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浦珠-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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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蒙问及,辄敢剖腹披里。又未卜郎君雅旨以为何如?”钱生道:“辱卿厚爱,岂不知感,即以子为正室,予所愿也。其如卿是笼中之翼,我则堂有慈母,恐事多间阻,则如是之何?”友梅道:“此亦不足为虑,唯在君子一言许可,使妾无主风花,忽因春而有主,则虽仍锁笼中,而此心有属,便不如飘飘柳絮,浪逐东西耳。郎君奉命营堂,而依依膝下,再谋婉转其垂慈,妾虽乎康被陷,而世不乏昆仑,不妨留心细访,岂在一时?”钱生道:“卿既欲作远图,予当熟思长策,若卿愿嫁,我愿娶,谅有同心不待言矣。”友梅听了大喜道:“蒙君订盟,则妾此身已为君之身。若遭坎坷,不得相从,情甘一死以报君,决不改移。”二人说得情亲,百般偎倚,这一夜真是欢娱恨短,说不尽枕上深衷。正是:
只睹蛾盾已可怜,又加情态苦缠绵。
纵教铁石难张主,何况郎君正少年。
钱生与友梅温存了一夜,到次日起来,犹依依不舍。钱生恐母亲查访,只得硬着心肠别了回家。
才到家,李若虚恐他留连妓馆,就来访问。钱生接着,遂将友梅待他情意甚厚,并说再三立誓要嫁他一事,因求计于若虚。若虚艴然道:“兄乃阀阅门楣,岂患无名族闺秀?况春秋正富,急须努力芸窗,以取青云事业,何得留意狎邪,而堕其万往之志哉?且吾闻剪发誓盟,乃娼家哄人之局套,子亦何愚,而堕其术中耶?时在盟契,辄敢愕愕正言,吾见其熟思之。”钱生默默不应,李若虚亦即起身别去。
正在闷闷不悦,忽见钱贞传进一缄,接来视之,乃友梅所寄之书也,因即悄悄拆观,书曰:
妾薄命,早失怙恃,以致变生骨肉,误陷风尘。□性徒芳,素丝已□。虽紫塞之泣胡笳,犹不足以喻其点辱。是以筵前劝酒,何夕非悲。月下徵歌,有声皆恨。裹箜篌春夜,掩纨扇于秋风。于兹六载矣。所怅者,无价之宝易求,而有心之郎难获。岁月空淹,铅华欲退。虽质等山鸡,何敢棲棲以觅凤?然身非柳絮,乌能泛泛以随风?
日者仙驭惠临,洵乃天作之合,愿幸陪欢于杯酒,荐枕于阳台。后承佳公子锡之盟言,订以姻好,使章台之柳,足保长条;而合浦之珠,不愁群採。妄之鄙愿,足矣,毕矣!
但楚炳犹虚,洛川仍迥。我心匪石,决不琵琶之别抱;话言在耳,尚析皦日之无违。惟是数日以来,便觉相思填臆,心摇而若失,意怏怏以如痴,愿安得即睹耿光,以慰其离绪乎?数行如晤,聊奏微忱,一绝附呈,统希清照:
无限伤心岂为春,玉容消瘦只因君。
才郎不信相思苦,请验裙腰透几分。
钱生览毕,即唤来人,密语之道:“本欲即写回书,因为心绪不宁,且待明日,自今小价持奉,烦为我转致赵娘,不必忧虑,只在早晚,当图面会。外酒银三钱,聊代一饭。”来人不胜欢喜,再三致谢而去。
钱生再将来书,仔细看玩。只见紫萧进来报说:“郑相公在外。”急忙趋迎,郑心如已踱到厅上,遂请入书房坐定。那郑心如满面堆笑,即问道:“贤弟近来功课如何?今日可能少暇否?”钱生不待话完,即将到赵友梅家饮酒停宿,细细的述了一番,又将寄来的书,双手递与心如。心如接来,从头至尾,朗诵了一遍,便满口赞赏道:“妙甚!妙甚!我前日原对贤弟说,此女才色双全,今看了这一封书,她的才情,也不在苏小、关盼之下。自古道‘千金买一笑’,又道是‘不惜倾人城,佳人难再得’,今贤弟所不足者,非财也,何不再去盘桓几时,然后慢慢的见机而动,谋为侧室?”钱生道:“不肖正有此意,唯恐老母罪责,是以踌蹰未决。”心如道:“贤弟枉叫聪明,这样小事,便不能筹画。若以鄙意揆之,易于反掌。”钱生欣然问道:“先生计将安出?”郑心如便如此如此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欢喜场中,几惹出灭身之祸。要知其详,且待下回分解。
第04回 陷罗网同窗急难
诗曰:
世风虽日下,友道未全非。
会杜须同志,谈文自合机。
性情兰共馥,肝胆雪交飞。
试看扶危处,谁言管鲍稀。
却说钱生心恋友梅,问计于郑心如。心如道:“子所虑者,唯在老夫人拘管太严,然而内外各别,易为掩蔽。只说以虎丘肄业为名,请于尊堂,倘或不允,子又说之道:‘在家读书,不如到虎丘去,其便有三:在家不时闲事缠扰,到彼山房间寂,则性静心专,其便一;在家宾客往来,难以峻拒,到彼则离城路远,不致俗家相扰,其便二;在家孤陋寡闻,学问安有进益?若到彼则与同社商论经史,彼此磨砺,其便三。’如此委曲细陈,则尊堂必然首肯,然后觅一心腹之仆,叫他随去。”郑心如说到此处,便呵呵大笑道:“那时即悉凭贤弟眠花卧柳,累月经时,又何患老夫人之罪责哉?”钱生道:“先生之言良是,但恐社友来访,说出不在虎丘,又怎么处?”心如道:“此亦甚易,君家管门钱老,做人小心可托,贤弟只须以心曲告之,令他善言回复,便不致漏泄了。”钱生听说,不觉满心欢喜,遂留了酒饭,心如自作别而去。
到了明日,悄然备下花纱二匹,玉簪一枝,金扇二把,并取金笺一方,写书以答友梅。书道:
记得前夜与卿相会,恍若临月窟而觏嫦娥,笑语生芬,鬓鬟流艳,使人尘心顿祛,而不觉沾沾色喜。想卿乃是阆苑仙妹,自合仙郎作匹,何独眷眷于侬,即以终身许委?卿真有情哉!惜乎!鄙人未获金屋贮卿耳!
