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媳-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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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裴家,明萱倒是不怕的。
盛极而衰,月满则亏。她前世生在书香世家,没少跟着祖父读史明事,如今身处虽是不存在的时空,可世情风俗历史变迁却都相类,以史明鉴,盛衰的道理都是相通的。裴相权倾朝野,功高盖主,又事事钳制着今上作为,早就成了今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是一时拔不得,总也蹦达不了一世。
所以今上才会扶持母家,尊崇宗室,提拔韩修,怀柔顾氏,拉拢氏族,擢拔寒门子弟,培蓄自己的实力。如今虽还不成气候,只得一个韩修能堪大用,但再过几年,朝中格局必定变化,到时裴家便要由盛而衰,裴家的坍塌,不过是时间问题。
明萱起身亲手替长明灯中添上鲛油,跳跃火光等她不由自主地幽幽一叹,她低声说道,“母亲,我所能做的不多,您莫怪我……但我答应你,以后不论遇到何种境地,都会爱惜这身子,好好生活,求您保佑我与颜家的亲事能够顺顺当当,再也不要出什么差错了。”
她话音刚落,耳边却忽然响起冷冽低沉的嗓音,“就这样想要嫁给颜家的小子?”
这声音透着深寒,透着丝丝杀气,在空阔的净莲堂内响起回音,分明如同刀锋般冷沉,却蓦得又令人觉得含着些缠绵悱恻的清冷哀怨。
明萱蓦然一惊,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立在她身后。那人身穿深蓝色锦袍,浑身上下散发着肃杀冷意,他眉目坚毅深沉,眼中隐隐含着怒气,直直地盯视着她,半分都不肯将视线挪开。
这样危险的气息,只要遭遇过一次,就不会再忘记。
她顿时如临大敌,眉眼凝结,转眼向四下望去,惊骇地发现此刻净莲堂内竟是空无一人,念经的小沙弥不知何时悄然退了出去,连不离她左右的雪素和丹红竟也消失无踪。旁人倒也罢了,可那两个贴身的丫头却是断然不会不知会一声便离开她的。
难不成……
明萱深深呼了口气,她仰着头冷淡问道,“我的丫头在哪里?”
韩修不答,径直走到陆氏的长明灯前,他屈身跪下,动作自然,不带一丝犹豫,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又神色认真地取过鲛油添了一些进灯芯,动作熟捻,像是做惯的一般。
罢了,他才转过身来,沉沉地望着明萱,“听说那颜清烨是你自个看上的?倒是本事了。”
这话语中含着深浓的嘲讽,却又像是在质问。
明萱仍旧沉浸在无限的震惊之中,韩修,她的前未婚夫韩修,竟然对着她母亲的长明灯磕头添香油,那是子女或媳婿才当做的事。她虽曾与他差点成了夫妻,但到底还差了一步,更何况当初喜宴之上,是他那般决绝悔婚的,如今他以有妇之夫的身份,到这里来做这些,不只可笑,更令人生出几分毛骨悚然来。
她心中不由警铃大作,戒备地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与颜公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干卿何事?”
韩修眯了眯眼,冷笑起来,“干卿何事?”
他欺身上前,将明萱一步步逼到佛台,“不管前世今生,你都是我韩修的妻子,我的女人,怎么能嫁别人?”
明萱大骇,“休要胡言!你我虽曾订过亲,但当年盟书已被你亲手撕毁,你我便自然不再相干,此事整个周朝子民俱都知晓的。你我既不相干,你又能空口白舌说这些话来坏我名声?韩修,你已娶了妻室,我自然也能嫁得佳婿,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说着,脸色不由起了怒意,“你今日在此胡言乱语,我可以当作没有听到。倘若外头有一丝半点于我名节不利的传言,我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容你往我名声上泼污水。”
手臂上的守宫砂依旧鲜红如血,她仍是处子之身。雪素和丹红也都曾说过,她从前虽是跳脱的性子,但却谨守礼仪,虽与韩修订了亲,但实则也不曾见过几面的,既然如此,谈何“女人”,又说什么“妻子”,简直欺人太甚!
