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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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平递给曹丕一个牛皮水袋,这也是从士兵服里拿来的。曹丕不解,刘平解释说等一下决口时,你把牛皮水袋口扎紧套在口鼻处,可以在水里多撑一会儿。曹丕问你怎么办。刘平扬了扬手掌:“我以前经常去河里游泳,水性好得很。”
曹丕心里有些奇怪,这皇帝自幼颠沛流离,被人挟持来挟持去,什么时候有这种空闲。他接过水袋,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刘平,递过去:“天子犯险,臣子岂能偷生?还是你用吧。”刘平推了回去:“这里没有君臣,只有长幼。我就是你大哥,弟弟要听哥哥的话。我们没时间了。”
“大哥么……”曹丕细细咀嚼着这个词,居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把牛皮袋吹胀。这时在他们身后,已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追兵已经逼近了。
“准备好了么?我要挖了。”刘平感觉到快挖透了,让曹丕做好准备。曹丕把长剑奋力插入下面的土里,只留半个剑柄在外,然后一手捂住牛皮袋,一手抓紧剑柄。刘平也腾出一只手握住剑柄,另外一只手用力往上面一掏,登时感觉前方阻力一小,然后被冰凉的液体所包围。
几乎在一瞬间,大量河水以洞口为中心冲破顶壁,居高临下地涌入地穴。两个人一下子全都被浸没在冰冷之中。他们憋住气,握着剑柄都没有动。此时河水初入,冲击力非常之大。他们需要的是固定住身形,不要被重新冲回地穴里面。
这一条黄河分出的小小水龙灌入通道,灵巧而迅猛地向前延伸,那些在狭窄通道里匍匐前进的士兵们一下子就被淹没,他们无路可退,只能痛苦地抓着洞壁,窒息而死。
白马城的地势比黄河要高,河水顺着通道灌入到了一定高度,就不再上涨了。当刘平感觉水流趋缓时,他在水里鼓起腮帮子,松开剑柄拍了下曹丕的肩,示意可以上去了。两个人一起松开剑柄,身子扭动着朝上面游去。
深夜的河水格外冰冷,水中世界要比岸上更黑暗。那是一种彻底的黑,光是压迫感就足以令人窒息。刘平几乎无法辨明上下,只能凭着感觉游动,还要不时与暗流作斗争。他在河内经常和司马懿偷偷下河捉鱼,水性还不错,但在黄河里畅游还是第一次。游着游着,刘平觉得自己的气不够用了,肺中已搜刮一空,四肢开始变得绵软无力,而河面似乎还在遥不可及的彼方。
“幸亏把牛皮水袋给了曹丕,不然他这么小年纪,绝不可能憋那么久。”
刘平欣慰地想着,眼前开始有黑点冒出来,动作慢慢僵硬,身子也明显麻木起来。
“堂堂大汉天子丧身河中,这可真是窝囊的死法……伏寿还不知会怎么骂我呢……奇怪,我怎么看到曹丕坐上皇位的样子呢,果然是脑子开始进水了吗……喂,仲达……”
无数片段的思绪飞快地掠过刘平的眼前,他索性不再费力挣扎,身子完全放松下来,放松下来,想就这样慢慢沉下去。一种解脱的快感,奇妙地渗透入心中,以至于那喘不过气的痛苦,都因此而消弭。
这时从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
第六章邺,邺,邺
天下瞩目的袁、曹之战在四月末五月初发生了一次剧烈的碰撞,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延津战场上,文丑先击败了新降的胡车儿,然后在有优势兵力的情况下,在延津被曹将徐晃斩杀。有传闻说玄德公也参与了这次战役,还及时收拢了败军,不致形成溃败。据说玄德公还与他的二弟关羽直面相对,但这个说法没得到任何确证,因为关羽仍留在曹营之中,玄德公也返回了白马。
但袁绍也并非是一无所获。在乌巢战场上,高览与张郃两员大将以乌巢为中心,与曹军主力展开了数次战斗。乌巢大泽的地形复杂,两军都无法展开太多兵力,互有胜负。本来夏侯渊、李典两部已对袁军进行了一次极具威胁的合围,但突然莫名其妙地撤退了。结果曹军不得不退出乌巢泽,袁军大大地向前迈进一步。
尽管先后有颜良、文丑两员大将阵亡,但袁绍军的兵力优势丝毫未减。进占乌巢以后,袁军兵分三路,分别从乌巢、武源、敖仓三个方向气势汹汹地进军,泰山压顶般地朝官渡落了下去。曹军只能依托官渡以北的阳武进行骚扰,完全撤回官渡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态势,即使只是在图上推演,都能够感受到强大的压力——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
