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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长恨歌-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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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王琦瑶出场剪彩的请柬,正是王琦瑶离开蒋家那天送到的。王琦瑶已坐上

三轮车,那老妈子将请柬送了过来。王琦瑶看见这广东女人脸上掩不住的喜色,

知道自己走称了她的心。她想她何苦要去做那不相干人的眼中钉?无故地结了怨

仇。蒋家母女都没有出来送她,一个借故去大学注册,一个借故头痛,这使王琦

瑶的走带了点落荒而逃的意思。王琦瑶穿了一件短袖月牙白绸旗袍,一把折扇挡

着初秋还有些暑意的阳光,蝉一声迭一声地叫,路上的树阴倒是秋色了。她心里

茫茫然的,手里请柬也没兴致去拆。她没有告诉程先生发生的事情,这事很不好

开口。她还是有点负气,故意要使自己处境凄惨,这才解恨似的。她一路出了宽

阔的弄堂,院墙的丁香就像是起烟的,香雾缭绕,弄前的马路人车俱无,静得也

是起烟的。王琦瑶拆开手里的信封,见是一家百货楼开张,请她去剪彩。这消息

没怎么叫她兴奋,反有点叫她稀奇,她想,她这个陪衬用的三小姐,能为开业庆

典增添什么彩头?想来也是一家不怎样的百货楼,请不到第一第二位,便让她到

场敷衍罢了。这一日是灰心的一日,是告一段落的,事情是收场了,却还有许多

善后工作。在末梢上的心情。

王琦瑶到家正是午饭的时候,她推说已经吃过,便到亭子间里看书。亭子间

是灰拓拓的,那种碱水洗过后泛白的颜色,墙和地都是吃灰的。王琦瑶的心倒格

外的静,一动不动,看了一下午的书。傍晚时,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程先生,

问她怎么突然回家了,他是去了蒋丽莉家才知道的;她说是家里有事,便回来了

;程先生问是什么样的事,需不需要他帮忙;她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正

是个借口罢了;程先生松口气似的,停了会儿却又问,是不是因为他那日说的话

不合适,才突然决定;王琦瑶就反问,那天他说哪句话不合适,她怎么不知道;

程先生倒不好说了,再停了会儿,就要上门来看她;她说刚到家,有些杂事,过

两天再说罢,便放了电话。第二个电话是那家百货楼来的,请三小姐那天务必到

场,届时会有汽车来接,庆典过后还有一个便宴,也请三小姐赏光,过后,也会

有车送回府上。那人说话口气非常恭敬,也很急切,很怕她不去的样子。听过这

两个电话,王琦瑶的心熨贴了不少,有点沉到底又浮起来的意思。本打算连晚饭

也推托的,这时却一并吃了,还陪母亲捅了一阵子莲心,才上楼睡觉,一觉就到

天明。

剪彩那日,王琦瑶穿的是竞选决赛的第一套出场服,粉红缎旗袍,头发因为

长了,也没剪烫,临时去理发店做了个略显老气的发髻。她心里也是敷衍,是对

那长久的冷落的一个抗议。她想,他们怎么会记起了三小姐,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而她这不经意的装束却自有成功之处,粉红是对她号的颜色,娇嫩新鲜,发

