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8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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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些寄托。”
“可是那一日,赵子泰却当着我的面,说要取代周室,对三代进行扬弃,我本以为他要以天命所归自居。但他却又对我宣称,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天命……”
因为年纪大了容易糊涂,所以孔子的脑子里,许多东西时有时无,可这个时候,他终于记起那日在叶县庐中,赵无恤对他说过的话了。
“在无恤看来,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赵无恤说,并不是因为出现了凤鸟、河图等吉兆,天下才太平,而是因为人的努力让世间变得更好,从而才有了治世,一些寻常的东西,才被视为吉兆。
他直言,孔子壮年时,是极其相信人事的,到了晚年,却寄希望于天命起来,这是走了歧路。
“老朽其实早看明白了,想要复兴周礼,回归三代之治,找回昔日人人相善,秩序有常的美好,是不可能了……人心,不古,形势,不许。而有雄心的诸侯,终究会嫌老朽的法子慢,不现实,他希望用自己的办法,来开辟一个新的时代,对外宣称天命在己,实则只相信人的力量。”
久久之后,孔子叹了口气,这个倔强的老人,终于在某方面认了输:“虽然无法认同他的一些做法,但这种对于人本的坚持,慎始善终的态度,我不如赵子泰。”
如此想来,再低头看去,麟兽身上的虚假光辉,也就消散殆尽了,只是一头臭烘烘吓得半死的野兽而已。
孔子放开了麟,对冉求道:
“没错,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从来就不曾有什么救世明王,也不曾有预先的征兆,只是老朽的一厢情愿罢了。放了它罢,这并不是吉兆,也不是什么不祥,只是一头可怜的畜生……”
PS:此处的麟,并非神话里的麒麟,而是一种很像鹿的动物,作者曾经在甘肃省博物馆见到过化石,或许孔子见到的麟,是这种动物遗存下来的一头吧。
第1217章 绝笔春秋
跌跌撞撞,终于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孔子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鲁郡陬邑……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孔子的心情十分复杂,年纪不大的乡人们早就认不出他来了,只知道这位老者是大名鼎鼎的孔丘,也是当今赵国国君敬重的人物,他的许多弟子都在鲁郡为官,不免对他多了几份敬畏。
孔鲤与孙儿子思迎着他回到孔氏老宅,一切如旧,这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他们盼望了许多年,终于实现。
这一世的孔子是不幸的,理想比历史上受到的打击更大。但他也是幸运的,爱徒颜回、子路尚在,儿子也因为鲁国医疗条件的改善,没有夭折,如今侍奉于膝下,他也不必数次发出“天丧予!”的悲呼……
安顿下来后,孔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子路将专门装重要简册的箱子搬来,他自己眯着眼睛翻捡,却不再关心前些日子那些视若珍宝,希望从里面找到所谓天命的《易象》竹简,而是找出了仍在写作中的《春秋》……
孔丘的弟子们都知道,夫子在做学问时,文辞上有可与别人商的时候,他从不独自决断。然而到了写《春秋》时就不同了,应该写的一定写上去,应当删的一定删掉,就连颜回这些长于文字的弟子,一句话也不能给他增删。
孔子精神抖擞,自从生病衰老以来,难得如此清明过,他坐在案几前,举起了手,话语里不带情绪地说道:“笔。”
子思送上了笔。
低头书写了一会,孔子又抬起了手:“削。”
孔鲤献上了铜削。
《春秋》,这是孔子十年来的心血之作,他的主张已经注定不能实行,便只能根据鲁国的史书作了《春秋》。上起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下止当下(公元前476年),共包括鲁国十二个国君。以鲁国为中心记述,尊奉周王室为正统,以夏商为借鉴,文辞简约,却蕴含着孔子的“微言大义”。所以吴、楚的君主自称为王的,在《春秋》中仍贬称为子爵;赵无恤在黄池与诸侯会盟,实际上是召周敬王入会的,而《春秋》中却避讳地记载为“周天子巡狩”。依此类推,《春秋》就是用这一原则,来褒贬当时的各种事件。
