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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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班头站在旁边没有谴责程浊冒用开封府衙役的名义,因为现场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此刻,赵兴已走到门边,他抡起盾牌,用身体猛烈撞击木板门——一下,两下……
屋里的人已经声嘶力竭了,他嚷着:“我要刺了,我真要刺了。”
“弃械投降!”程浊毫不理会无力的喊叫。
窗户陡然打开,一张桌子扔了出来;与此同时,赵兴已经“轰隆”一声撞开屋门。
就在赵兴撞开门的一刹那,一个人影从窗户翻滚而出,他落地没站稳,抬眼看到萧氏兄弟手上的弩弓,便滚落窗沿下,但,预料中的弩箭并没有射出,萧氏兄弟只是端着弩做瞄准状,似乎在等待射击命令。这一刻缓和,让此人有机会翻身,他窜到那张扔出的桌下,躲了起来。
屋里的人见这人不死,立刻又有两人跳出,他们也马上陷入同样的处境,但萧氏兄弟依旧没有射击……
现在,屋内、床榻边只剩下一个干瘦的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对着床上一位酣睡的女人,脸朝着打碎的窗户声嘶力竭的喊:“你们……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啊啊……”
这人说后半句话时,声音已经低落下来,因为赵兴已经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房里,他扫了一眼屋里,看到地下捆成一团的陈公川,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厮被人赤条条捆了扔在墙角,居然还在酣睡,口水滴的老长。
赵兴没理那人手中的小刀,他沉重地走到陈公川面前,发现因为寒冷,陈公川的皮肤都有点发青,他挥刀割断了捆绑陈公川的绳索,将他横着抱起,走向床边。
床上酣睡的女子是陈宜娘,她的衣服已被解了一半,而床前那厮还举着小刀,愣愣的看着逼近的赵兴。
当这具钢铁怪兽走到床边时,赵兴轻轻用肩一扛,那汉子被撞到一边。赵兴把陈公川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看到那人缩在墙角,手里还紧紧握着刚才那把刀,他撩开面甲,冲对方一笑,慢慢走到对方身边。先是惋惜的摇了摇头,轻轻取下对方手里的刀,而后温柔的搀起对方,拍打拍打对方的肩膀,尽量让此人站的笔直,然后冲对方温柔的一笑,猛然一挥拳,铁手指捶在对方脸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紧接着,尖利的铁指划过对方的颈动脉,惨叫声戛然而止,屋里只剩下一阵嘶嘶声和身体的抽搐声。
赵兴丢下这具瘫软的肉体,捡起盾牌走在窗户边,看了看窗户沿,然后,立起盾牌、团起身,连人带盾撞到窗台上。
泥土搭建的小屋压根经不起他这样的野蛮冲撞:一下子,窗台的土胚已经松动;第二下,窗框脱出,坠下;第三下,原先镶窗户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门,赵兴踩着满地的碎土,走到屋外。
桌子后隐藏的几个人惊恐的看着他们身后出现的铁甲人,看着赵兴走到他们身边一脚踢倒了桌子,这期间,萧氏兄弟一直没有射出箭来,只赵兴挥刀一阵狂砍……整个世界清静了。
张班头一直在眺望战况,战斗结束后,他透过残缺的窗户,观察屋里正在陷入临终抽搐的人,摇摇头:“不是卜庆,卜庆还活着……大官人,不妙啊,卜庆漏网,这事不算完!”
赵兴脱下头盔,一指残缺的房子,说:“屋里两个苦主正是我家亲戚,张班头请取证……这屋子,我想定是他们的据点,既然他们把拐来的人藏于此处,那么赃物肯定也藏在附近。张班头最好搜仔细点……嗯,我那亲眷被扒个精光,光他身上的东西价值不少,班头,我的人跟你一起搜,我‘只想’要回失物。”
张班头听到赵兴重点强调“只想”,马上明白了,他兴冲冲说:“大官人,我带的人手不够啊,那些人要盯楼里还要搜这儿……不如,我回去再叫几个兄弟来,将樊楼彻底搜查一遍,看卜庆躲在哪里。”
张班头兴奋啊——活口都被赵兴砍完了,搜出多少赃物还不由他与赵兴说了算。再加上苦主就在屋里,卜庆这罪已是板上钉钉。这样一注大财,可不是一两千贯的问题,甚至可能让参与者立刻家财万贯。
这笔巨款他一人吞不下,所以他才想到多找帮手。
赵兴一点头,张班头兴冲冲窜了出去,李应打着哆嗦,战战兢兢的问:“大官人,完了吧?是不是找个郎中看看陈公子?”