韩修静静望着她,忽得笑了起来,他凑近她耳侧,低声说道,“你不会嫁给姓颜的小子,倘若不信,你大可一试。”
第31章劫难
更新时间2012…11…1821:23:25字数:3051
第31章
他的靠近太过霸道放肆,周身散发的气息又太具侵略性,令明萱不由自主地浑身打起冷颤,她忍不住将身子往后倾去想要避开,可冰凉的佛台牢牢抵在她腰间阻断了她的退路。
她哑然顿悟,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不能回避开的。倘使她退缩一步,他必定要紧迫上前,她步步后退,他则步步紧逼,直至她退无可退时,他势必将她控于掌下,为他所制。她有心想要激烈地反驳,执拗地痛斥,或者逞强说些狠话,可死人堆里中浴血逢生的男人无所惧怕,他既开口威胁,自然便有说到做到的把握和能力。
满朝权贵,韩修敝足于云端,以裴相之尊,尚须给予他三分颜面。可颜清烨,却不过是清寒小吏家中的次子,虽才华出众中了去岁秋闱的解元,但到底还不是天子门生,前程未定,未来的荣辱未知。韩修若是有意要伤害他,那简直比捏死蚂蚁还要容易。
即便有英郡王和永城侯世子的保媒,那又如何?盛京城中公侯遍地,五品小吏不过是末流,即便颜郎中官声甚渥,可为官身正的人又不知几何,谁都不会为了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而去得罪大权在握的天子近臣。
明萱的眼神蓦地颓黯下来,她沮丧地发现,这威胁如此强势,她有些无能为力。
韩修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表情的所有变化,见到她完全沉默不语,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他俯身将她身子掰过,动作轻柔地撩起她低垂的额发,摩挲着她额前的伤疤,语气里满是怜惜,“这里,还疼吗?”
他低声呢喃,“那时一定很疼。”
他说得那样深情款款,心疼得好似剐了他的血肉,可明萱却只觉得好笑。
她竭力以手肘撑开与韩修越发紧贴的身体,哪怕这力道微不足道,可强烈的抗拒和绝对的排斥令她强自撑住,用尽所有力气隔开安全距离,至于言语,她觉得韩修一定是疯了,跟一个疯子,她没有必要再多说一个字。
韩修见她静默不语,也不再逼她。他矮着身子凑近她额头,对着那些斑驳的伤疤吻了下去,也不管明萱的激烈反应,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我撕毁婚书之前,分明对你说过让你等我,你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他眼神忽得起了些迷离,“你向来都有些不大听话的……但这回你最好谨记,颜清烨与你八字不合,倘若强行配在一起,恐怕会有血光之灾,回去就跟祖母这样说,否则若是由颜家那头先行退亲,你又要怪我坏你名声。”
明萱气得嘴唇发抖,“韩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倘若我前生欠过你,那三年前已经赔送了你一条性命,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眼角迎风酸涩,她强忍住泪水嘲讽说道,“你现在想要做什么?让我出尔反尔解除与颜家的婚约?然后呢?我顾明萱是永宁侯府的嫡女,不可能为人做妾的,所以你是想要我一直守在顾家,等着你夫人去世,好给你做填房?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韩修竟没有反驳,他沉默半晌说道,“不会等太久的。”
这便是承认了,他果真是存了那样的打算。
明萱怒极反笑,“韩大人好打算!继室虽也是妻,可在原配的灵前却仍要执妾礼,我顾明萱好端端的女儿家,难道当不得原配嫡妻的位子,非要上赶着给大人您做填房?且不说你我之间的旧怨,单论权势富有,你能盖得过皇帝?论才华相貌,你不过中上尔尔,论品行性情,你又差得远了。”
她冷冷说道,“既无品貌,又无德行,尚是二手货色,韩大人,请问您凭什么?”
韩修挑了挑眉,眼中有火苗升腾而起,眸中的热度并未因明萱声嘶力竭的指控而熄灭,反倒燃得更炙烈了些,他低声说道,“凭什么?你若还是不肯乖乖听话,我便让你知晓我凭的是什么。”
他将明萱松开,对着半空抚掌,立时便有墨衣打扮的侍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他对着其中一人说道,“将那两个丫头放了。”
韩修转头深深望了明萱一眼,沉沉说道,“不要令我失望。”
他将话说完,便甩袖而去。
暮冬渐暖,寒意微褪,可山顶风势显大,时而有风从半合的木门缝隙中灌入,吹得明萱凄怆的心中越见悲凉。
寻一户家世清白的小门小户,得一个举案齐眉的温良夫婿,过一些简单安谧的生活,她的愿望如此简单,可看起来竟然那样艰难。可难道就这样被韩修的三言两语唬住了不成?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自己所作的努力,难道都要化诸流水变成虚幻泡影了吗?不,她不甘心的!
