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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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时是不能说话的,这是为了防止唾沫沾上刀身,引起锈蚀。所以,整个大厅显得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源业平鉴赏完毕,放下刀,并将其推到朴寅光身侧,郑重其事的赞叹。“好刀!这是天皇陛下御赐的三胴刀。真是好刀!那上面还带着血腥味,想必此刀曾饮过不少鲜血,啊,我听到它在吼叫!”
赵兴听对方的说法,肚里发笑——刀怎么会吼叫,工具而已。
古人就是喜欢玩这些玄虚。
朴寅光向对方递出刀鞘。源业平双手接过,将刀鞘移至腰部,然后左手在腰间按住刀鞘,右手持刀柄,将刀无声无息的插入鞘中。
日本式的拔刀与还刀动作,都要求刀与刀鞘不发生碰撞,因为这样会损伤刀刃,刮花刀身或鞘内。这一动作要求优雅与舒缓,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可视为最佳。在这点上,赵兴做的不错,源业平也很好。
倭刀被重新推回到赵兴面前,赵兴又向朴寅光依次递出黑色的弧形刀、花纹钢的阿拉伯弯刀,威尼斯刺剑——最后递上的是一柄条顿骑士大剑。
源业平欣赏完这些五花八门的兵器,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他望着赵兴身前那琳琅满目的武器,再望望自己身边那孤单单的三柄长短刀,有点委屈:“长门阁下所使用的武器如此花样繁多,难道你都会使用吗?”
赵兴诚实的点点头,一边熟悉他的秦观看到赵兴脸上又浮出那憨厚的笑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接着,赵兴一指身边的武器,一个个盘点:“这柄唐刀是我最早使用的武器,我爱它制作之华美,刀刃之锋利……但可惜,这种刀是低温钢制做的,在海上漂泊的时候,它太容易生锈,每天都要保养两三遍。
于是,我开始寻找新武器——这柄黑色的弧形刀,乃是廓尔王国(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时代廓尔地区土著酋长所建立的一个政权,当时以出口盔甲、兵器、警犬和奴隶著称)勇士喜欢用的腰刀,我叫它乌兹刀。
我用十斤茶叶,跟廓尔人换了五十柄刀,又用一百匹丝绸跟他们买了二十名高山武士,这些高山武士,我叫他们廓尔喀武士……海上生涯很无聊,闲着没事我就要求这群人教授我弯刀术。
后来,我又从阿巴斯王朝购买了多名马姆留克(奴隶)武士和百余把弯刀,在陆地上,我就跟马姆留克学习骑骆驼,学习骑马战斗……也正是这群人,保护我穿越了阿非利亚大陆,让我能活着抵达地中海……但可惜的是,在连续的、残酷的、不胜则死的战斗中,他们战死过半。
三年里,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我每天生活在刀锋边缘,一睁眼,当你们在樱花树下摆开席子饮酒作诗的时候,我在为生存搏斗,我在刀尖上舞蹈,我拼命地挥舞这些武器,杀开一条向前血路。阿非利亚大陆啊,我不是坐着轿子穿过它的,我走过的路,身后都是鲜血,是它们帮我争取到呼吸的权力。想想看,我今天还能站在这里,说明了什么?你竟问我会不会使这些武器?”
源业平不答,他身后的纪守中一指最后两柄一粗一细,对比十分鲜明的两柄剑问:“这两柄呢?”
“这两柄剑属于两名欧罗巴人,宽的这柄是马上骑士剑,拥有者是一位诺曼伯爵;细的这柄是随身佩剑,拥有者是一位法兰西子爵。我在一次旅行中,解救了遭遇围攻的他们,于是,我跟前者学习使用骑士大剑术,跟后者学习使用刺剑(现代称‘花剑术’)……”
赵兴瞥了一眼纪守中,指指那柄骑士大剑又说:“用这柄大剑需要穿上全身铁甲,那是一套非常华丽的诺曼全身甲。除此之外,还要配合战斧、盾牌、钉锤,链条、渔网……等等的使用,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战斗模式,光学大剑术花了我整整一年。”
说完这些,赵兴看了看源业平那红润、俊美异常的脸,他轻声问:“你是在花前月下练出的箭,而我是在刀光剑影中、在丛林沙漠中、在生与死的搏杀中练出来的……还用比吗?”
