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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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变导致质变,以前只是零零散散地听闻,从未有人统计,所以赵鞅满不在乎。而现在不仅是他,连不少家臣都意识到,每年殉杀一千人,这么大的数字,即使是地位卑贱的隶妾奴婢,也实在是有伤天和了!
何况,还有更现实的东西,比如说,赵氏平均每年的人口增长又是多少呢?
计吏侨手中有现成的数据,赵鞅也依稀记得,他亲手控制的五个大县,外加下宫,去年增加的口数,也就两千余人,整个赵氏十三县加一块,也不过五千。
两者一对比,不用无恤明说,众家臣就明白过来了,原来以活人殉葬,会让赵氏大宗控制的人口增长减缓一半!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这是一个加减法的问题,是继续置若罔闻,每年白白损失上千劳动力。还是让那些殉葬的奴隶侍婢们活下来,相互婚配,则会多出不少新生儿。
赵无恤在文中疾呼道:“所以,一边支持人殉,一边以这种做法追求增加人口,就好像使人伏身剑刃而寻求长寿,又好像想去往南方,却令车夫朝北边驾驶一样,只会适得其反!”
“小子听说,尧、舜、禹、汤、周文王、武王这些贤王的丧礼,都极为简单,没有殉人。是效法圣王而治,还是对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不闻不问,小子敢请父亲抉择!”
而推行这项“止从死”禁令的方式,现实主义者赵无恤也早为赵鞅谋划好了:先在下宫及周边几个乡邑执行,看成效和反对意见是否过大,再推而广之到其余大县上。
他还设想了此举的成效:除了部分保守的旧贵族会反对外,赵氏却能得到全天下开明士人的赞扬,获得尊周礼的好名声,还能被奴婢臣妾,以及野人们感恩戴德,为之前驱效死。
当然,文中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也会让他赵无恤在赵氏内部,乃至于晋国、天下捞到极大的政治声望。
对于那些拘泥不化的人,无恤建议他们干脆以土偶陶俑象征活人,或者蒿草扎成人形的样子去殉,这些都可以捏着鼻子认了。
无恤在文章末尾终于抒情了一把:“小子愿为始作俑者!”
赵无恤在口述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相比活人千万,用计将那成季坑死简直不算个事。
一家哭,何如一乡哭,一县哭?
然而无恤并不知道,就在他请求赵鞅以成文法形式,明令禁止殉葬的同一时刻。在南方遥远的吴国,一场惨绝人寰的活祭正在拉开序幕。
那位号称“大霸”的吴王阖闾,为了安葬他那位因为一条蒸鱼而傲娇自杀的吴国翁主滕玉。于国西阊门外凿池积土,文石为棺椁,题凑为中,随葬金鼎玉杯、银樽珠襦之宝无数。
随后又令倡优舞白鹤之羽于吴市中,竟一口气骗了数千名越族人进入那长长的墓道中,按下机关,封死墓穴,俱坑之!
很久之后,得知这件事的赵无恤才更清晰地意识到。春秋贵族钟鸣鼎食、诗书礼乐的侧面,是一丛丛血染的荆棘,里面躺满了庶民、野人白骨累累的尸骸……
第45章 兄弟阋墙
当竖人宽总算口干舌燥地读完这长长的策论后,赵鞅慨然而叹,众家臣也若有所思。
之前那个说赵无恤不喑世事的下大夫家臣,早已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位十三岁小君子对世事的了解程度令人发指,甩了他无数条街!
在无可辩驳的数据的支持下,在赵鞅也表露出同意的倾向后,此法令获得了一致通过。
其中几位早就看赵氏人殉不顺眼的家臣,比如家宰尹铎,中大夫傅叟等,对赵无恤的好感暴增,纷纷赞叹赵氏出了一位如令狐文子般的贤君子。而在意识到更多的人口可以支撑更多的兵员和战争后,一向先军主义的邮无正也不住地颔首同意。
不过,以成文法性质推行的禁令,还是在原文基础上更改了不少。比如禁绝以活人殉葬,违反者只是罚金、罚帛,没有像成邑那样以暴制暴的“皆坑之”。
而另一方面,无恤也被部分心存不满的士大夫认为,是个对他们薄恩寡幸的恶君子,在选择世子的天平上,这个精明强悍的小君子迅速被他们舍弃了……
在安排好一切后,赵鞅略一思索,又差人将无恤竹简的备份抄录,送到赵氏的北方重镇晋阳去,让晋阳县大夫董安于也在当地推行此法。赵鞅觉得,晋阳作为一座新建立的城池,应当有全新的开始。
其实,赵鞅还有另一分心思,对那个与他亦师、亦友、亦臣的董安于,他还想炫耀炫耀:怎么样,我这小儿子,很不错吧!
