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惊澜录-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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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见这位曾公子忽得了重病,一刻不敢耽搁,便出去唤来了端木弘。端木弘追随陶仲文日久,粗通医术,为任笑云略一把脉,只觉这位“曾公子”脉象紊乱怪异,忽沉忽疾忽涩忽轻,不禁吃了一惊。他不知这是在床下的沈炼石暗输真气,助任笑云将他体内的纳斗真气逆转所致的一时假相,只当这位奇货可居的曾公子发了什么急症。
当下端木弘不敢耽搁,匆匆去禀报了陶真君,一柱香的功夫,端木弘便匆匆而回,说道:“恭喜曾公子,真君他老人家这就前来瞧瞧公子的伤,他老人家学究天人,没有什么他治不好的伤病。嘿嘿,国师只为皇上诊过病,公子也算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了!”
任笑云绷着脸道:“曾某可没那么大的福分。这些小恩小惠也休想让我说出什么!”端木弘哼了一声:“见了真君,只怕你就说起来没完了!”他得意洋洋的走后,任笑云才长出一口气,低喊了一声:“憋死我也!”沈炼石笑道:“这老妖必是看中了这笔无主的军饷,闻得你这曾公子病重垂危,他焉得不急。若非忌惮老夫,他早就对你下手了。你这曾公子难受的还在后面!”
只闻门外脚步杂沓,也不知有多少人向这里走来,接着有人高声唱喏:“大明国师陶真人到──”任笑云倒极想睁眼瞧瞧这位神仙一般的陶真人什么模样,但沈炼石事先嘱咐再三,这时也只得闭着眼睛,装作呼吸急迫之状。
鼻端飘来一股檀香之气,却是那陶真君已经移步榻前。任笑云睁开眼来,只见陶真君身材高大,有如天神,这么在屋内一站,立时让人有一种半畏半敬的感觉,而那一头漆黑的垂肩长发和没有一丝皱纹的白皙面庞,更使他望上去决不似一个六旬老人。
任笑云扳起脸来,冷冷道:“你……你们、休想让本公子说出什么!”他这时逆运纳斗真气,只觉经脉震颤,说话之时确是费力万分。端木弘冷斥一声:“真君面前,休得无礼!”
陶真君笑了。他一笑,脸上身上就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光华闪过,任笑云一见,不知怎地心内竟生出一种亲近仰慕之感。只听他笑道:“曾公子,大帅之冤,天下有志之士莫不扼腕叹息,贫道深夜静思,亦常愧此身只会空事玄修,无补国事呀!”
任笑云见他脸上笑容真切无比,心内竟随之涌出一种感动,这感动触上了陶真君的那一双狭长幽深的眼睛,就越来越难以抑止,任笑云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便在此时,背后忽然传来一股沛然的热气,在他“灵台穴”上轻轻一震。任笑云心弦一颤,才想起来这只怕又是陶真君的什么邪法,知道这必是床下的沈炼石传功相助。他急忙闭上眼睛,不敢看陶真君的双眼。
他喘息道:“你若能在天子面前为家父进上一言,洗脱……家父的罪名,什么事情
……还可商量!”陶真君一叹:“公子若是说出军饷所在,贫道在天子驾前才好说话。”虽然闭上了眼睛,但陶真君的声音依然让任笑云魄动魂摇,若非沈炼石以真气护住他的灵台穴,只怕任笑云早跟陶真君实话实说了。
任笑云喘了口气,说:“我受伤过重……只怕……命不久长了,死前却一定要看看爹爹亲笔所着的……定边……七策!”陶真君一笑,回手自端木弘手中接过一卷书来,温然道:“此书为大帅泣血之作,贫道素来视如拱璧。此次来便是将此书物归原主,以示诚意!”说着将那书卷塞入笑云手中。
笑云颤巍巍接过了书,猛然低叫了一声,四肢一颤,将头歪了过去。
陶真君紧盯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又细了几分,有如两道幽深的峡谷。没人能在他的“心开天籁”跟前弄鬼使诈,这小子莫非见了先父遗物,神情激荡之下引发内伤。
他伸出三根细如枯竹的手指搭在了任笑云的脉门上,才一搭,立觉这位曾公子脉象之怪,委实闻所未闻,不由咦了一声,缓缓道:“曾公子为思虑太过之相,修习武功又务求速成,致损经脉。公子想是个好胜之人,伤在攀缘太盛,难在七情纠葛,这病……难!”
任笑云听了这陶真君这几句话,不由心下大奇:“这老头子确实有一手,这手诊脉功夫只怕就不输于梅道人。除了经脉之损是我老人家依照沈老头的嘱托逆转真气装的,其余的话老道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我任大侠确是奇功速成,也确是七情纠葛,思虑太过就更对了,老子每天不想唤晴那小妞十七八遍的!”
