高门大户连番失窃,前日贼子摸进了杨右丞的书房,胆敢去偷放着草拟着新政令的折子,出门时被看家护院的侍卫撞见,那贼人胆大包天,竟还闹出了人命,杨右丞贵极人臣,论权势只在裴相之下,府中却被个贼子如入无人之境,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因此着令五城兵马司严密盘查内城来往,誓要将贼子缉拿归案,五城兵马恪尽重视,无人敢懈怠,这几日盘查巡视极严。
明萱闻言冷笑着说道,“谢过韩大人好意,不过你我曾有过婚约,瓜田李下之嫌,想来是该要避忌的,不然若是韩夫人误会了,那该如何是好?我不过是个赢弱女子,五成兵马不会将我错当成盗贼,不过是盘问几句罢了,我受着便是,无碍的。”
她将坐的是颜家的马车,便算被五城兵马盘查,也自然有颜家的人替她圆话,颜增虽不过才正五品,但也是官身,这点面子五城兵马司的人总该给的。
可她若是上了韩修的马车,那便就说不清楚了,颜家的人定要误解她的,倘若让旁人看到她与韩修共乘,定会以为她与他藕断丝连牵扯不清暗度陈仓,那她的名声才叫彻底毁了。
流言蜚语最是可怕,若是闹得满城风波,到时候侯府怎还容得下她?韩修是有夫人的,顾家不可能让她去做妾丢人现眼,那么摆在她眼前的便只有两条路,要么削了头发去做姑子去,一辈子青灯古佛孤独终老,要么便是素绫一匹毒酒一杯最后“急病身亡”,高门大户里处置障碍时向来都是那等腌臜手段,她便是不曾亲眼见过,却也听说过不少。
可这两条路,明萱哪一条都不想要的。
她眼眸低垂,语气里藏着深不见底的忧惧,“闺中女子的名声不容有失,还请韩大人不要为难我一介弱女,请您让开。”
韩修终于有所动容,他侧过身子给明萱让出一条道,默默地望着那窈窕纤弱的倩影离开,她的步履太过匆忙,甚至有些慌不择路的踉跄,就好像身后有猛虎对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若她不逃,便是死路一条。
他沉沉叹了口气,对着空落落的回廊神色极尽恍惚,他眼神空洞虚无,仿佛坠入了回忆的无尽深渊,他低声呢喃,空气里回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与惆怅,“阿萱,浚哥儿本该今日降临人世的,他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呢,可惜……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番令人惊心动魄的低语,明萱并没有听到,她此时正在丹红的掩护下悄然从霓裳坊的后门出去。
一辆乌青色的马车已然候在巷口多时,听到动响,车帘轻启,露出颜青璃秀美的脸庞来。她忙四处张望了下,见巷中此时安静,并无什么人经过,便用力向着明萱挥手说道,“这里,快上来。”
明萱和丹红一块上了马车,看到颜青璃仍旧穿着一身素色衣衫,脸上戚容并未褪去,眼角也隐有泪痕,不由担忧地问道,“令兄的情况不太好吗?”
若不是她,颜清烨如今该正在备战春闱,待一朝金榜题名,得中三甲,自然有的是如花美眷锦玉良缘,少年得意,说不定将来还能得今上重携,他原本该有份锦绣前程,以他心性,日子定也能过得和美。哪里会似今日这般满身是伤?
她对颜小郎的观感甚好,哪怕做不成夫妻,她仍旧希望他能过得好的。
颜青璃眼角泪滴滚落,她忙拿帕子掖了掖,有些犹豫地说道,“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医正说还有些心病。”
在面对强大得像山一样的韩修时,没有人能够不胆颤心惊,颜清烨纵然再有风骨韧劲,可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清楚,他是斗不过韩修的,这门亲事迟早要结束,不是颜家开口,便是顾家开口,他注定不能与她做夫妻。只是,越是明白,他便越是感到心痛,身上的伤口早已经结痂,可心里的苦痛却永远无法愈合。
他是在自暴自弃。
明萱便有些静默,心病还需心药医,可她稍会即将带给颜家小郎的,不可能是正对病症的良药,也许将是一剂催命符……
韩府座落在内城以西,并不是繁华的街巷,远远行来,竟还有些冷清。马车一路进了府门,停在二门处,颜青璃和贴身的丫头先跳下车,然后将明萱扶了下来,她低声解释道,“父亲有公事在身,并不在家,我母亲这会应还守在二哥屋子里,大哥陪着大嫂去了岳家,家中无人来迎,还望七小姐莫要见怪。”
明萱心中苦笑,这又不是上门做客,事从权宜,她哪还会会在意颜家待客礼仪上的缺失?再说,她也没有心情计较这些。她敛了敛眉,沉声说道,“我不能出来太久的,你便直接领我去见你二哥吧。”
颜青璃点了点头,领着她主仆一路穿堂过巷进了间屋子的外厢,冲着那处翘首以盼的中年妇女说道,“母亲,顾家七小姐来了。”
明萱看见个慈眉善目的妇人,长得与那日在秋华园见着的布政司李参政的夫人有七八分相像,心里知晓这便就是颜清烨的母亲了。
她心中暗觉可惜,一路进来,颜家虽不是很大,但庭院房舍却错落有致,干净明快,院中摆设也不是什么名贵稀罕物事,看起来却别有几分风情,以一斑得窥全豹,颜家实是氛围极好的一户人家。眼前这妇人看起来又十分慈悲面善,并不似那等尖酸刻薄的面相,倘若真有幸能嫁进来,有这样的婆母日子定不会太难过的。
可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无用,她想着心里隐隐有些憋闷,但举止礼仪却一分都不敢怠慢,她端庄大方地对着颜夫人施礼,柔声说道,“明萱见过伯母万安。”
颜夫人神情有些复杂。
自己疼爱的儿子落到这步田地,她这个做娘亲的又怎会不心疼?在未见到明萱前,她心底难免是有些怨忿的,又怀疑明萱与那位韩大人之间仍有苟且,否则对方都已经娶了妻,为何还要因为这门亲事而故意为难威胁自己家人?可这会子见到明萱落落大方地站在她面前,行止端庄有度,言语得体有礼,心里便又觉得事实真相许不是如此的。
可即便明萱也是无辜受害者,又能如何?这门亲事总是已经到头了,她也是真心不想高攀高门贵女的,便只能敛下情绪,语气真诚地恳求道,“我们颜家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也是重信诺的人家,这会若不是逼不得已,实不会这样行事的。不论如何,都是我们颜家愧对了七小姐,却还要烦请您替我们劝着烨哥儿,实在是……对不住您。”
明萱面上平静无波,从她神色看不出她心底波澜。在永宁侯府隐忍三年,她早就学会如何将情绪隐藏,此时境况,她纵是冲着颜夫人大发脾气也是无济于事的,又何苦非要让旁人看见她心中真实情境?但她认了是一回事,有些话却仍旧须当说清楚的。
她轻轻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道,“自古男婚女嫁,成与不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今日来此,并非因做了不合规矩礼仪之事心中愧疚,而是因为体谅夫人的爱子之情。贵府上近期遭遇,原不是我心中所愿,但若当真与我有关,却都是我的过错了,明萱在此先与您致个歉。若两家婚约解除之后,贵府上能够一切顺利,我便也就心安了。”
颜夫人微愣,随即急忙说道,“皆是颜家的过错,是颜家对不住七小姐。”
明萱抿了抿嘴,她指了指内室问道,“贵府二公子在里头?”
颜青璃点头,“是,求您说几句狠话,让我二哥歇了那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