也不知道其他三个儿子在初到领地后,都做了些什么,这份无恤首倡的家法颁布时,也会刺激他们奋起上进吧?
赵鞅收回了心思,他轻咳一声道:“既然此事已经商量妥当,那就继续谈一谈,关于冬至日大朝会的准备事项吧。到时候,孤要陪同宋国大司城乐伯一起进入虒(si)祁宫,朝见国君!”
……
下宫城南面有一座小邑,名为棠,正是赵氏长子伯鲁所领的乡邑。
和无恤作为狄婢之子,在丧母后孤零零一个人不同,赵氏的伯仲叔三兄弟,却是有不少母家亲戚的。
当初赵鞅娶妻时,正室少君为韩姬,两个同姓的陪嫁滕妾分别是魏姬和知姬。
之后韩姬早逝,魏姬便被扶为正室。
长子伯鲁,就是韩姬所生;仲信,则是魏姬之子,理论上来说,他也能算嫡子;叔齐的母亲则是知姬。
在冬至日大朝会将至的关口,虽然还不至于洞悉其中真相,但晋国各卿族都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韩氏、魏氏、知氏也乐见自家儿孙不往暗潮涌动的新田城中凑热闹,而是将他们统统从公学里唤了回来,撵到了家邑,或者乡野之中。
于是这些卿族子弟就不约而同地往赵氏诸子新获得的几处乡邑跑来,名为投奔表兄弟,实则带着观察刺探的小心思。诸卿子弟从小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耳渲目染,稍微长大一点,就在晋国公学那个缩小版的政治社交场里摸打滚爬,没一个是简单的。
所以韩氏的嫡孙韩虎,这会就呆在棠邑,韩虎十三四岁年纪,长得却一点不虎。他承袭了韩氏男子面如冠玉、儒雅斯文的君子模样,这会正坐在席上,玩着腰间那组玉佩,可心思却在对面案几的赵伯鲁,或者说,在伯鲁手里那份简牍上面。
那是今早刚从赵氏下宫发来的文书,伯鲁对人坦荡,不设防备,所以韩虎已经瞧过一眼。那居然是一项新的家法,说是今后要在赵氏各领地上推行“止从死”的政策。
和赵氏不同,韩氏作为晋国公族,一向没有大肆殉人的习惯,所以韩虎对此是赞成的,但他嘴里说的却和心里想的完全不同。
“表兄,你真的要在棠邑推行这项由你庶弟首倡的法令?”
同样是谦谦君子的伯鲁抬起了头,对韩虎温和地一笑:“那是自然,这可是父亲以成文家法的形式颁布的,我怎能不从?”
“可上军将在分封你们兄弟四人时不是说过,要在一年后比较谁的治理最有政绩么,如此一来,那庶弟无恤岂不是领先了你一头?你就甘心?”韩虎此言透着浓浓的关切,作为伯鲁的表弟,他自然希望伯鲁能成为赵氏家主。
伯鲁叹了口气,放下了简牍道:“不甘心又能如何,那也是因为我不如无恤。但是,止从死,这是利家利民的好事。我作为长兄,应该尊从孝悌之义,为弟弟的仁爱和才干感到高兴,怎么能嫉妒他呢?更何况,在来棠邑之前,我和他还在下宫东门携手同唱‘棠棣之华,鄂不恚|,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呢!”
“而且这毕竟是我赵氏家事,阿虎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韩虎应诺,心中却对这个满口孝悌之义的表兄不以为然,真这样下去,他恐怕要和那位曾伯祖父韩无忌一样,因竞争之心不足而与世子之位交臂而过了。
殊不知那一首《棠棣》中还有这么一段,“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有时候一奶同胞的兄弟,甚至还不如朋友可靠哩,也许到时候,你还得依赖我们韩氏帮助呢!