忽觉一股暖暖的淳和之气缓缓从脉门送了过来,他这时正自依照沈炼石所传的法子逆运真气,但这法子不能行功过久,陶真君的真气一送到,任笑云立时就睁开了眼睛,低声道:“真君……请您老人家禀报圣上,家父委实……没有克扣军饷……那军饷便、便在……”
本来陶真君甚是吝惜功力,这股真气也该当一发即收的,但这时这位“曾公子”所说的正是紧要之处,他倒怕真气乍收,这病鬼只怕一口气转不过来了,当下青虹真气仍是缓缓送入。
任笑云觉得遍体舒泰之极,却不再接着说下去,只将一双无神的眼睛瞪着陶真君身后的几个道士。陶真君会意,左掌一挥:“你们暂且退下!”那几个弟子一起合掌,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屋内便只剩下任笑云、陶真君和床下的沈炼石三人。
陶真君掌上内力运劲送出,面上的神色更是和善之极:“曾公子,军饷现在何处?若能寻得军饷,或可有助于洗脱令尊之冤!”他口中温言抚慰,屋内的沈、任二人心神均是一醉,其中任笑云更觉心思澎湃之下直欲将肺腑之言诉与他听。他拼命咬了一下嘴唇,断断续续地道:“在……鸣凤山……山”陶真君听他声音越说越低,心下不禁大是焦急,偏生为了施展“心开天籁”,还要装足了好整以暇的一副模样。
任笑云每次逆运真气都是勉力为之,不能持久,这时知道火候已到,就大叫了一声,陡然双眼翻白,竟昏了过去。陶真君一惊,只道这是真气虚耗、心火衰微之相:“莫非我太过吝啬,这些许真气难以济事?这小子若是一口气转不过来,岂不坏我大事?”当下运足功力,脸上立时有一层青紫之气一闪而过,掌中内力源源送出。
他之所以处心积虑的算计沈炼石,一半是因不愿披云刀得而复失,更是因除去了沈炼石,便可逼得这曾淳招出重宝埋藏之所。此时这位奇货可居的曾公子气若游丝、命悬两地,让他如何不急?
哪知真气贯注之下,竟如泥牛入海,在任笑云体内消逝得无影无踪。
却不知任笑云这时正自依照沈炼石所传的“纳斗真诀”,将陶真君所送的真气直输到胸前“膻中”和背后“夹脊”二穴,好在他那日助沈炼石疗伤之后便已炼过此诀,这时陶真君送来的内力虽强,但终究比不得沈炼石流入任笑云体内的那二成功力,片刻之后便被他纳入体内。
陶真君真气急送,却见任笑云毫无知觉,心中忽而一动:“我何必为这病鬼无故丧失自家真宝!还是先投以药石,弄醒了他再说。”当下凝息定气,便待收回功力。
哪知劲气一收之下,却觉任笑云体内忽而生出一股绝大的吸力,自己的内劲一时竟然无法收回,青虹真气仍是源源不绝的送向任笑云体内。其实若非陶真君对自己的夺人魂魄的“心开天籁”太过信赖,也不会如此失手,此时真气源源走失,才陡然惊觉:这病夫竟敢在自己跟前行险使诈,转念又想,这等功夫天下无几人能施展,只沈炼石的纳斗神功极擅吞吐吸纳,莫非是……陶真君一惊之下,忍不住仰头叫道:“嘿,纳斗神功!”但急切之间又猜测不出沈炼石躲在何处?