郭嘉捏着下巴,轻轻把一尊兵俑推到了地图的某一点,脑袋略歪了歪,又稍微向右挪动几分。此时地图上还剩下十几个兵俑,分成黑黄两色分布在这一张兽皮的大地图上,彼此犬牙交错。在郭嘉对面的贾诩沉吟片刻,用指头夹起另外一尊兵俑,颤颤巍巍地放到了地图的另外一角,那里有一座小小的泥城,在兵俑的威胁下显得格外孤独。
“文和,有你的。”
郭嘉哈哈大笑,把那个泥城抓起来,扔到旁边的一个箩筐里。他拿起一杯冷酒,就着药丸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拍拍地图:“不玩了,不玩了,我露了这么多破绽,你这只老狐狸还是黏黏糊糊地纠缠,不肯正面对抗,太没劲了。”
“我年纪大了,气血衰威,早没了那股子冲劲——不过袁大将军正值壮年,意气风发,可比小老积极多了,他肯定愿意陪你下完这盘棋。”贾诩意味深长地说,似乎疲惫不堪。郭嘉把地图折起来,兵俑收入匣中:“袁大将军的干劲,可是不小呢。你可知夏侯渊和李典在乌巢那一仗为何失利?”
“乌巢贼?”贾诩眼皮也不抬。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郭嘉咧开嘴笑了,“不错,那些家伙本来已经偃旗息鼓,可最近突然变得活跃起来,连续骚扰曹军的后勤、斥候与小股部队。在夏侯、李两位将军打算合围高览的时候,有数名我军中层裨将遭到了刺杀,就连夏侯将军都差点弄瞎了一只眼睛。”
贾诩狐疑地抬起一只眼:“你的靖安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吧?”
“是那个王越干的。”郭嘉轻松地把幕后黑手摘了出来,比拈起一枚兵俑还容易,“他和乌巢贼关系一向不错,这次他武力和重金并用,说服了乌巢贼的五个贼首,配合袁绍——蜚先生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
听到蜚先生这个名字,贾诩动了动眉毛。这个执掌河北耳目的神秘策士手段了得,从袁、曹开战前,他就一直在跟郭嘉对着干,东山和靖安曹在水底下的争斗不知流了多少血。贾诩一直对这个人颇为好奇,但除了知道他与郭嘉似乎渊源不浅,其他情况一概付之阙如。
“蜚先生这碗毒药,你就这么咽下去?放弃整个乌巢泽,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郭嘉看了贾诩一眼,脸上的笑意更盛:“我军兵寡,前期缠战无非是争取个大势。真正的争斗,还是在官渡。乌巢大泽这种地方,乃是鸡肋,留之无用,弃之可惜,不如早离。”
“这比喻倒是很新鲜。”贾诩乐呵呵地夸赞一句。
“呵呵,哪里,是杨修说的,我只是借用了一下。”郭嘉大大方方承认,“哎,说到杨家,那个徐福已经被我派去乌巢泽了,文和若有空,不妨帮我盯着点。”
徐福收为郭嘉所用的因果,贾诩都清楚,那算是从杨家半强迫征辟出来的。于是贾诩摇摇头:“老夫这几日殚精竭虑,灯尽油枯,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
郭嘉给他斟了一杯酒,赞叹道:“文和你又谦虚了,你在延津的手段,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啊——我都有点想提前动手把你干掉算了,太危险了。”他眼睛微眯,说得十分真诚。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贾诩胡须微颤,却像是没听出来:“延津有陛下为内应,我不过略做补缀,何功之有——比起你在乌巢的用心,还是差了那么几分。”
螳螂和蜘蛛彼此睥睨了片刻,螳螂悻悻地放下手里的镰刀,而蜘蛛依然稳坐在蛛网之中,似乎仍在沉睡。最终打破尴尬的是一位匆匆入内的小吏,他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案牍,这些都是靖安曹在各地搜集来的军政要情,郭嘉每天都要过目。
最上面的几封文书以朱色套边,这是一切与袁绍军有关的汇报,属于最要紧的一类。郭嘉拿起一封,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不由得“嗯”了一声,又看了几眼,然后扔到贾诩面前:“文和,你看看。”
贾诩拿起来一看,也微微有些动容。文书里说昨天晚上白马城里似乎出了点状况,惊昏锣响彻全城,袁军搜了一整夜的城内外。据一名内线说,似乎是有要犯脱逃。至于抓没抓到,要等明日才有回报。
“是二子内讧,还是冀州、南阳两派起了冲突?”贾诩喃喃自语。曹军没有中高层将领被俘,够得上称为要犯而且被关在白马的,大概只能是某位触怒袁绍的随军高官吧。
