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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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也是一个抢劫爱好者。
又说错话了。
赵兴马上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这条路你常走吗?这茶寮外表很旧,我原以为是个老店,所以放心,现在我想知道,这店主是最近开始抢劫的,还是过去就有这个爱好?福建路向来这么乱吗?”
“回壮士的话,小老儿姓焦名触,抚州人士,自幼跑惯了这条山路,做点小本生意。来往于此的行脚客商都知道小老儿名字”,那个老头称呼变了,他看到赵兴干脆利落的把几个人的脑袋开了瓢,眼睛一边向同伴乱使眼色,一边回答赵兴的话,态度愈发恭敬。
“壮士问的问题太多,可否允小老儿一一道来……”焦触说这话时,不停的作着揖,脚步却连连迈动,挡住了赵兴的身形。
赵兴一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他点着一位不停的向林子缩去的年轻人,询问:“不着急——那是你儿子吧,长的与你真像……你不用害怕,我们只是过路人,这里发生的事我们不打算报官,因为报官太耽误事,而我们行程很急。
叫你的孩子不用躲了,我们不是匪类,我们只是一群游学的士人,没有杀人灭口的想法。这些匪徒们……因为我们返回时还要走这条路,所以不能容他们在这里继续存在——且一人打断一条腿,让他们自生自灭——老汉,你继续说。”
学生们得到赵兴的指点,毫不客气地开始行动,场中惨叫声响成一片。焦触见赵兴发现了儿子的躲藏企图,连忙喊住了孩子。原本他还担心赵兴来个杀人灭口,但等赵兴发现之后,继续躲藏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在程家坳学生的十张强弓的笼罩下,孩子的举动万一触怒了这伙人,那是有死无生。
焦触现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对方的信用上,他咽了口吐沫,继续说:“壮士,满福建路,别的地方治安都好,唯独邵武军这里盗匪云集……为啥,因为这里是‘金坑银谷’、‘林海铁山’。
壮士且瞧……前面不远是清水镇,清水镇过去是武夷山,武夷山山左是太平银场,清水镇向南是宝积铁厂、江源银场、磥磼金场、蕉坑银场……翻过武夷山,是武仙银矿、大同山银矿……”
说到这儿,焦触小心的看了赵兴一眼。
※※※
他看赵兴一付专注的样子,继续说:“这里金银满谷,驰道(国道交通干线)从长安通向邵武,为四洲通衢,入闽要道。山路纵横,致使盗匪云集,出则抢劫客商,如则逃入山中,官府无可奈何。
此地天下财富云集,然,驰道左右官府把持甚严,山路则力所未殆。大路抽税严苛,故而客商多走小道,且小路还有些从矿场匿了金银的矿工,盗匪更把他们当作羊牯,故此,小路虽可多税吏,也常身家难保。
壮士选的这条路就是条小路,小老儿走这路是为了躲税吏。原本这条山路属廖老六,这茶寮也是廖老六开的,道上好汉看在廖老六的面子上,多少给点面子,却不曾想,如今连廖老六都镇不住了……
我今天一看茶寮出来的不是廖老六,就知道坏了,此路以后恐怕走不成了,这群人如此大胆,竟连廖老六都敢祸害。
廖老六是谁?那是邵武军的一条好汉,年少与劫匪争斗,伤了一条腿,从军中退下来。可即便这样,那一声枪棒武艺,等闲几个人进不了身。
廖老六为人仗义,邵武军中的军汉也常来照应,四处好汉都买他几分面子,我等从此经过,也向廖老六缴纳一些常例,分与那些好汉爷……”
焦触说到这时,进屋搜寻的孩子们已经钻出了屋子,他们纷纷向赵兴报告情况:屋内不少尸体,活人一个没有,伙房里堆满包裹,后院全是独轮车。
有一组孩子汇报时有点扭捏,似乎欲言又止,赵兴横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先别说,而后他转向焦触。
“老丈,既如此,我们各取所需——廖老六出事了,平常他有军汉照顾,你们就拿这群匪徒前去请赏,以后走这条路,自有军汉出面接着照应……至于我,后院里的大车我不要,我要轻装走路,带不走货物,伙房里的包裹我任取几件,剩下的你们自己分了。若还能找回失主,把包裹给人送回家,也算是一件功德,如果麻烦……由它吧。”
“还有一个七八岁小女子”,刚才那队扭捏不语的学生赶紧插嘴:“她是昨天过山的,父母已经被人害了,正捆在伙房里……”
赵兴怒火上涌。这群“英雄好汉”连孩子都不放过。一个小女孩,人生才刚开始,让她失去父母的保护,怎么孤独的生活下去——好像,十字坡中的好汉还要把人做成“人肉包子”,如此行为还需“讴歌”!
