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6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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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杀人无数的勇士狂奔到跟前,己氏发现他面色苍白,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吾等遇敌……”
这个人在散播恐慌,于是己氏恼怒地呵斥道:“怕什么?在此等狭窄的地方遇到卫人,吾等能以一敌十!”
“不,不是卫人,是赵卒!”
“赵卒!”己氏全身一个激灵,忍不住一声惊呼,他身边的戎人也纷纷后退一步。
那支可怕的军队,要与他们为敌么?
还不等他们有所反应,黑暗中,一阵弩机惊弦便响了起来,箭矢便从黑暗的里巷里射出,将戎人射倒一片!
有一位披甲,戴胄,持手弩的兵士从里巷里露出影子,他身后也不知有多少袍泽,至少有一百吧?他大声对己氏喊道:“释放百姓,自行离开,饶汝等不死,否则的话……”
“撤!”没有丝毫的迟疑,在杀卫侯时一点不犹豫,劫掠帝丘百姓时不可一世的己氏立刻抛弃了他的战利品,带着还能跑动的族人一溜烟朝北门奔去。
他对于赵卒的战斗力是很清楚的,多年前赵军横行卫地,破帝丘如捅破一张丝帛般轻松,给己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入帝丘劫掠,他也不敢朝运河边的赵军驻地挪动哪怕一步,一直在刻意绕开他们。
谁料赵卒却自己寻过来了,真是晦气……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赵氏,这是在晋、鲁之间生存的第一要务,他在河间的那些同族,顺赵氏者昌,逆赵氏者亡,血淋淋的教训,己氏不会无知到招惹中原霸主。
然而等他们连滚带爬跑出帝丘北门,才发现自己上当了,赵氏根本不打算放任他们离开。
此时已经接近黎明,一支军队乘着晨曦的暗淡光辉,在帝丘北门外铺展开来,不远处的运河边,数艘运兵的大船正在靠岸,将赵卒送上岸。
它们从晋国河内来……
在数百弩机,甚至还有军中便携式弩砲的瞄准下,己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现在明白了,无论是他,还是城中的诸卿,谁都逃不掉……
……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就算从东南方吹来的风也依旧寒冷,公叔戍打了个喷嚏,不由紧了紧自己的裘衣。
他弟弟公叔木带着家兵,跟石圃、孙襄、太叔疾、北宫喜等人一起围攻孔氏府邸去了,公叔戍劝说他们未果,只能带着小部分人回到城南。
国君死了,公孙俱亡,在公叔戍看来,这场大乱对公室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卫国的政权也岌岌可危。这时候要赶快扶持正统性较强的太子继位,迅速稳定局面才对,岂能因为害怕太子长大后为他父亲复仇,而试图杀害呢?
更何况,将矛头指向对百姓不错的孔圉,也会让诸卿这次“杀昏君”的正当性大打折扣,但凡弑君之臣,能有好下场的寥寥无几,只希望公叔氏能渡过这次危机吧。
和一心要铲除政敌的石圃不同,和利令智昏的其他卿族也不同,公叔戍总觉得,这场卫国的内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一般,在朝不好的局面狂奔而去。眼看卫宫新台被大火烧毁,北城也一片混乱,抢掠杀人在每个街巷发生,诸卿却还在忙于火并。
他忧心忡忡,这种乱象若再持续几天,这座都邑便要毁了,究竟谁才能救帝丘于水火?
最终,公叔戍登上了城楼,眺望东南方,那是鲁国的方向,赵无恤五日前离开的方向。
他翘首以待,既害怕,也期待。
害怕那个人一旦回来,卫国诸卿做的一切都会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的宗庙社稷都会被推倒。期待则是因为,现在唯一能将帝丘大乱镇压下去的力量,只有赵氏一家。
不知不觉,黎明已至,凝视东方已久的公叔戍被初升的太阳刺得睁不开眼。等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看,竟发现自己周围的家兵纷纷扔掉了武器,举起了手,因为一排弩机正从城墙下指着他们。
而赵氏驻帝丘的统帅赵伊,正面露得意地带人接管南门防务,并派人打开水门。
公叔戍心里一沉,回头向东南方望去,却见朝阳映照下的卫渠上,黑幢幢的兵船正在风和桨叶的推动下,源源不断地抵达,被风吹得鼓鼓的硬帆一片接一片,几乎遮住了地平线上的太阳……
他来了。
第920章 君子死而冠不免
孔圉府邸外,诸卿的家兵共计三四千人,将这片街巷围得水泄不通,只可惜附近里闾小巷众多,更有屋舍阻挡,他们无法一拥而上,所以能贴着墙进攻的仅有一两千人而已。
孔氏没有参加弑君动乱,实力犹存,不是战斗了好几个日夜的诸卿族兵能比的,所以他们也不敢贸然轻敌,先试探着靠近,结果墙上立刻射来数十支箭,虽然纷纷落空了,但还是吓得诸卿家兵连连后退。
“不到四十步内不准开弓!”
