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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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有时间的,或者,你想叫你的玲珑被当成铁炬堡余党给抓拿归案?”妫语笑得极淡,于中透出丝丝冷意,让王随猛然觉过味来。
”呵呵,有话好说么!”他马上变脸,非常好商量地坐到一边,”说什么谈不谈呢!天大的事,还不都是你一句话么?”
妫语不理他笑得异常谄媚的脸,朝玲珑掠了眼,才道:”他什么时候到?”
”等这边一发出讯号他就领人马上来!”
”你把他大老远骗来了,就只为了对付铁炬堡一个小角色?”妫语话音冷了冷,王随登时一个寒颤。
咳,到底还是知道了……王随只觉后脑勺有些发麻,”呃,铁炬堡做了不少恶,而且与元桐官府有勾结,这……也算除去一毒嘛!……呃,我们虽是江湖人氏,但到底杀头牛都得见官,我们安分守己,怎么也不敢触犯刑律的……”他支吾着,心知此番定讨不了好。
妫语瞧着他的支吾,恶意地笑了笑,”你以为他如果知道自己只被骗来处理了那么一件小事,他会怎样?”
咦?王随敏锐地听出妫语话间的隐意,心头不由一喜,转眼笑得更为谄媚,”我们小老百姓的,自然没有主意。您与他好交情,可以替咱求求情么?”
”我替你们求情?”妫语眉一挑。
”只要你肯帮忙渡过这一劫,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虽然心底明知妫语提出的要求定然为难,但再为难也强过面对孙预。
”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倒是可以替你们出出主意……”妫语故意拖长了语调,然后笑笑地看住玲珑,”我要她今后跟着我,我到哪儿,她在哪儿!”
”啊?”王随脸色都变了,”她中着毒呢!要不换一个吧……”
”我可以替她解毒。”妫语盯着王随转来转去的眼,忽然一声冷笑,”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全天下所有的名医都会在你眼前消失!”
”信!我当然信了……”他浑身泄下气来,像经了霜的茄子,整个儿蔫了。抓着玲珑在手也没什么,就只会支使他做牛做马了,唉……果然都是不好惹的人物!
”好!那就这么定了!关于他那儿,既然已经牵出了铁炬堡,不妨把事端扩大,直接触到碧落的盐业!”
这就是涉及政事了!王随皱了眉,是真的有些为难了。”上次不是已经和监察使木清嘉谈过了么?他看似已上了心。”
”盐业一事牵涉甚广,一旦动起来,定会伤及许多人利益。木清嘉是根好苗,这根出头椽子不能由他来做!”
”那由谁来做?”显然孙预是更不可能了。
”庄怀!”妫语静静吐出一个名字,方欲再往下安排,耳边却听得一阵嘈杂声,才不过片刻,玄关处竟奔入一道身影。
孙预!妫语一下站了起来,似乎前一刻脑中还在谋算的事物全都退去,只剩下这名字、这道熟悉得想念得近乎心痛的身影。眼前忽然有点模糊起来,让她只能皱紧了眉方才瞧得真切。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么?
仿佛不能确定似的,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孙预在接到已救下人的讯号后,立马便跨马奔上山庄。还不及马停,他便飞身而下,直冲入这座庄园。众多的厢房让他兴起放火烧光的冲动,然当他心急火燎地冲入后院,在远远地,并不真切地听到那抹低婉的声音时,久悬不下的心这才落回原地。一时间的无力让他禁不住想瘫坐下来。
脑中其实根本无法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有这抹声音在回响,那么真,安然无恙!原先的忧心如焚淡下去,然而思念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多久了?又是个半年?
渴望再见的心是如此急切,让他直想立刻亲眼见到!