“还没有完”,赵兴手没有放下他那柄滴血的刀,这话说完,也不知道他给了什么暗示,站在李应身边的程浊一翻手,把刀架在李应脖子上。
“大官人,这是作何?我鞍前马后的为你操劳……”李应瑟瑟的说。
赵兴仿佛没看见他脖子上架的刀,他平静的问:“周邦彦的事你打听了吗?”
赵兴说话的声音非常和煦,李应看到赵兴如此和蔼可亲,禁不住放松了紧张情绪,回答:“听说周大人已贬为庐州教授,大约五日后离京,那天恰好是寒食节……大官人,快让你的弟子把刀拿开,这是干啥?”
赵兴仰脸朝天,思考了一会,一挥手招上萧氏兄弟替他解甲。他伸直了胳膊,一边享受萧氏兄弟的伺候,一边慢慢的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词,程爽精神一振,程浊两眼放光。
程浊没有跟赵兴四处走,他是个混人,赵兴嫌他理解力欠缺,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向他交代。而程浊听兄弟间谈论过赵兴讲述“智学”的经过,早已向往不已,今天听到这熟悉的词,他的手一紧,全神贯注的凝听。
他的手这一紧不要紧,李应已经感觉到锋利的刀刃割进了他的脖子,隐隐间,他举得脖子刺痛,似乎有液体流出,他立刻高声呼救。赵兴却仿若未觉,继续仰着脸说。
“第一个问题是:我到东京城不久,那些瓦舍里的‘捣子’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陈公子?
……别跟我说我曾去过勾栏瓦舍,所以被他们盯上了——这样的话愚弄别人可以,对我不行。我去了几次勾栏,那都是酒楼同业给我订的房间,从头到尾,我压根没有跟那群捣子接触过……
别跟我说陈公子打赏的时候被人盯上了——当初,房里几个人:陈宜娘是当事人,她不可能在我叮咛之后,依然敢泄露当时的事情;秦观秦学士就在我家住,他没机会也不屑接触捣子;周邦彦贬谪出京,这几天处理家财还来不及,怎会有闲工夫理会捣子。
至于陈公子,他自己知道轻重,不可能泄露自己当时的情况。还有,廖小小这几日跟我走的很近,她在那晚得我的帮助应付了登台表演,隐藏我的身份对她有利,我越神秘她越有面子,怎可能四处宣扬呢。
除了这些人之外,唯有你和龟奴知道陈公子有钱,曾扔出了一粒珍珠作为奖赏。所以,你与龟奴儿两人中,必有一人告诉别人:替陈宜娘赎身的人,就是当初扔出南海走盘珠赏赐宜娘的人。
别跟我说是老鸨的错;别跟我说是陈公子与老鸨价钱谈不拢,所以发生了争执——陈宜娘告诉我她是‘自由身’,作为自由身,能出八百贯告别瓦舍,已经很高的价了。或许,若不是陈宜娘新获得海南走盘珠的赏赐,身誉正高,也不用八百贯赎金,但无论如何,这价钱鸨母该满意了。
我已经事先叮嘱过了,陈公子拿出这八百贯,前后用了三天的谈判时间,反复要求少付、分期付,以显示他并不慷慨,并不富有——这种情况下,谁会知道陈公子值得绑票呢?”
赵兴身上的铠甲都被萧氏兄弟解去,他将手里的单刀插入鞘中,事先连带刀上的血迹都不揩拭,随着他一撇嘴,萧氏兄弟已把他插在地上的那柄长刀收起,这些兵器都被包裹在床单中,放到一边。做完这一切后,赵兴两手空空,带着和蔼的笑容凑近李应……但他越和蔼,李应也觉对方的笑容很奸诈,充满了阴森森的气息。
“看看这座樊楼,它每日照常营业,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些人做事还顾忌行规,他们不会随意骚扰客人——连捣子总部都能遵守买卖规矩,宜娘的老鸨拿了钱,她与宜娘两清了,怎会破坏规矩,出手绑人呢?
所以,一定有另一伙人,一伙知道陈公子身份的人。这群人会是谁?有谁会知道陈公子去赎宜娘,有多少人知道他回家的路线?