一定有办法可以躲过韩修这个劫难。
她正自想着,外头传来雪素和丹红的焦切呼唤,“小姐,小姐!”
明萱整了整神色,徐徐推开门走到院中,迎着两个丫头走上前去,略有些嗔怪地问道,“这好半刻的时辰,你们两个到底去了哪里?”
雪素匆匆上前将她扶住,一边急切而担忧地问道,“小姐无事吧?”
她得到明萱肯定回答之后,便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又余惊未平地回答,“方才您在执香时,有个小沙弥过来跟我说严嬷嬷在外头找我,我想着定是严嬷嬷有话要吩咐我,反正丹红还在,便就出去了,可谁料到方出院门便有人将我绑了塞住口舌,关在了一处厢房。”
她话音刚落,丹红也急忙点头,她脸上惊惧仍在,眼角尚挂着泪痕,“我也是有小沙弥来说,外头有人来找。我以为是钱三等不及约定的时间,先行找了进来呢,那小沙弥说得紧急,我见您专注给夫人磕头,便想着先出去请他在约好的所在等着,谁料到……我跟雪素姐姐被关在一处,偏偏不能说话,两个人急得都快要哭了呢!”
丹红轻摇明萱的手臂,一双大眼又惧怕又担心,“小姐,是不是有人故意将我们诱出来,好对您不利?到底是谁?您有没有受伤?”
明萱眼神微黯,那姓韩的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将她身边的人轻易调开,果真是好本事……对方那样强大,可她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无,这以后该怎样才好……
但想到身边两个丫头已经为她遭了一波罪受,恐怕此时此刻心中尚还无法平静的吧?她便不忍心再让她们两个跟着担心,何况这里又是人家的地盘,谁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方才韩修的警告与无礼妄为,都不是能在此等场合随意说的。
她想了想,便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等回去再和你们细说。”
雪素跟在明萱身边久了,闻弦音而知雅意,便知晓许是小姐方才真的遇上了什么不方便说的,她虽然心下仍然惊骇,可却仍旧点了点头说道,“小姐放心,方才的事,我和丹红不会出去乱说。”
她两个身为小姐的贴身丫头,自然深得小姐的宠爱和信任,身为心腹,许多事都不需回避的,便如同七小姐做事,从来都是与她两个有商有量,不论何时都留着她两个在一旁听着的。
如同方才那样将她们两个诱开,并绑住她们手脚塞住她们口舌,那便意味着有人想要单独与小姐会面,说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话,甚至连那人的身份都是不能光明正大见光的,她两个与七小姐盛衰一体,自不会将这些话随意乱说。
丹红想得不如雪素通透,但她行事素来都随着雪素,便也忙道,“我也如此。”
明萱鼻子微酸,略有些哽咽地点了点头,“嗯。”
她话音刚落,抬头看到绯桃矮着身子进了院子,忙将欲要喷涌而出的眼泪重新缩了回去,整了整神色说道,“是祖母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绯桃笑着行了礼,“老夫人怕七小姐伤怀过度,派了奴婢来劝着一些,等礼毕之后,便让引着您回禅室,她老人家已经吩咐下去,请寺里传一桌素宴过来,等用过了午膳,再歇一歇,等申初咱们再往回赶。”
从清凉寺到永宁侯府不过三刻钟的路程,申初出发,酉时之前是必能回府的,如今渐渐日长,酉时天色还有些光亮的,并不妨碍赶路。
明萱浅笑着说道,“我已经给母亲添过香,这会便去见祖母吧。”
这会方才巳时三刻,她与钱三约的是午正,等用过膳,趁着祖母午歇的时候她出来,与钱三在后山的那棵巨松之下会面,钱三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她不必说太多,事关前程荣辱,他定必想得比自己还要用心的。不是不信护西将军沈二爷,只是多一个知根知底尽心尽责的人去寻顾元景,总是要多几成把握的。
碧青石板道上,明萱暗自沉吟着稍候见了钱三,该如何开口,又该将自己的担忧道出几分,蓦地听到前头引路的绯桃笑着对着雪素说道,“这清凉寺内竟还有蓄发的和尚,你说奇怪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