终于见到了,却在乍见时怔愣,没有熟悉的容颜!然而转瞬他便想到了,是易容!那双眸子他认得,那种眼神他认得,那抹身影他认得,认得清清楚楚,认得刻骨铭心!望着她眼神迷离地伸出手,孙预再顾不得什么众人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顺势一带,将人牢牢圈在怀中。
没事么?你真的没事么?孙预满口都想这么说,然而却始终无法说出口来。
妫语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约略看到有许多人进来,又有许多人出去,而孙预始终拥着她,很紧、很牢,都能感觉到他些微的颤抖与激动。
良久,当这份初见的激动终于平复下来,妫语吐出一句轻喃:”孙预,我很想你……”
她的话这般温柔,这般自然,让孙预的心刹时涨得满满的,满胸怀涌动着甜意,让他忍不住咧弯了嘴。他俯低头,凝视她的双眸,”将我心,换汝心,始知相忆深……”他轻轻呢喃,将话尾润入彼此的唇畔。
第三部 江湖篇 第六章 三生共比肩
这一日,小雾轻寒,本该昨夜走的人,一直拖到了清晨,然而即便如此,看在旁人眼里,也总不觉得有多少缠绵。
玲珑静静地跟在后边,始终带着困惑望着前方静静地走着的两人。
平明送行,在这处官道上,俊逸的男子一手携着爱侣,一手牵着马儿,无言无语,只剩马蹄特特,翻起落叶,在清晨仍显露湿的气息里更萦一番泥土的清新。
两人相看时或一笑,却怎生都不开口。玲珑奇怪极了,寻常爱侣将别,哪个不是泪眼迷离?哪个不是嘱咐连连?为何他们如此清淡?别愁不浓,连带地让她这个旁人都只是轻松相随。
日已初升,街市上已飘来粥香与几声遥遥的吆喝声。玲珑不由抬头四下里瞧了眼,榆柳夹道,前处水光滟滟。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行至运河渡头。
孙预看着这片晨曦初透薄雾的水,吸了口气,停下脚步。
妫语与他比肩而立,朝着喷薄而出的旭日看了会儿,两人才相视一笑。
“珍重!”望进孙预凝着深沉眷恋的眸光,妫语先将别意牵出。
孙预望着她,不由将手中握着的柔荑紧了紧,却终究放开,“还记得当初在天都城外许过的话么?”
脸上悄悄掠上两片红云,妫语朝他看了会儿,忽然一手攀着他的肩在其嘴角印下浅浅一吻,“脉脉双飞意,三生共比肩!”
低低的盟誓萦绕耳根,缠绵成一瞬的心旌动摇。孙预心弦大震,忍不住想要开怀而笑,只觉胸中似有一腔热情似火,也如这旭日即将喷薄而出。望着那盈盈款笑的双眸,他觉得只要能留住这一笑,便是倾尽江山,又有何妨!
然而终究还是要走,妫语低垂了垂眼,将涩意掩去,轻道:“该上路了。”
“……”孙预抿了抿唇,在她手上重重一握,才道:“走了!”他咬了咬牙,翻身上马,正要提辔,却感手背上一阵温润。
“孙预,我只给你五年时间!”妫语吐字清亮而坚定,易过容的面目不知是否是旭日红光的缘故,总觉得艳光四射,让人目眩神迷。
孙预爽朗一笑,带着十分的笃定与自傲,“不必五年!三年之后,你我便是比肩!”他朝她深深看了眼,不再停留,只一记马鞭,便毫不拖泥带水地直出福定城外。
噙上点点笑意,妫语望尽那远去的身影,回想起方才自己那大胆的一吻,神情便带上几分羞涩。悄悄掩了唇,她转回身与玲珑同行。
玲 珑怔怔地望着她,不知不觉也出了神。她,真的很美,美在举手投足间挥洒出的神韵,落落大方又优雅从容,哪怕是偶尔的娇嗔与羞涩都融入了这份爽利!极特别的 美,至柔却带刚。就像方才那句话,不是等那人五年,而是给出五年!让那人去完成他未了的事宜,让那人去完成不得不走的责任。这是需要相当的气魄的,她有, 她浑身上下都带着这种神气。
难怪!这样的女子是傲然不群的!
“玲珑?”妫语回头见她落了好大一段,不由发问。
“呃,来了!”玲珑甩了甩头,匆匆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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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一驾马车的车帘轻轻放下,木清嘉深思地看着那名款步岸边的女子,脑中似有什么记忆要挣扎而出,然而仔细去寻,却又浑然无迹。
“青岩,追上去!”他朝外头轻声吩咐,疑团重重。在福定的登记因是外地客商,誊录得简简单单,只注着钟氏,言倾,籍天都。况且之前的男子装束,显然是有意要避开什么。她想避什么呢?
木清嘉不知为何,总是对此人有着一种别样的熟悉,甚至莫名地,连孙预看着她时的眼神,他都未觉得有何怪异,只是熟悉。
隐隐地,他心头一跳,脑中窜出一个连自己都要惊诧的念头。
“大人,就在前头了!要截住么?”青岩在帘子外问了声。
“不必。就在这儿停下吧。”木清嘉不待马车停稳,便轻快地跳下车,几个紧步,已赶到妫语二人前面。
“钟……姑娘。”他忽觉有些拗口。
妫语抬眉,微讶了讶,仍是颔首一笑,“木大人好早!”气宇间仍带出一抹不自觉的随兴,甚至浅浅的笑意也如旧日般自在而从容。
木清嘉暗中吸了口气,微微有些紧张起来,“姑娘上回说的,在下回去细想过,觉得个中非常有理。只是碧落盐业积习已深,一时要下手总是千头万绪。姑娘是商家中人,不知有何对此有何想法?”