你说的对,陈公子不可能找个小轿行送他回家,而大轿行的轿夫不可能不按他的指点行进,所以,肯定有人把陈公子引到那条路上?谁?谁能让陈公子信任对方的指路?当时在场的龟奴儿做不到这点,除了你。
昨天你在哪里?别告诉我陈公子是偶然相遇那群捣子——汴梁城四通八达,谁会在陈公子出门时,恰好埋伏人手,在他选的路上伏击?东京城可没人有‘手机’有‘汽车’,所以,参与绑架的人只能是预先准备,提前调集的?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与他们联络上的?”
李应不知道“手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赵兴一番话逻辑严密,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赵兴还没说:这时代没有照相技术,要想把陈公子的模样通知给他人,除非站在陈公子当面,指点给别人看。莲花坊的龟奴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力,而能让陈公川信任,并引导他走进遇劫小巷,还能向别人指认的人,唯有李应。
这让李应无可辩解。
程浊抓的更紧了,李应忽然愤怒上涌,他嘶声喊到:“大官人待我不公,我李应鞍前马后,对得起大官人!”
“怎么不公?”
“当日,大官人在和乐楼下看‘赶趁’,随手就赏给‘赶趁’人一个金币,而我李应跑前跑后,一直支撑到半夜,却不过得两个金币,大官人如此待我,我岂能心服?”
赵兴哦了一声,疑惑的问:“‘赶趁’给我表演,我赏赐他的钱,掏的是‘我’的钱还是‘你’的钱?我的钱,我给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对‘我’分配‘我的钱’有意见?”
李应咽了一下,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兴,觉得不可思议——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道理。
“‘都都平丈我’下长大的人啊”,赵兴发出一声感慨,继续说:“嗯,当然,你要能跳到竿子上给我表演‘赶趁’,我那枚金币也属于你……
你觉得两枚金币少吗?你对此感到不平吗?一名县令月俸多少?十五贯,你一晚上,虽然撑到半夜,但挣得比一名七品县令还多五贯,对此,你觉得很委屈吗?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赶趁’娱乐了我,我想给他多少钱是我的事情,因为花的是我的钱,你为什么感到不公?感觉到我对你薄待,你不觉得你这种‘不满’很令人‘不满’吗?”
李应感觉到脖子上的刀越陷越深,但他依然很硬气,高声回答:“那群倭人扛了个木桶到你那儿,就能得到一枚金币,我大雪飘飘的等在贡院外,却只得三枚金币,凭啥倭人挣钱如此轻易,我却要餐风饮雪,大官人不觉得对不起我?”
赵兴脸色的笑容依旧很和煦,但他越是笑的慈祥,李应越觉得天气寒冷。
赵兴笑着问:“这还是同样的问题——我买倭人的桶,花的是我钱,你为什么替我花钱的方式感到不满呢。嗯,当初,你要是也能扛个木桶,我多付你一枚金币……
你老觉得不公,为什么?当初,你的相扑擂台被辽人打败,是我取回了你的银两,你欠我的!你停了擂台,跟在我身边帮闲,这才几日,前后至少进账五枚金币,五十贯啊!只多不少!
当日你在擂台上,靠妻儿裸戏,每月能挣多少钱?五贯?十贯?便是以五十贯计算,你这几日挣了多少?几日挣50贯,你还嫌少?我是手头松,给别人赏赐厚,可你的赏赐何曾轻了?你跟在我身边帮闲,到底打算挣多少才能让你满意?一月之内,挣个万贯家私吗?我只有赏你万贯家私,才算对的起你吗?——凭什么?”
李应还想争执,赵兴已经懒得听他解释,他冲程浊比了个割喉手势,程浊手一拖,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李应陷入最后的抽搐,赵兴俯身望着他,怜悯的补充说:“刚才,你是不是想跟我聊聊卜庆的秘密,希望我因此放过你一马……你错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无论你给我什么情报,我都要惩罚你的背叛。
当然,当我出手时,我也需准备承担后果——为了减少对我的损害,我决不容许敌人有改正错误的机会。因为我不能天天防备不断修正错误、不断获取经验、不断成长的敌人——我还有很多事要干,耗不起那个时间,所以,我只喜欢一了百了……”
程浊擦了擦刀,兴奋地喊:“我早瞅着这小子不对付,老想往狗跟前凑,干扰狗的嗅觉……老师,你何时察觉他不对劲的?”
“记住:细节决定一切”,赵兴边吩咐萧氏兄弟收起弩弓,边耐心解释:“今天他一见我,根本没提陈公川的事,但苏迨说,陈公子的事是他打听出来的。这么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