赵兴打量着满地盗匪,表情很阴冷:“我既然不出面,就别给他们机会说出被俘经过——孩子们,斩了!……慢,屋里还有小孩,别当着她的面,带这群人到屋后去。”
程夏应声领着两名同学钻入茶寮,不一会,他们扶出一个面色苍白的、眼神呆滞的女童。此时,地面已清理干净,除了一地鲜血,没有一个人。
赵兴望着一眼身后的客商,这时,孩子们已在屋后动手杀戮,匪徒们的惨叫声让客商胆战心惊,生恐惹怒了这群杀神。
赵兴的眼神慢慢从他们胆怯的面容上扫过,心里叹了口气:“没一个敢担当的。”
学生从伙房里翻出属于小女孩的行李,赵兴让人找了两辆鸡公车,一辆承载小女孩与她父母的物品,一辆装上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身后,商人们忙着分割那些货物,他们没有悲哀,只有意外所得的欣喜。
如果不是赵兴,也许他们也是被害者,他们的货物也会堆到后面的院子里,尸体会被埋入院里……但现在,他们唯有欣喜。
人性多么可怕……
哦,宋人也不是完全没人性的——赵兴才走了不远,又听到身后传来车子的辘辘声,这时赵兴还没有感慨完,他回头一看,发现了那群不愿参与分赃的商人。
从追随人的情况看,三支商队已完全打乱了,每支商队里都有不愿分赃的人,这些人总数超过了原先商队人数的三分之一——焦触父子也在队伍里。
看来,确实不能用现代观念衡量宋人,这个时代,竟然有这么多不贪财者,出乎赵兴预料。不过,既然这些商人跟上来了,赵兴也不为己甚,他放慢了脚步,以便商人能跟上队伍。
孩子们现在的行进队列类似美军的散兵前进队列,他们分成两排,松散的走在路边,两辆鸡公车走在小路中间,赵兴压在整个队后。不过,孩子们现在已没心思警戒了,他们不时的跟身前身后聊着自己的收获。
走出一条山沟,清水镇就在眼前,赵兴挥手让整个队伍停止,推着缴获物的程爽被孩子们换下,他急切地从鸡公车上抓了一柄朴刀,神神秘秘的跑到赵兴跟前,抽出半截刀刃向赵兴炫耀:“老师,我找见一个好东西,你看,这刀上还有雪花纹,死沉死沉的,是不是口宝刀。”
这口刀式样很怪,它不是中原流行的款式,微弯的弧度,窄窄的刀身。刃上经过反复跌打,呈现出一种黑色的云纹……
这种刀现代叫“大马士革刀”,宋人把它叫做“镔铁雪花刀”。水浒传中“杨志卖刀”卖的就是这种自印度,或者阿拉伯传入的锋利宝刀。而武松自十字坡得到的两口戒刀,也是“镔铁雪花刀”。
中国“镔铁雪花刀”的数量在南宋末期达到了鼎盛,蒙古人西征回来后,拿着这种从阿拉伯世界缴获的战利品与南宋军队战斗,宋史中记载,这种刀能连续砍断数柄宋军制式朴刀,自身却没有损坏。宋人甚至无法对这刀进行技术超越。
“好刀啊——镔铁雪花刀,能值三万贯”,赵兴温赞美道:“嗯……有这个刀的人身份不简单,他的包裹你拿了吗?翻翻包裹,看看这是什么人?”