嗯,要动手切除弊症,总是麻烦万千的。就像当初的整赋一事……妫语正凝眉打算深思,忽然惊觉,敏锐地朝木清嘉看了眼,眉心便打了个结。“木大人,小人只是平凡商家,只能约略估算出元桐盐业的不公,但若说整弊,这恐怕非是小人这等拙人能乱说的。大人实在抬举。”
“姑娘过谦了。”明白到话中的规避之意,木清嘉更为怀疑。但也因为越发怀疑,心头便跟着紧揪起来,明明是清秋时节,他的背上却已隐隐渗出些汗意。
妫语静静地等了会儿,见他似无意开口,便欲托辞先走,谁料木清嘉见她欲走,急忙抢先一步道:“钟姑娘是天都人氏?”
“是。”妫语颇有些疑惑他问这话的用意。以往在殿上初召也不曾见这位稳秀的年轻士子有如此……呃,紧张!怎么今日这般反常……
“呃,那不知姑娘有未听说天都盛传一则谣言?”
“哦?谣言?”妫语不明白,怎么如木清嘉这等人品也会将谣言听入耳去?“大人指的是哪桩谣言?”
“呃,天都百姓盛传先皇……先皇入葬昭陵之际,颜色宛若生前,疑似仙人之质;又说先皇灵柩,其实……其实……”木清嘉在妫语带着惊讶地瞪视中忽然口拙,面颊发热,一句话讷了几次“其实”,却再也说不下去。
“其实怎样?”妫语口中问道,然一双清明的凤目却眯细了瞪着他。
“呃,呃……”木清嘉大感局促,冷汗涔涔而出,只觉得自己这番说得太无章法,脑中一片混沌。
“木大人,其实谣言止于智者。说句咱老百姓不该说的话,先皇再如何英明盖世,可如今,我辈用的已是昭庆历,享的已是当今皇上的恩泽。”
木 清嘉一愕,这番话洒在心头,带着些微的训诫,却似是激起了他心头点点酸涩。如醍醐灌顶,他直到此时才蓦然明了,不管自己如何,对于先皇,他在心底深处,仍 是带着一抹孺慕之思的。知遇!他何尝与恩师有异?总以为自己初入仕途,也总以为先皇对自己的影响并不那么深,甚至,连那日天子出殡,他也只是心头淡淡。却 不想,一切只是云雾深埋而已。事隔一年,他仍是下意识地怀念着!
“大人,碧落盐业之弊,我们可就寄望于您啦!”妫语瞅了眼出神的木清嘉,笑着颔了个首,“大人,告辞!”
木清嘉远远望着渐去的背影,因那句“寄望于您”的话,心口顿生一股豪气与担当。原先脑中计较着的,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他冲着那背影点了个头,许诺,眼神终于稳健,一如当初。
盛世要有锦心绣口的鸿儒之士,也要有治郡有方的能人良吏,二者缺一不可。
他会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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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元桐百姓大闹盐市,可等消息传到天都,毕竟是临近年关,再大的事,也大事化小。然余波未息,新春年假才过,乌州都转运盐使庄怀便上折直呈官盐售贷之弊。
以庄怀的身微言轻,自然无足轻重,然而随之而后的元州盐官潘法昭遭流寇暗杀,乌州知州秦商随即上表。紧接着,当朝太傅的得意门生、已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木清嘉也乘势上奏。于是举朝震动,摄政王下令彻查,户部尚书甪里烟桥核算历年盐税,确证盐业有极大弊端。
终于,官盐之务着手重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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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史八十卷·志第五十六·食货四·盐法》:
“……昭庆二年盐务大整。初,诸产盐地次第立官。都转运盐使司细分为六:曰元州,曰桐州,曰乌州,曰平州,曰瀛州,曰长泉。盐课提举司细分为三:曰夷州,曰泸州,曰滇云;滇云提举司凡四,曰黑盐井,白盐井,安义盐井,邵井。
改办小引盐,倍之。所输边,原州、锁阳城、纪州、青山、仲津、瀛州、固原诸堡。上供光禄寺、内官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