归来兰麝之香,犹满于衣袂。念及灯下娇波,帐中巧笑,每夜梦魂栩栩,又未尝不绕卿床褥也。
日昨捧接瑶笺,兼获佳什,真字挟飞霞,句含芳芷,展玩未终,鹊脑愈深矣。想在望前,即日面晤,以罄种种。惟卿加餐自爱,弗致花容憔悴为幸尔。外具色绡二端,玉簪一枝,画扇二柄,物虽轻少,而意实殷殷,唯卿一笑而留。佩爱不浅。并踵韵奉答,以伸鄙私:
见说伤心不为春,因侬憔悴更怜君。
孰知寂寞书窗下,我已相思有十分。
钱生写讫,即时缄封,暗着紫萧送去。随即向魏夫人说知,要到虎丘读书,委曲备言社友相拉的缘故,魏夫人果然依允。只有秋烟姐闻知,心中怏怏,又不敢阻却。钱生又对管门的钱贞说明心事,嘱他善于回覆,并要瞒着夫人。那钱贞只要奉承主人欢喜,又有何不肯。
过了两日,钱生便令紫萧收拾书箱行李,并唤钱贞之子钱吉跟随,又令紫萧约会了郑业师。
话休繁絮。且说那郑心如晓得事已妥当,一日走到赵家,向赵月儿备说钱公子家私巨万,况年少不谙世或,可以哄骗,“汝等只管设计需索,我在中间吹嘘,倘哄得银两,十分之中,我要三分。”赵月儿听说,不胜欢喜,连声应诺。这正是小人局套,不必细谈。
且说赵友梅自接了钱生的回书便悬悬相望。一日晓妆初毕,只听得窗外鹊声喧噪,友梅暗暗视道:“喜鹊喜鹊,倘我与钱郎果有姻缘之分,你便连叫三声。”那鹊儿果然不多不少,叫了三声,即便飞去。友梅心中,十分欣悦,正要换一件玄色罗衫,忽闻侍儿报说:“钱相公来了!”友梅慌忙出迎。
相见方毕,恰值郑心如亦到,心如料想二人要说句衷肠话,便捧了一杯茶,自到庭中,看玩金鱼。生与友梅,果然卿卿哝哝,把那衷曲细谈。时已午后,赵鸨速忙整治酒肴款待。郑心如西向而坐,生与友梅,并肩东向而坐。赵月儿打横相陪。四人笑语谐谑,直饮至更阑,方才席散。
是夜旬有三日也,月色溶溶,幽辉半床,二人解衣就榻,行云雨之情,更深于曩夕。一则得谐前约,不觉芳兴之甚浓;一则幸续新欢,自然眷怀之愈炽。譬如鸾凤之倒颠,雎鸠之戏狎,鬓云腻枕,香汗沁衾,缠绵彻夜,喜可知也。
既而天晓,起来栉沐。友梅先为钱生挽发,整好巾帻,然后解开云窝,照镜梳椋。钱生亲为刷鬓,又以黛螺画了那细细的翠眉。梳妆已毕,遂并着香肩,坐于碧纱窗下。忽见蔷薇架上,飞来两个鹊儿,连声噪响,钱生戏以青梅抛去。友梅急止之道:“此灵鹊也。”即以昨日暗卜之事相告。钱生道:“灵鹊虽能报喜,然今日得与卿卿相会者,乃郑先生之力也。”友梅道:“君以尊师为何如人?”钱生道:“笃实君子也。”友梅棲首道:“不谓君相关甚久,尚未知其品行,以为小人则然。以为君子,则妾未之信也。”生愕然惊问其故。友梅乃以郑心如向鸨母所云,为生述之。钱生性极躁直,一闻其言,便即怏怏在心。
自此,郑心如来,相待之礼比前疏简。每有事用,友梅开口,无不依允;若心如在旁赞劝,便坚执不从。然心如亦未知生之诽己也。过了数日,钱生买得花罗数端,心如极口赞妙,意欲秋风一匹,而钱生佯为不知。又一日,要买龙泉饼,连呼钱吉,而钱吉他往,心如道:“何不便差紫萧?”生道:“他年少不谙世事,只恐被人哄骗。”心如默然久之,自思此言,必有来历,然别无他人,意必友梅所谮,心中愦愦,便欲寻计中伤。自后留在心上,冷眼看生待他何如,但觉语言动静,种种俱有嫉憎之意,遂勃然大怒道:“畜生无礼,我必有以报之!”