郭嘉漆黑的眼眸转了几转,又扫了一眼文书:“如今在北边的大人物,可不止是袁绍麾下那些人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的口袋里掏药丸,这次他的手指花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摸出一枚。口袋瘪了下去,想来里面所剩无几。郭嘉微微皱了下眉头。
“你最近吃的药可是越发多了。”贾诩提醒了一句。郭嘉拍拍那一摞堆积如山的卷牍,难得露出无奈神色:“分忧的少,牵心的多,这官渡虽小,要照顾的事情可太多了。”
这一老一少都沉默下来。郭嘉忽然拍了拍手。从里帐出来一个艳丽的女子。随军带女人,这事连曹公都不敢公开做,整个曹营只有郭嘉如此坦然。不过除了陈群,其他人也不会公开指摘他——靖安曹的眼睛,可不是只盯着袁绍。
女子先向贾诩鞠躬,殷勤地把郭嘉面前的地图和兵俑收拾好,然后蜷伏在郭嘉怀里。郭嘉握着酒杯,吃着药丸,手又开始不老实地在女子身上摸索,脸上那从容不迫的笑意却消失了。
贾诩知道,这是郭嘉式的逐客令,表示他现在需要静一静。看来郭嘉从这一封白马文书中也嗅出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味道,那是一种事态脱离自己掌控的迹象,是所有策士最为厌恶的东西。令贾诩稍微有些意外的是,郭嘉居然还流露出一丝担忧,这可并不多见。
“他是在担忧别人。”一丝惊讶闪过老人的脑海。
贾诩起身告辞,走之前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两眼,她居然不是任红昌,而是张陌生面孔。郭嘉看到他的疑惑,开口解释道:“红昌有自己的打算,她对官渡兴趣不大,死活不肯跟我过来。”
“你的女人都很有意思。”贾诩评论道。
郭嘉正色道:“文和可莫小看了女子,天生阴阳,各占一半,我可从来不敢看轻她们。”
“我也是。”贾诩说,然后就告辞了。
从郭嘉的住所离开以后,贾诩没有马上返回,而是去了张绣驻扎的官渡营地。
中牟县内的官渡并非什么地势险要之地,但这里是许都的北门户,如果官渡一丢,许都将彻底敞开,再无阻碍。所以官渡是曹军的底线,绝不可以被突破。有鉴于此,曹公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此经营。如今官渡已经以牟山为中心,筑起了十余个营寨和土城,绵绵相连,都是深垒高墙,严阵以待。
中牟是曹公的幸运之地。当年曹公从洛阳出逃,在中牟被亭长擒获,幸亏有县内的功曹赏识,这才得以逃出生天。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幸运,不可能只发生一次。
张绣的营地驻守在整个阵线最中央的土城之内。这里地势相对低洼,左右没有丘陵、山林可资利用,硬生生筑起几道营城,沟堑挖深,墙壁夯实。一旦要展开对攻,这里将会承受极大的压力。曹公把新降的张绣搁在这里,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
“贾先生,胡车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绣一见到贾诩,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他这几天来无时不刻不在蹙眉忧思,额头已经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贾诩从容把他按回到茵毯上:“胡将军中伏而死,为国捐躯,曹公自会优加抚恤。”
“贾先生,跟我不要打这种官腔!我看过战报了,他真的不是被曹公有意牺牲的吗?”张绣的表情非常愤怒。任何人在发觉自己的亲密部属被友军当成牺牲品,都会压抑不住愤怒。他的愤怒里,还有一丝恐惧。
“将军,你可记得出发之前,我是如何叮嘱的么?”贾诩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抚慰一个生气的大孩子,“官渡的水太深,做个单纯的武人就好,多想无益。”
“可是……这次是胡车儿,下次可能就是我啊。不,不用下次。贾先生,你看,这个营垒根本就是个死地。袁绍一旦打过来,我只有坐以待毙。我是个骑将,不是守将,先生当初的建议,真的是对的吗?曹公这么安排,说明还是在记恨宛城之事吧?”张绣滔滔不绝地说着。
贾诩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严厉,像是一团棉花里探出一枚尖针:“闭嘴!”
张绣还从没见过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