墙垣内,子路喝止了沉不住气放箭的那些食客,他们的箭矢不多,在黑暗中准星必然下降,再这么胡乱消耗,能否坚持到天亮还是个问题。
看外面的情形,子路知道进攻快要开始了,于是他转身对众人道:“水沸否?”
一直到现在,孔氏的食客族兵都坐在地上待命,虽然外面传入的动静让每个人都放松不下来,但只要有子路在,他们就有主心骨。至于无法战斗的臣妾妇孺,任务就是搬运砖石,或者在墙边架釜烧水,让这些人有事可做,也比他们惊慌之下四处乱窜要好。
子路也是没办法,孔氏一向不以兵甲强劲著称,他只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帮主君守住这一晚。
不止是他们在忙碌,在僵持了半个时辰后,外面的人终于将木梯、门板等器械准备妥当,稍稍列队后,便大喊着冲了过来!
弓手们排成两排,不住的朝孔府内射箭,而前面拿着门板组成一道道木墙人们,则是举着门板快步走向高不过一丈的墙,挡住从上面射下来的箭,搭上木梯,然后就开始攀爬。
“刺!”
在子路的命令下,孔氏府库里一切长杆的东西都装备到了食客和家兵手里:长矛、长戈、长戟、长铍,甚至还有草叉子,木耙子……
这些长柄的武器将敢于从墙上露头的敌人统统戳了回去,至于胆敢跳下来的,自然有子路带着食客,持短剑贴近将其杀死。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墙的两边已经堆了一片尸体,但外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攻,他们人多,可以轮换。但子路这边人手紧缺,而且在不断减员,个个都带着伤,气喘吁吁。
“何时才能天亮啊?”在敌人攻势稍缓的时候,不知道谁叫了声,因为子路承诺过,坚持到天亮,便有转机。
“快了……”子路看了一眼天边隐约的晨光,这漫长的一夜即将结束,但天亮后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末日,还是获救,其实他也不得而知。
“南边,南边,有人上房了!”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有人大喊。
子路先前让人在院子各处都插了火把,虽说谈不上隐蔽,可敌人也同样没办法隐蔽,子路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紧挨街道的屋顶上已经有了十几个人,他们正在张弓搭箭,居高临下地朝孔府射击。
十几箭呼啸着射入,一时间院子里的食客家臣手忙脚乱,还有两三个倒霉鬼被射中,躺在地上大声的惨嚎。
“将他们射下来!”子路却不慌,接过硬弓,抽箭张弦,一箭就射死一人。接着又连续开弓射落二人,院子里的人心顿时就稳住了,纷纷为子路欢呼。
他的射术传自夫子,虽然不如师弟颜高那样百发百中,但在众家臣里却算出众。
但本来就不是为防御而设计的孔府处处漏洞,他们刚解决南面,东面却又出了问题。
“木桩来了,靠墙的站稳抓紧!”突然每个人都听到站在台墩上的人大声示警。
墙外,已经杀红眼的诸卿家兵排成两列纵队,两排人抱着一根粗大的木柱房梁,狂喊着冲了上来,重重撞在墙上!
府邸的高墙顿时巨震,整个院子都猛地一颤,屋顶的瑞兽也打着晃,甚至还有掉下来砸到人。
撞击一次,诸卿家兵们抱着木柱后撤十几步,发力再上,子路等人准备起身射击,奈何外面的人又爬上了街道对面的屋顶,几十支箭射进来,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一次又一次剧烈的撞击,里面的人却无从阻止,大概十多次以后,他们恐惧地发现,墙裂了,一道缝隙正在蔓延开来……
孔府四边的高墙虽然用砖瓦砌成,比一般的夯土墙要牢固,但并不是为了防御而修建,但仅此而已,没法和堡垒相提并论。在几十个人抱着的大木面前,比纸糊的也就是强那么一点点,再撞一次,东面的高墙就要被撞坏了。
大难将至,孔圉的府邸已经乱成一锅粥,府中不止有血气方刚食客家兵,也有许多妇孺臣妾,他们纷纷喊道。
“打不下去了!”