此时沈炼石藏身床下,将一身纳斗真气送入任笑云体内,立时将二人内息连成一体。“纳斗神功”讲究“吞日炼神,纳斗炼髓,采气炼劲”,以吸收天地精气、星月精华为要,炼的就是这吞吐吸纳之功。这时在沈炼石全力催动之下,在任笑云的身上登时生出一股绝大的吸力。若是陶、沈平时展功较技,沈炼石尚无法以此功吸取陶真君内气,但这时正是陶真君真气外放之时,沈炼石顺势而为,正如开渠引水一般轻而易举。
但陶真君的一身功力委实已入化境,当下疾提起一口丹田内劲,抱元守一,面上立时凝出一团青紫之气。沈炼石登觉陶真君送入任笑云体内的真气渐渐稀少。
偏偏就在此时,却听外面有人喊道:“失火啦──”跟着人喊锣鸣,响闹非凡,混乱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奔走忙乱。陶真君依稀听到外面喊什么:“是百炼堂失火了!”“火势好大,大伙快点──”
陶真君双眉一抖:“百炼堂是自己炼丹所在,不少灵丹妙药都放在那里,莫非是几个小道童毛手毛脚弄翻了丹炉,竟尔失火?”一念未决,屋外东首又传来一阵哭闹之音,数人高声叫道:“不好了,真人藏书的三省阁失火啦?”陶真君的身心俱是一颤:“三省阁内藏书上千,不少是圣上钦赐的道藏真迹。嘉靖皇帝素来对这些真经珍若圭璧,原是要与自己慢慢参详的,若是这些真经一焚,可就是欺君之罪!”想到嘉靖皇帝的翻脸无情,心内就升起一股寒意。
但高手之决,岂容一毫疏忽。所谓惊则气乱,恐则气下,陶真君心内骤惊骤恐之下,内气登时失了栓制,直如江河倒灌般自掌内急泄而出。
任笑云只觉一股内气汹涌而至,刹那间体内一沸,便如给骄阳曝晒一般酷热难耐,好在他曾为沈炼石疗伤,受过这等真气炼体之苦,知道这时只能不迎不拒,泰然处之。沈炼石也立时察觉到了陶真君直灌过来的真气,心下大喜,加紧催动内劲,助任笑云运转这股沛然无匹的青虹真气。
这时二力交争,不进则退,陶真君一失先机,要待挽回就如欲收回决堤之水一般艰难,他越是收提真气,却觉内气迅猛外泄,惊骇之下不由张口大呼:“端木──”这一声他拔尽气力而发,出来的声音却不大,只是音嘶力竭,尖锐刺耳,震得任笑云耳内咝咝乱响。
门外的诸多弟子闻得火起的声音多去救火,只有端木弘和东原望二人守候在外,听得这一声喊,急忙破门而入。却见往日仙风道骨的国师陶仲文这时身子颤抖,左掌牢牢按在那曾公子脉门之上,二人不明所以,惊骇之下均是不知所措。东原望心思较粗,只当是师尊正给那位曾公子输功疗伤时,内气运转不灵,他一步跨上,叫道:“师尊,待弟子助您!”单掌已经贴在陶真君背后,一股内力急送了过去。
陶真君适才张嘴呼叫,内力外泄更快,这时急忙静息内敛,感觉东原望内力送到,却开口说话不得。师徒二人的内力并作一处,直向任笑云体内撞来。东原望内力一送,立觉周身劲气滚滚而出,直送入陶真君体内。他心下大惊,自己的这位师尊素爱修炼诸般邪法,这一次是不是在曾淳身上施展什么邪门功夫不当,反而走火入魔?好在这时他还能说话,急忙叫道:“师兄,我的内力全被师尊吸去了!”
端木弘生性狐疑,犹豫之下,一时不敢上前。
陶真君适才若是脱身而走,只不过是丢了三四成内力而已,偏生他生性吝惜,一门心思的只想将自身内气尽数夺回。这时自身功力耗失大半,才知此刻性命攸关,丝毫延误不得,他一咬牙,左掌一翻,便向任笑云顶门拍下,拼着已失的真气和那些金银财宝尽数不要了,先保得自己的性命再说。
那张大床忽然裂开一洞,一蓬淡淡的刀光自洞内急射而出。却是床下的沈炼石出刀斩向陶真君的左掌。
“披云刀!”一旁的端木弘惊叫了一声,才知是沈炼石藏身床下。陶真君奋力拼了一招,只觉内力倾泻更速,不由尖声叫道:“助我敛息!”端木弘不敢耽搁,伸掌按在陶仲文背心命门穴。师徒三人一起运劲敛气。但这时陶真君的大半真气、几十年修为全灌入任笑云体内,强弱之势已分,三人的内力仍是如长江大河一般送至任笑云体内。
屋外人声嘈杂,烟气弥漫,屋内却是静如死水,惊险万状。
沈炼石忽然冷笑道:“妖道,你终日以危言妖语媚惑人君,可曾想到有今日?”陶真君汗如雨下,一字字的道:“谁胜谁负,也不好说!”乘着沈炼石开口说话、心神稍松之时,猛然左袖一抖,一条血影陡然自他袖中疾窜了出来。
窜出来的却是陶真君要修炼邪法所用的那条“五色神龙”。陶真君身上配有雄黄,这怪蛇在他身上一直动卧不畅,这时给他一下子甩出,登时张牙奋口的向任笑云疾飞而来。
蓦然间一抹淡淡的刀光一闪,那条“五色神龙”登时自七寸处一分为二。却是沈炼石见势不好,一刀横出,斩了那怪蛇。那蛇虽被砍断,但蛇性最大,张口待噬的蛇头被刀气一激,倒飞回来,一口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