不料钱生合当有事,那一日忽值裴公子来访友梅,正是:
情疏能取怨,乐极却生悲。
那裴公子是谁?是现任兵部尚书裴汝恒之子裴玄,其年天启丙寅,正值东厂太监魏忠贤盗弄国柄,当时朝绅党附为奸者亦难枚举。内中单表两上,一个是金陵人氏姓王,号叫梅川,与钱中丞乡会俱是同年,现任太常寺少卿,因丁母忧未曾起服;一个苏州人氏,就是大司马裴妆恒。
单说汝恒之子裴玄,目不辨丁,因试官受嘱,已曾领过乡荐,当时苏州抚台姓狄,讳叫霍雏,亦是忠贤门下,与裴司马相厚,故裴公子特到姑苏,要打抽丰。在此盘桓日久,闻得赵素馨才貌双全,乃青楼中第一个人物,因此特来相访。恰值友梅立誓要嫁钱生,意在情浓之际,怎肯出来接见。赵鸨月儿亦因钱生挥金如土,也不愿那友梅出见裴公子,便再三辞却:小女卧病在床,不能起身,倘大爷来即返驾,容俟病痊,即当迎请。”那裴公信以为然,只得有兴而来,没兴而返。
却欢喜了郑心如,正中机怀。访知裴公子寓所在城隍庙东房,即时别生回去,写了一个晚生名柬,直到裴寓晋谒。
那裴玄因为自己学问空疏,走喜与名士往还,故心如投刺,彼即欣然接见。叙话中间,心如以言挑之道:“近日敝郡迁来一个维扬名妓,唤做赵友梅,乃是天下绝色,未审尊邸无聊亦当物色否?”裴玄道:“学生亦慕其名,适才相访,却值赵姬抱恙在床,竟不及一面,可谓无缘之极。”心如只是微笑,裴玄道:“是天笑而不言,却是何意?”心如唯唯,欲言而止者三。玄法问不已,乃答道:“彼言有病者,谬也。只因敝郡有个钱生九畹,与友梅绸缪相爱,故不以允从为意,而推辞以病耳。”裴玄道:“只恐所闻未确。”心如道:“顷因过访,亲见友梅博弈于后轩,岂敢道听途说?只为钱某即是晚生愚徒,所以承问,而不敢即对。”裴玄大怒道:“那贼娼妓不知有几颗头颅,敢于哄俺!只是钱某也有耳目,岂不知苏州有一裴生耶?乃敢妄自占据,而欲蔑如此。俺决不能默默无言!”心如道:“偶尔谈及,不意有触尊怒,反是晚生得罪了。”言罢,即告别而去。
却说裴玄到了次早,写一个待生贴子,答拜心如,遂出胥门往赵友梅家来,怒悻悻走进客座。那些豪奴悍仆不住的大呼小叫,吓得赵鸨战战兢兢不敢出头。明知有人挑唆是非,只得央生从后门而出,反向前门进去。那裴公子怒气未绝,忽见钱生缓缓的踱进来,仪容秀雅,衣冠济楚,便霁容相见,揖逊而座。钱生假意问了姓名、乡贯,裴玄亦即询问家世。钱生道:“晚生姓钱,贱字九畹,先考钱某,与金陵王梅川老叔,乡会俱是同年。”裴玄连忙打拱道:“原来令先尊即是钱老先生,与王梅老既系年家,便与舍下也是通家了。乃未及一通名字,罪极,罪极!”
钱生道:“晚弟忝在东道主,尚未及烹伏洗罍,以享从者,罪亦不浅。但此间乃乐地也,想兄翁此来,欲从桃花扇底,以听宛转之歌耳。乃观尊容,反若愠怒,何也?”裴玄道:“尀耐赵鸨以病诳辞不肯接见,因此小弟十分着恼。”钱生道:“闻说赵姬有恙,故今日某亦便路相问,料想妓家所慕,唯在金帛,虽庸俗之士,犹不敢抗违,何况贵介如翁兄,唯恐邀之而不来,讵有来而辞相拒之理?此必有人不悦赵姬,故成是贝锦耳,望乞兄翁息怒。”裴玄笑道:“有人还说是吾兄钟爱,所以避客。”钱生喟然道:“人之讹言,洵可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