髻是最合适她目前心情的发型,是新鲜里一点沧桑,而毕竟那十八岁的年轻是挡

也挡不住的。一双皮鞋是新买的,白色的细高跟,将王琦瑶的身材拔高,玉树迎

风的样子。王琦瑶从前门上的汽车,前后的窗户里,有一些眼睛在看,是一些很

有洞察力的眼睛,什么都瞒不过它们。王琦瑶心里有一些悲戚,她坐进汽车,看

着车窗外的街景,电车总是,永恒的声音。她的眼睛是漠然的表情,什么都无所

谓,但这漠然是带着挑战性的,有一点豁出去的精神,要将命运奉陪到底的决心。

到了地方,她眼睛里才掠过一丝惊讶,她发现这百货楼竟是这几日报纸和无线电

大做广告的那家,庆典的声势也很大,几十个花篮排在了门前,她这时有点后悔

来得草率了,可她很快镇定下来,还有些好笑自己的激动,再大的辉煌也还不是

兜个圈子再回到原地?这时的王琦瑶是很透彻的,不过,这透彻不是说她放弃努

力,刚好相反,是认清形势,知己知彼,是做努力的准备。她从粉盒里检查了一

下仪容,然后下了汽车。

参加庆典的有许多要人,有一些是面熟的,显然在报上见过照片,只是时事

与政治同王琦瑶隔得太远,都是纸上文章,还是天外文章,所以也是木然。剪彩

仪式总是一大串的讲话,王琦瑶只静立着,等待轮到她的那一剪刀。虽然头一回

经历,可电影里报刊上也见多了,到了实地反更减些意思,例行公事似的。心里

又遗憾自己的装束,便盼着早散早回家。只在那动剪子的一刹那,悸动了一回。

毕竟是众人瞩目,由她唱主角的一瞬,可也是倏忽之间。接下来的便宴,一

大半要人走了去赴公事,留下少数,其中有一位李主任,落座时就在她身边。是

军人的气派,腰背很挺,不苟言笑。周围人也都有趋奉之色,有些赔小心的,气

氛总有几分紧张。倒是王琦瑶没什么顾忌,出言天真,稍稍活跃了空气。她以为

李主任是此间百货楼的经理之类,便问他化妆品牌子的问题,见他脸上浮出微笑,

才知道自己弄错了,收又收不回,只得低下头去吃菜。望了她羞红脸的样子,李

主任又一次浮起了微笑。后来王琦瑶才知道,李主任是军政界的一位大人物,也

是这间百货楼的股东。请她前来剪彩,就是李主任的建议。

李主任是在〃上海小姐〃的决赛上认识王琦瑶的。他本是为二小姐来捧场,

结果手里的花却投在了王琦瑶的篮子里。王琦瑶唤起他的不是爱美的心情,而是

怜惜之意。四十岁的男人是有怜惜心的,这怜惜心其实是对着自己来,再折射出

去的。四十岁的人,哪个是心上无痕?单单是时间,就是左一道右一道的刻划。

更何况是这个动荡的时日,李主任这样的风云生涯,外人只知李主任身居高

位,却不知高处不胜寒。各种矛盾的焦点都在他身上,层层叠叠。最外一层有国

与国间;里一层是党与党间;再一层派系与派系;芯子里,还有个人与个人的。

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牵一发动千钧。外人只知道李主任重要,却不知道就是

这重要,把他变成了个活靶子,人人瞄准。李主任是在舞台上做人,是政治的舞

台,反复无常,明的暗的,台上的台下的都要防。李主任是个政治的机器,上紧

了发条,每时每刻都不能松的。只有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也是皮

肉做的人。

女人是一点政治都没有,即便是勾心斗角,也是游戏式的,带着孩童气,是

人生的娱乐。女人的诡计全是从爱出发,越是挚爱,越是诡计多端。那爱又都是

恒爱,永远不变。女人还是那么不重要,给人轻松的心情,与生死沉浮无关,是

人生的风景。女人也是李主任的真爱,但爱不是李主任的人生大业,连附丽都谈

不上的,有点奢侈的意味。但因李主任有实力,便也谈得上奢侈了。李主任的正

房妻子在老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另有两房妻室,一房在北平,一房在上

海。而与其厮混过的女人就不计其数了。李主任是懂得女人的美的,竞选〃上海

小姐〃,他还是评委之一。在他这样的年龄,不再是用眼睛去审视女人,而是以

心情去体察的。当他年轻的时候,他也迷过明眸皓齿的美人,有一句话叫做〃秀

色可餐〃,他要的就是这个〃可餐〃,是感官的满足。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也随

了感官需求的日益满足,他的要求开始变了。他要一种贴心的感受。他走过许多

地方,见过各地的女人,北平女人的美是实打实的,可却太满,没有回味的余地

;上海女人的美有余味,却又虚了,有点云里雾里,也是贴不住。由于时尚的风

气,两地的女人都走向潮流化,有点千人一面,即使有变,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终是落入窠臼。入目的没有,入心的更没有。这些年,看上去他对女人的心似乎