说完,他手在肩头比了个手势。
纪守中面沉似水,沉默不语。
ps:源业平与纪守中从未来过中原,此处纯属yy。
第七十四章 生与死
生死关头,美少年源业平依然保持着迷人的风姿,他拿出一块丝绸手帕,优雅的揩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冲所有在场的男性抛了个媚眼,然后用充满磁性的,中性化的腔调,微启红唇吐出两个字:“鉴弓!”
源业平这是存心找死。
他虽然表现的不慌不忙,但实际上,他现在一张口,反而显露了心中的无措,因为按规则,他应该把自己的三柄剑:太刀,打刀,肋差呈送给赵兴验看,但他跳过了这个程序,直接要求鉴定弓箭,却正说明他慌的都忘了程序。
按规则,两人应该从一堆弓箭中,选择自己使用的弓。不是赵兴不想进行公正比赛,但因为他平常拉惯了硬弓,那种软飘飘的弓,射出的箭极不稳定,用这种弓与源业平比斗,对他自己反而是不公平的。
让源业平使用软弓,而赵兴使用自己的弓,行不行?
规则上是允许的。但大宋禁止百姓携带弓箭旅行,尤其是面前两人还是外藩倭人,那更不被允许携带远程攻击性武器穿越整个大宋。所以两人登岸时,也知趣的没带上自己常用的弓。弓是管制武器,源业平想在外面买,也买不到。
所以他只剩下一个选择:在赵兴那堆弓里选自己要用的弓。
这差距很要命。源业平用的是赵兴制作的紫檀弓,这种弓最小的也在一米二以上,拉满弓需要有两百公斤的力气。虽然拉弓是个瞬间爆发动作,但源业平是个长相秀美的男人,他玩刀的时候,别人拿他的刀术当舞蹈欣赏,让着“她”,所以令他有了大名声,但遇到赵兴这样从不怜香惜玉的巨人,没戏!
反正是个死,源业平随意的在赵兴那堆弓里选了一个体积最小的弓……然后比赛开始了。
《礼记·射义》曰:“射者,所以观盛德也。”又曰:“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这是说:射手要调节好心态,从身心两方面锻炼来提高技艺,而不是怨恨超过自己的强手。这样,对手不再是仇敌,而是推动自己长进的“另一只手”。
孔子当年办学,并不像现在城里中小学,成天光叫娃娃们坐板凳。根据孔子的教育理念,射是六艺之一。古时的射击活动具有很强的文化仪礼性质,而作为学校教育课程的弓矢之教,更能让生徒站起身来,切实感受一下“无体,无德智也”的真谛。
按孔夫子规定了射礼的细节:“古者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卿大夫之射也,必先行乡饮酒之礼。故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乡饮酒之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故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
射礼开始时,赵兴与源业平相互鞠躬,作为客人或者挑战者,源业平首先登高,站在射箭台上,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检查自己的弓矢。审查完毕,将矢搭在弦上,他舒缓、但一气呵成地拉开弓,嗖地一箭射出……正中靶上,然后……
射仪用的靶名“鹄”,也就是天鹅。传统上它是草编成的,扎在木棍上,木棍插在远处。“鹄”后还立有一张草席,是为了防止箭矢飞出去伤人的。而用草扎成标靶,是因为古时弓箭穿透力不强,标靶使用太坚硬的木质,箭矢击中目标时会跳飞。
需要声明的是:赵兴绝不是故意使坏,所以才在这场射仪中使用了木质“鹄”。他只是误中了现代影视剧的毒,以为古代的箭靶与现代的枪靶是一样的,所以特地找技艺高超的木匠,加班赶工雕出形象生动、栩栩如生的一只木鹄——还为此非常得意。
苏轼不知道靶标出现了差错,他以为射礼中的靶标格外特别,所以没对木鹄有所表示。他点头了,苏门弟子都不敢异议,倒是李廌多说了一句,他说:“咱大宋的木匠手艺,该让那群倭人愧死!”
苏轼这群人赫赫有名,他们一脸“本当如此”的神情,搞得倭人心中胆怯,以为大宋的靶标改革了,天朝是射礼的源产地,他们改了,咱倭人也得赶紧动作——落后,是要被鄙视滴。
现在一射箭,倭人还不清楚靶标的差异,赵兴已知道错了。源业平那箭射中靶身,跳了下,落在地上。
源业平脸色有点青,他深吸一口气,再度一箭射出——好!这一箭终于在靶标上站稳了。
第三箭,又中了!