程爽的父亲是一位上门女婿,在宋代,赘婿的身份很低,甚至无法拥有自己的名字。但赘婿的儿子因为继承家业,在家中确是“户主”,母亲父亲都要依附他而居。
然而,在这种习俗下长大的程爽,并没有养成歧视生父的恶习,在家中,他经常跟父亲坐在火盆边像朋友似的聊天——这种情况下,他反比同龄孩子显得阅历丰富、心眼灵活,别的孩子都忙着取绸缎,搜财物,他却看中一些遇难行商的随身物品。
※※※
其实,这时代交通不便,大多数遇难行商可能要归结到失踪人口中,人间永无消息。而拿了对方的随身物品,根据这些随身物品找出线索,给对方家中送个信,这是中国自战国时代留下的民间乡俗。用对方留下的货物支付送信费用,也属于这种乡俗的一部分。与之对应的是:拿的东西越多,道义上承担的责任越重。
赵兴刚才用现代人的观念臧否客商,是犯了主观错误——实际上,现在跟在他后面的才是一群冷漠人……但这些乡俗他并不了解。而且他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程爽拿这柄宝刀过来,实际上是想送给从头到尾一物不取的他,以此显示他也是“义举”的责任人。
“三万贯,拿着这种宝刀随意乱跑……”程爽吃惊的舌头都缩不回来,他赶快走到鸡公车上,翻检那人的行李。
过了一会,他反身走回来,拿了一份官碟:“老师,这是个武官,官碟上说,他是兴化军旗头(军队中选拔壮勇者执旗,作战时麾众当先的人)……”
赵兴没有看那份官碟,他望着程爽,平静的说:“可怜,一名勇士……孩子,这刀你拿不走了,一名普通旗头用不起这种刀,你最好连刀带包裹送回兴化军中……奇怪,能用得起这种刀的人,怎么孤身一人走路,没有侍卫吗。”
由于信息掌握的不全面,赵兴无法作出合理的推理。他只觉得奇怪,为保险起见,最好将他的随身物品送到兴化军中,由军方负责送回他遇难的消息。
程爽对此丝毫没有勉强的意思,赵兴说完,他赶快奔回独轮车边,把包裹整理好,将宝刀重新包了起来。
看到程爽的表现,赵兴不禁赞赏的点点头——为人不贪心,知道自己什么该得,什么不该得,这就叫“识大体,知进退”,这样的人,无论在官场商场,都能稳步发展。
“好吧,休息够了,我们一口气感到镇上,打尖过后立刻赶路……别等后面的商人赶上”,赵兴呵斥道。孩子们应声相应,独轮车推动了。
突然间,那个一直痴痴迷迷的小女孩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遭受巨大惊恐的她,脱离了险境这么久,这时平静下来,才感到悲哀。
后续的商人都怜悯的看着这个小女孩,程夏一副大哥哥的模样上前安慰她,并询问她父母的情况。等这个小女孩哭累了,才抽抽涕涕的说明了前后经过。
小女孩是妾生的,商人父亲在异地经商,娶了歌女出身的母亲。这次他结束生意准备回乡安居,路途经过那个茶寮,四名仆人与其父母被蒙汗药放倒,就在她面前被匪徒杀害。仅由于她年幼幸存。当时,那些匪徒曾当着她的面商议,要把她卖入妓寨……
小女孩家在福州,现在她只剩孤身一人,前路遥遥……
程夏尽力安抚,那个小女孩哭累了,也慢慢止住了哭声。
队伍重新上路时,赵兴看着那女孩的背影轻声叹息,程夏听到叹息,凑近赵兴身边,低声问:“老师,怎么了,为什么叹息?”
“小娘生的孩子,又从来没有回过家,家中的兄弟姐妹能不能认她……就算认了又怎样,她最熟悉的是父母,现在父母过世,周围是一群陌生的亲戚,其中还牵扯家产争夺?谁会照顾她?谁又来保护她?……那群‘好汉’害人不浅啊!”
程夏脸色难看,他心酸的问:“老师,总会有办法的?这……”
“只有一个办法……”,赵兴扫了一眼程夏,他立刻紧紧闭上嘴,任程夏怎么打听,都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只淡淡吩咐:“不要停留,穿镇而过,直奔邵武。”
由于抢劫了匪徒的随身物品,赵姓他们无需在清水镇补给,他们穿镇而过,后面跟的客商也担心屠杀事件泄露,替自己惹上麻烦,他们紧紧尾随,不敢稍作停留。
穿过清水镇,路况更加险恶,即使走在通衢大道上,也不时有劫匪过来骚扰。赵兴走了几步,想起小女孩的悲惨经历,心中陡然猛恶起来,他怒吼一声:“拿弓来。”
程夏应声打开布囊,露出了赵兴特制的大弓。
宋制的弓一般有一米二高,赵兴这张弓足足有一米六,连箭都是加长的。这张弓一露出来,路边的匪徒止住了脚步,他们面带惊愕看着赵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其实,盗匪们离队伍并不远,也就是百米左右。这么近的距离,眉毛胡子都可以看清,但普通弓箭对他们却没有伤害力。这些盗匪——不,“类梁山好汉”一路尾随,就是打算等日落时分,到僻静处动手,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