君子最提忧的就是死后什么都没留下,孔子希望,能借此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留下来。这部史书,就是他思想的化身,所以孔子才说,“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然而,自从回来以后,发现鲁国的一切痕迹都不翼而飞,又在大野泽畔“遇麟”后,孔子却突然意兴阑珊起来。
刮去了之前几句“微言大义”的废话,又书写下遇麟这件事后,他停笔了,喟然长叹道:
“老朽开私学,有教无类,传播学问,希望借此让更多人了解周礼,维护周礼。谁料,懂的越多,就越是不甘于现状,通过中都和鲁国的事情,弟子们看明白了大势,纷纷投入赵氏门下,趋之如骛,帮赵氏为周礼掘墓,何其缪哉,何其谬哉……”
回想自己的一生,忙忙碌碌,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春秋》亦然,再怎么写,再怎么费尽心力去褒贬,窃国之人都不会畏惧它。不管麟兽出与不出,我都无法阻止赵子泰亡诸侯,一天下,代周室。他的大势,是他自己一点点取得的,顺势者昌,逆势者亡,浩浩汤汤。只希望他对于三代,对于周礼,能存一点善意吧,能够发扬,不要尽弃。”
言罢,孔子绝笔,春秋至此不再书写。
他笔下的东西,已经成为了古旧晦涩的历史,它们是上一个时代的印记,而新的时代,并不需要它们……
就让斗志昂扬的年轻人去开启新时代吧,而他仲尼,注定要始终如一,只能抱残守缺,做旧时代的殉葬者……
“这世上,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吾道,穷矣!”
他任由最后的墨迹自己风干,拄着手杖,在儿子孙子的搀扶下,蹒跚地朝屋外走去。
外面,下雪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一场大雪正从穹盖般的昏暗天空泼洒而下,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离开中原许久的孔丘,是好多年没见识过如此壮丽的雪景了。
纷纷扬扬无数片,冰凉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它们落到城头,落到大地,落到了孔子全白的发髻上,他抬起头,唇角微动。
雪地反射的光芒,为何在他浑浊的眼中,竟这么像温暖的阳光?如梦,亦如幻。
他仿佛看到,早春的太阳下,还扎着总角的自己,蹲坐在地上,用泥巴做成礼器,效仿着乡中长者祭祀祖先的认真模样。
他仿佛看到,暮春和曦的风里,他带着诸弟子行走于山水间,畅谈理想与家国大事,那时候的仲尼,意气风发……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真想,再见到鲁地春天的模样啊!”
是年,孔子遇麟,绝笔春秋,卒于陬邑,后葬于曲阜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丧三年……
……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得知孔子死讯时,赵无恤已至邺城近郊,他没有多发议论,只是默默地说了这八个字。
赵侯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发长篇大论,因为,活着的时候不能用孔子,死了却假惺惺地作祭文哀悼他,这在孔子看来,是不合礼的。
更何况,赵无恤也难以对孔子的一生,做出一个恰当的评价。
历史上,他本来是春秋战国诸子中的一位,至多算私学的首倡者,笔下的《春秋》,成了一个时代的代名词。但是他死后,随着汉代儒家地位的日益尊隆,孔子逐渐被认为是至圣先师,高于其他一切学派诸子。到了后来,甚至有人认为,孔子曾经真地接受天命,继周而王。他虽然没有真正登极,但是就理想上说,他是君临天下的无冕之王,素王,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这句话,被认为印证在孔子头上……
但现如今,孔子的地位,将与历史上大为不同。
“你不再是一座被后人越拔越高的高峰,也不是‘夫子不出,万古如长夜’的明月,而是这时代群星璀璨中的一颗。”
“夫子啊,这是你愿意看到的,还是你不愿意看到的呢?”
伸出手,接住缓缓落下的雪花,赵无恤想起了在叶县小庐内的对话。
对于赵无恤要取代周室、为天子之事,孔子没有义愤填膺地谴责,也没有幡然醒悟的祝福。
他只是让赵无恤靠近,在他手上,用佝偻衰老的粗糙手指,写下了一个字,然后将赵无恤的手掌合上,权当是送他的唯一东西了。
那是一个“王”字。
“上古仓颉造字,王乃三横一竖。三横分别代表天、地、人。一竖,则是指参通于天地人者,是谓王!”
“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而所谓王者,必要兼三才而有之,方能君临天下……”
“子泰啊,你有王者之志,然有王者之心乎?你,可否准备好了?”