是淡了,其实却是更严格,是有点真心难求的苦衷。

王琦瑶却打动了李主任的心了。他本是最不喜欢粉红这颜色,觉得女人气太

重,把娇媚全做在脸上,是露骨的风情。可王琦瑶穿上的粉红却化腐朽为神奇,

是焕然一新的面目。那粉红依然是娇媚做在脸上,却是坦白,率真,老实的风情。

旗袍上的绣花给人一针一线的感觉,仔细认真的表情。他发现他是错怪了这

颜色,这颜色是天然的女人气,风要吹,水要流的,怪就怪街上那些女人们穿坏

了它,裁缝也是帮凶,做坏了它。这原来是何等赏心悦目啊!但李主任是女人看

多了,眼睛难免缭乱,判断反倒谨慎和犹疑。虽然把花投在了王琦瑶的篮里,却

也并非忘不了,加上百事缠身,女人也缠身,更腾不出空去牵记王琦瑶。是在百

货楼开业,请他参加庆典,他随意问了声,谁来剪彩,回说还没定,也许请某女

士。某女士是位电影明星,也是投其所好,因是与李主任有一段的。李主任听了

则说,不如请那三小姐呢!于是王琦瑶便被请了来,坐在了他的身边。那粉红缎

旗袍在近处看是温柔如水,解人心意,新做的发型是年轻装老成,懂事和乖觉的。

等到她问他化妆品牌子,他是由衷地微笑起来,非但不见怪,还正中他下怀,他

要的就是这个,世外人间。再见她知错不语的样子,不由地怜从中来,暗暗做了

决定。

在女人的事情上,李主任总是当机立断,不拖延,也不迂回,直接切入正题

的。是权力使然,也是人生苦短。晚宴之后,他说用他的车送王小姐回家。王琦

瑶不知该怎么回答,却见众人像开道似的闪开,簇拥着他们往门外走。王琦瑶看

见人们恭敬奉承的目光,虽知是狐假虎威,心里也是有点得意的,还对那李主任

有了些认识。上车时,是李主任亲自为她开门和关门,便有一种懵懂的惊喜生起。

李主任上了车坐在她身边,身材虽不高大,可那威严的姿态,却有一股令人

敬畏的气势。李主任是权力的象征,是不由分说,说一不二的意志,惟有服从和

听命。

李主任一路都没说话,车窗是拉了窗帘,有灯光映在帘上,一闪一闪的。王

琦瑶不由猜想:李主任在想什么呢?这半天,直到此时,王琦瑶才生出些类似希

望的好奇,她想:这一天将怎样结束呢?车在马路上滑行,白纱帘上的灯光是成

串的。

这个不夜城真是谜一样的,不到时候不揭晓。什么才是时候呢?谁也不知道。

王琦瑶心里是惴惴的,还是听天由命的。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为她决定好

了,想也是白想。这便是李主任,而不是程先生了。李主任是决定一切的,而程

先生则是要由别人替他决定的。汽车到王琦瑶家,李主任才侧过头说,明晚我请

王小姐便饭,不知王小姐肯不肯赏光。虽是客套的谦词,因是李主任说的,便是

有权力的谦词,是由你决定,又是不由你决定。王琦瑶慌慌地点了头,李主任又

说明晚七点来接,伸手替她开了车门。

王琦瑶站在自家大门前,望了那汽车一溜烟地驶出弄堂,做梦一般。那李主

任是头一回看见,他对自己却像有千年万载的把握似的,他究竟是谁呢?王琦瑶

的世界非常小,是个女人的世界,是衣料和脂粉堆砌的,有光荣也是衣锦脂粉的

光荣,是大世界上空的浮云一般的东西。程先生虽然是个男人,可由于温存的天

性,也由于要投合王琦瑶,结果也成了个女人,是王琦瑶这小世界的一个俘虏。

李主任却是大世界的人。那大世界是王琦瑶不可了解的,但她知道这小世界

是由那大世界主宰的,那大世界是基础一样,是立足之本。她慢慢地推门进屋,

楼下客堂暗着,有饭菜的油腻气,灶间倒亮了灯,是几个串门的娘姨在切切嗟嗟,

说些东家的坏话。她上楼到了自己屋里,一时睡不着,就坐着看窗外。窗外是对

面人家的窗户,一臂之遥的,虽然遮了窗帘,里头的生计也是一目了然的,没有

什么意外之笔。王琦瑶想着明天的晚上,有着些莫名的憧憬。昨天的事情都已经

过去很久了,想也想不起来的样子。她计划着明天穿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发型。

她敏感到李主任对她有意,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有意,便也不知该往何处用心。

但她心里总有一条顺其自然的信念,是可以不变应万变。她知凡事不可强求,自

有定数的天理,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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