赵兴暗自点头。
他射过箭,知道射箭的技巧。拉弓动作是个爆发力,弓拉开了,瞄的越久,弓弦的持续拉力会导致持续用力的手臂发抖,手腕抖动一毫米,射出去的箭离靶标就会相差两米,所以射箭需快。瞅稳了目标快速射击,反而射的准。
这个人显然不仅会耍刀,射箭上也下过功夫。想必这段时间他也勤练不啜,所以表现并不像朴寅光说的那么差劲。
射出第四箭后,源业平已经两膀发沉,他现在发现靶标的差异多么致命。草扎的鹄,只要箭射出去就行,而射击木鹄,需要调准箭矢的进入角度,才能避免靶上跳飞。
勉力拉开弓,第四箭离弦了。软弱无力的箭根本没能飞到靶跟前,中途就坠地……以后,源业平一箭比一箭差……
轮到赵兴了,他按照礼节先给众人行了个礼,然后站到射箭的位置。
第一箭正中箭靶,强大的穿透力令整个箭靶都在摇晃。这一箭让所有的人呆住了!
源业平猜想到赵兴射箭技艺高,但没想到能高到这种程度——这一箭正中鹄的脖子,力量之大,竟将鹄的脖子射断,而那支箭矢竟然还没崩飞,它插在鹄体上,余力让靶标颤抖摇晃,许久不止。
苏轼也惊呆了。他知道赵兴会武,但没想到赵兴的弓术竟然厉害到这程度,嗯,以前他在院子里练习,也没见如此超水平发挥呀,今儿是怎么了?我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百步穿杨?
苏门弟子也惊呆了!他们刚听过赵兴讲述闯西洋的经历,只替赵兴经历的危难而感叹,但任凭他们怎么想象,也料想不到赵兴在生存危机下磨练出的箭技如此骇人听闻——竟然一箭中颈!
朴寅光也惊呆了!他曾隐隐听说,赵兴在初入关东时,曾与一名中级武士打过一场,胜了。并因此获得关东武士团的钦佩。对赵兴的刀术他已经给与了很高的期待,但没想到,此人传说中的高超刀术,与他现在展示的箭术比,简直不值一提。
世上竟有如此超绝的箭术,天哪,有些传奇可能是真的——譬如养由基。
赵兴自己也呆住了——咦,我明明瞄的是鹄身,怎么就射到脖子上了?天!落差如此大,只差一点就能射飞……我的脖子怎么在发凉……见鬼,再来!
赵兴又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射出第二箭……这一箭又中了。中在鹄身。
赵兴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下子,源业平连质疑靶标的话都说不出口——瞧人家射的,完全没问题呀!怎么到自己,就如此困难涅?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郁闷呐,源业平别提有多郁闷了,他就好像一个去银行打劫的土匪,好不容易筹划好了,等闯进银行拔枪威胁柜员时,那柜员告诉他:今儿是警察发薪的日子,在场的都是带枪的便衣警。
他委屈的想哭!
古礼,整场射仪总共要射24箭,每人十二只。源业平只有两支挂在箭靶上,赵兴两箭过去,已经追平了源业平的记录。陈慥看到这种现象,激动地摸着腰间的刀,跃跃欲试——我当大侠好久了,从没有试过令人尊重的、合法砍人脑壳,今儿可有机会了,兴奋呐。
苏轼摇头叹着气。朴寅光拧起眉毛,似乎在为这名美少年惋惜。苏门六学士中,其他人都一脸肃然,似乎不忍心目睹后面的仪式,唯独秦观与李廌充满了期待。
赵兴又拉开了弓,源业平优雅地掏出丝帕,带着迷人的微笑,洒脱地擦拭脸上的冷汗。这会儿,他的紧张再也掩饰不住了。
赵兴扪心自问:这一箭,射还是不射?
赵兴拉着弓,却没有松开弦,他在思考。
这一箭拉的弦太久了,手臂已开始颤抖,见到这种情形,谁都知道,这一箭毫无准确性可言了。但他们都看出了赵兴的犹豫。生与死——这一箭代表着赵兴的决断。
毕竟,除这一箭外,赵兴还可继续射九箭,剩下的九箭当中,只要有一箭射中目标,源业平都得去死。而以赵兴头两箭所展示的射击水平,想不中,除非他故意放水。
射礼的靶标离射箭点并不远,换算成现在的单位,也就是十五米左右。这是古代礼仪中所规定的。因为古代的弓箭射的并不远,十五米的距离可以让大多数人射中,恰好满足了士大夫的骄傲。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