这算是孔子留给他的最后遗言罢。
任由雪花在掌间融化,赵无恤回过头,他看到了浩浩荡荡的赵国大军,在白雪皑皑的冀州之地,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纵然天气寒冷,但穿着厚厚冬衣的数千羽林军兵卒却十分兴奋,一点也不喊冷喊累,一边喊着豪迈的口号,一边前行。
因为他们正在做周革殷命之后,再未有过之事——他们搬运着笨重的成周九鼎,迁往邺都!
九鼎有多重?
江山有多重,九鼎就有多重!
当此时此刻,中原万里江山,已被赵无恤兼而并之,重如九鼎,赵无恤也能将它们纳于心中。
“实至而名归,夫子,我准备好了!”
公元前476年隆冬腊月,孔子死,九鼎迁,一个名为“春秋”的时代,就此终结!
第1218章 昊天有成命
公元前476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邺城。
赵无恤后宫佳丽不多,年轻一点还能够生育的也就西施与空同明珠一南一北两人。说来也怪,西施只生女儿,三个女儿分别以诗经里的成句,被命名为“卉”“燕”“蔓”。而空同明珠却只生男孩,她的第一个孩子名叫“梁”,接着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取名“倬”和“维”,现如今又怀上了,八成也是个男孩。
虽然赵恒赵偃等公子已经长大,但现如今的长乐宫再度被六个孩童的欢声笑语充斥。
而孩子最期待的,就是新年了。
更别说,这一次的新年与众不同,光是前几日父亲从洛阳带回来的巨大九鼎,就让他们兴奋了好久,一觉醒来就跑去观看工匠兵卒安置九鼎。
宫人们可没空理六位小公女公子,因为邺城内外、长乐未央宫都是一片忙碌,不仅要筹备君侯代周为天子的典礼。还因为随着新年钟声即将敲响,来自天下诸侯,乃至于四方蛮夷戎狄的臣属们均要前来朝贺,他们的到来,少不了有五花八门的贡品一并送入宫中。
国内郡县自不必说,除了山阳郡冉求送来的一头麟外,基本是嘉禾等祥瑞之物,这是证明赵氏政权天命所归的最好象征。
诸侯们,则是自己所在地压箱底的宝物:西秦的鸾鸟、西犬,三齐的珊瑚,越国的鲛珠,燕国的白马,陈氏朝鲜的人参,巴国的比翼鸟……
尤其是为了避免亡国之灾楚国出血最多,非但楚君熊章亲自来朝,还带来了国宝和氏璧、随侯珠和传统的贡品茅苞。
不过那些楚国宝物的风头,却一不小心被蜀国送来的贡物给抢了。
在宫人小心翼翼的照看下,赵无恤的三对小儿女们都围在一个大笼子面前,里面有两头中原人未曾见过的蜀地珍兽。
这两只动物一雌一雄,长着胖嘟嘟圆滚滚的身子,尾巴很短,不注意的话都找不到,它通体由黑白两色构成,毛浅而有光泽。外形看着像熊,然而却更小一些,也不凶神恶煞,圆脸上那两个黑眼圈天生呆萌,有种憨态可掬的可爱。
别人认不得,赵无恤却死也忘不了这种动物,不就是熊猫么!
出于对赵的敬畏,他们表示愿意恢复周代时对中原的臣服,进贡便是屈从的象征,谁料却捉来了这一对活宝,让赵无恤哭笑不得。
来进贡的蜀人说,这东西在当地叫做驺虞,是蜀人从秦岭以南的大山里捉来的,因为它喜吃竹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伤害其他动物,是一种能与蜀人和平共处的“义兽”,故在蜀人把这动物当做和平友好的象征。在蜀地,当两个部族交战时,只要有一方举起驺虞旗,就意味着屈服,另一方就要停止战斗。
听上去是不错,但赵无恤一想到蜀人打仗时会举熊猫旗,就感到莫名喜感,蛮荒山野的血腥战斗气息荡然无存。
总之,既来之则安之,先让两个活宝渡过这个冬天活下来才是要紧事,于是他便将它们扔给虞人来管,谁料却把小儿女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了。
“它动了!”最年长好动的赵梁指着笼子里兴奋地对兄弟姐妹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