“让主君投降罢!”
“快献出太子罢!”
一时间哭声喊声骂声,响成一片。
但孔圉性格看似柔和,实则十分坚持己见,否则也不会因为不迎合卫侯,导致执政之位都丢了。
不到最后一刻,只怕他不会屈服。
众人惶惶,子路却默然不言,食其食者不避其难,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夫子说过,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为仁义而死,也挺不错。
他戴着武贲冠,披着重甲站在即将破裂的墙垣前,手中长剑已饮饱了鲜血,只是刃有点卷,毕竟今夜它无数次地砍进骨头里。
“老伙计……陪我到最后的,还是只有你。”子路低头笑了笑,他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夫子的情形。
那时的他,是家乡出名的轻侠恶少年,头戴雄鸡尾羽装饰的帽子耍威风,佩戴着公猪鬃毛装饰的长剑显示自己的无敌,曾经瞧不起文质彬彬的孔子,屡次冒犯欺负他。
孔子却不以为忤,九尺的身躯下隐藏着惊人的力量,这是继承了他那能撑起城门的父亲的力量。一只手就将子路降服后,笑着问他:“小子何好?”
子路记得,自己那时候年轻好胜,在力气上比输了,便一把抽出腰间的剑,梗着脖子道:“吾好长剑!”他当时琢磨的是,要如何才能把这个啰里啰嗦的大个子刺个对穿,让他再也无法对自己废话。
孔子大笑:“剑者,小道也,以汝之能,若加以好学之心,日后当不仅限于一介游侠。”
子路虽然出身卑贱,却有几自傲,他张狂地说道:“我听说南山有一种竹子,不须揉烤就很笔直,削尖后射出去,能穿透犀牛的厚皮,所以有些人天赋异秉,又何去浪费时间学习?学又能学到什么?”
孔子却笑意悠长:“不然,若能在竹箭的尾部安上羽毛,再将箭头磨得锐利,不是能射得更深更远?学的用处,就在于让有天赋的人括而羽之,镞而厉之。”
子路这才心服口服,下拜表示受教。
“哗啦”一声,子路的回忆被打断了,东边高墙上已经被撞出两个大洞,透过那两个窟窿,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外面的阳光,还有无数狰狞的面孔……
“夫子……”子路睁开了眼。
“我跟着你学了二十年,身上除了勇之外,也学到了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算是‘括而羽之,镞而厉之’的好学君子了么?”
“只可惜,我唯独缺少了惜身避险的智啊,终究成不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
他自嘲地笑了笑,抹去虬髯上清晨的露珠,正了正自己的冠,又结紧了缨带。这是在拜入师门后,夫子郑重其事地给他加上的,二十年来,他从未让它歪斜过,哪怕在战场上也是如此。
下一刻,墙体被彻底推开,诸卿家兵一涌而入,零星的箭矢阻止不了他们。
但子路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们前进的路上。
长剑笔直,以一敌众,浑然不惧!
第921章 邻人失火
敌人已突破墙垣,从东向西攻打孔宅。子路让人在宅院门口放了火,阻止他们入内,但还是不断有人冒火冲进来,他和寥寥几名还能战斗的食客不断抵抗他们的冲击,犹如巨浪冲击下孤独的渔船。
好在子路剑术超群,这种战局限于眼缝之前的巷战,轻侠出身,从小就在街巷打架的他比正规训练的兵卒更厉害。
剑影之下,胆敢朝子路拔剑的人若不拔腿逃窜,就得死于非命。
在他们惊惧的目光下,子路纵声高呼,挥剑大开杀戒,手臂一直到肘成了红色,在朝阳光线的照耀下泛着血光。
他有些醉了。
这就是战斗的狂热,在拜入夫子门下后学礼学仁后,他已经多久没经历过了?时间变得含糊,变得缓慢,甚至停顿,过去和将来一齐消失,恐惧、思想、甚至身体都不复存在。
惟有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感觉不到甲衣的沉重,感觉不到淌进眼睛的汗水。事实上,他不再有感觉,不再思考,只有战斗,只有对手,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敌人惊慌失措,子路则生龙活虎。纵然死亡就在身边,但他何惧他们缓慢的戈矛,轻舞欢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