……
在下宫的另一面,仲信所在的东乡邑,此地有五六百户人家,四千余人口,是四子所领乡邑中最大,也是最富庶的一处。
君子仲信雄心勃勃地来到这里后,本准备大刀阔斧地进行一些改制,好让父亲知道自己的本事,并在一年后完全压倒那个狂妄的贱庶子无恤。
但当地的乡中氏族们却摸准了这位嫡君子的心思,他们一味逢迎,各种高帽子一顶又一顶地戴上去。自大却没什么本事的仲信便忘了初衷,开始频繁参与各种饮宴,接受氏族们的马屁贿赂,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将东乡邑掌控住了,顺其自然就行,不必做太多动作。
然而今晨,从下宫送来的简牍文书却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将他从迷梦里打醒。原来仅仅三四天时间,那个一刻也不安分的贱庶子又闹出了大阵仗,他首倡了“止从死”的建议,而且父亲居然同意了!并将这一建议以成文法的形式颁布,还要仲信在东乡推行。
这对他而言,比吞了一只苍蝇还恶心,仲信狠狠地将文书扔到了地上,满眼冒火,而他幕中那些东乡的氏族子弟则面面相觑。他们几代人来一直都做着殉人的事情,要是这条法令被仲信严格推行下去,就再也不能带着殉葬奴仆去伺候自己死后的奢靡生活了。
于是,众人便纷纷出面谴责这文书法令的荒谬,但又不敢明里指出家主赵鞅是“乱命”,只能把矛头对准那个让仲信不喜的贱庶子。
真是瞌睡时来了枕头,仲信越听越觉得没错,而他的表弟,晋卿魏氏的嫡子,和仲信性情相似的魏驹所说的一番话,更是让他心花怒放,彻底忘了嫉妒与不快。
第46章 一生之敌
面相忠厚,年纪才十六七岁的魏驹说道:“仲兄不必困扰,且容弟说一段齐鲁分封的往事。”
仲信气鼓鼓地问道:“这和今天的事情有何关系?”
魏驹淡淡一笑:“自然是有关系的,仲兄且听我慢慢道来。我听说周文公的儿子伯禽受封鲁国时,去了三年以后才回来向周公汇报施政情况。周公问他:为何如此迟晚?伯禽说:我在鲁国大兴改制,变其风俗,改其礼仪,要等三年才能看到效果,因此迟了。”
“而太公望受封于齐国,仅仅五个月就向周公汇报施政情况。周公说:为何如此迅速?太公说:我简化齐地的仪节,一切从其风俗去做,所以很快。等后来太公听说伯禽汇报政情很迟,便叹息说:唉!鲁国后代将要为齐国之臣了,为政不简约易行,民众就不会亲近;政令平易近民,民众必然归附。”
“如今,齐国果然强大,成为我晋国大敌,而鲁国非得在晋国保护下,才能稍得喘息。”
魏驹将这段齐鲁的往事缓缓道来,赵仲信听得连连颔首。
魏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那贱庶子无恤在成邑大兴改制,变更人殉的习俗,岂不和鲁侯伯禽一样?而仲兄在此入乡随俗,不轻易更制,岂不是和齐太公一样?照我看来,过上一年,仲兄便会同齐压制鲁一般,将那贱庶子的施政远远抛在后头了!”
仲信一听对啊,就是这个道理,不由得当场拜谢魏驹指点迷津。
而对于这项下宫颁布的法令,他明里尊从,其实却不以为然,竟放任当地氏族继续暗中以隶妾,甚至是小宗亲属殉葬。
仲信现在无比坚信,自己“入乡随俗”“无为而治”下的东乡邑,在一年之后,一定会比那贱庶子的成邑强十倍,百倍!
魏驹明面上这样说,暗地里却将那赵氏法令,连同赵无恤这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才不像仲信一般迂腐而好糊弄,而是大智若愚,何况魏驹记得清清楚楚,一百多年前,他们魏氏的先辈魏颗,也公然做过禁止人殉的事情,还留下了一个典故。
而在屋外,仲信的御戎,上士成何正一脸阴沉,听族人痛诉这几天在成邑乡发生的事情。那成氏族人走了一天一夜,跋涉了几十里山路,才匆匆来到东乡,这会正哭得稀里哗啦。
“宗子,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听完以后,成何几乎咬碎了牙齿,他脸上那条如蜈蚣般狰狞的伤疤仍在,下雨天还会隐隐作痛,冬狩时贱庶子打的那一鞭子也忒狠了。而且,贱庶子一到成邑,还对自家氏族如此严苛,如今又要釜底抽薪,将成氏肢解!
但成何对此却无可奈何,他的乡宰职位是被赵鞅亲手削掉的,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能让这族人稍事休息后,回成邑传话,让家中的老阿翁尽量隐忍些时日,再叫弟弟阿季来东乡暂避几天。
惹不起,我们还躲得起!
等熬过这一年,君子仲信得了诸子最佳的政绩,便能获得世子之位,到时候一定会想办法让那贱庶子乖乖滚离成邑。到那时,他再回成邑秋后算账!什么成巫、窦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