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人家-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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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女儿方纹,他不想她嫁入豪门富户,不用她来联姻,便未选择织锦行业,而是择了一户读书人家定亲。亲家是个举人。乃实诚君子,家里有两百亩田地,儿子也聪慧伶俐,他甚为满意。
谁知实诚君子有实诚君子的坚持:他听人说方初背信弃义退亲,还顶撞父辈,断手出族,觉得太有违人伦、不义不孝。他清白读书人家。最讲气节孝义,如何肯同这样人家结亲?
所以,他一纸退亲文书过来。解除了婚约。
方瀚海夫妇气愤自不必说,方纹受不住这羞辱,独自带个丫鬟就跑出家门。她也不是任性的,只是心结不能解。因父母都严厉,在他们跟前到底不敢恣意。而方初一向最疼她,她便出来找大哥。
她和丫鬟租了一条船就往清园来了。
好在没出事,一路顺利到达清园。
见了方初,就哭成了泪人。
方初听那丫鬟说了事情经过。也气怒不已。
妹妹受他连累至此,他百般安慰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不住帮她擦泪。任她宣泄。
方纹本来是为自己退亲的事伤心,然看见大哥包裹得跟粽子似的手。更加嚎啕大哭,与大哥同病相怜,觉得大哥更苦。
圆儿找了刘心来劝慰。
刘心到后,认真问丫鬟情由。
丫鬟解释了。
刘心叫道:“这有什么好哭的?方妹妹你该笑!”
方纹素知他有些疯癫,并不理会他,依然哭。
刘心道:“这种人家,只讲虚名,退了才好。不然等你嫁过去,有你好受的!他要真是至诚君子,就不该因为你大哥的事把你退了,可见他是沽名钓誉之辈。”
方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他就是这样想的,可是这话他却不能说,说了等于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刘心说了,希望妹妹能听进去。
方纹虽然没有停止哭,哭声却小了许多。
刘心又道:“方妹妹,退亲的人多着呢,你又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听我数——”他端起两手冲方纹掰手指——“先说郭姑娘,那是多厉害的人,先后退了两次亲。退了是她的造化!如今求亲的比先前的好,是吧?再说谢大姑娘,这不刚被你大哥给退了。还有谢家其他那些姑娘,也都退亲了。现在轮到你了。刘大哥跟你说,如今外面时兴退亲。赶上退亲那是荣幸。不退一回终身遗憾……”
“噗——”
方纹实在忍不住,被他逗得破涕为笑。
她觉得又哭又笑很丢人,羞恼地用双手捂脸,哼哼不依。
方初听得嘴咧咧,好在逗笑了妹妹,也就顾不得了。
方纹哭了一会,终于停了。
见方初面色不好,刘心主动带她出去散心。
在水边,刘心收了嬉笑之色,正容对方纹道:“刚才虽然是刘大哥的玩笑话,却也是实情。这亲退了也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真对你好的,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避你如蛇蝎;既然为这个退亲,便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方纹点点头,细声道:“我知道了。我也没稀罕他。就是生气。”
刘心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走,刘大哥带你去捉鱼。叫圆儿那小子帮我们准备东西。”
方纹看着他背影想,“真对我好的,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避我。刘大哥倒是真对我好。对大哥也真好。”
她跟着刘心去山涧里抓鱼,一会工夫就笑个不停了。
方初听见回报,自然放了心。
方纹只在清园住了一夜,就被方家来人接了回去。
方瀚海生儿子的气,严厉禁止方则和方纹来看他。
严氏派人来接的时候,将从前伺候方初的大丫鬟赤心送了来。
从此,方初就真跟方家断了。
※
转眼到了腊月初,朝廷派的钦差到了江南。
在此之前,不少人从他途得了消息,郭家更是欣喜若狂:清哑被朝廷赐封“织女”称号,皇上更是亲批御制“纺织之家”的牌坊,表彰郭家奉献织布机等利天下万民的功德。
与郭家欢呼相对的,是谢家和夏家的极度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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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告状(二合一求月票)
郭家进贡的小毛巾,得到了后宫上至太后下至妃嫔的所有女人称赞,皇帝更是龙心大悦。
正在这时候,高巡抚为清哑请求表彰的奏折递到了。
他奏曰郭家奉献织布机的行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应予以嘉奖,为万民表率;再有之前郭清哑被冤屈杀人,如今沉冤得雪,也应表彰安抚民心,以示朝廷公正;三便是郭清哑在织锦、棉纺两方面不断创新,从未藏私,正该拿来教化民众。
这奏折所述撞到了皇帝心坎上,朱笔御批准奏。
朝臣中有人反对,然而:
一来皇上金口一口,万难更改。
二来赞成的人更多,无法扭转。
三是反对的理由找不出,原本他们也只想拖延的。
试想天下织锦商人何其多,有谁能像郭家这般无私?表彰郭家功德意义大过表彰孝子节妇,因为前者是为天下人,行的是大义。以此来教化民众最合适,不过是之前没人先想起来罢了。且郭清哑不是偶然创出一项新东西,就冲这新出的小毛巾,就该鼓励她继续为国为民出力。
高巡抚治下出了这样的义女,前番被人诬陷,亏他公正处置才未被害,现又为其请求功德表彰,皇帝赞他“善体察民意,治理有方”,特准他岁末进京面圣。
高大少爷听后自然愉悦万分。
牌坊有多种,郭家的功德牌坊是皇帝亲批御制,乃最高荣耀,由国库拨银建造。
圣旨下达之日,钦差大员带着工部相关人等赶赴湖州。
※
谢家。观月楼二楼。
谢吟月听了清哑受封的消息后,久久不言。
忽然就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你们都歇息去吧。”她对锦绣等人道。
锦绣和李红枣对视一眼,带着人轻轻退了出去,掩上门。
谢吟月徐徐吐了口气,一手捂住胸口。
已经是二更天了,悬挂的彩灯、竖立的枝形灯、新式玻璃荷花灯,映得绣房套间里外都明晃晃的。优雅明净。
她轻轻走过去。将枝形灯全吹灭了。
又去灭了玻璃荷花灯。
隔扇外便暗了下来。
她走到窗前,透过菱形窗棂看天空弯月。
“郭清哑被赐封‘织女’,皇帝亲批御制功德牌坊。这件事到底是郭家争取的,还是方初促成的呢?”
没来由的,她就是想到方初。
他那几日离开霞照,应该是去湖州府城了。
她这样推测是有缘故的。因为方初韩希夷与高巡抚长子颇为投契,若他在高大少爷面前建议此事。就说得通了;相反,无论郭家还是沈家,都不具备说动高巡抚的资格,能不能想到这点都难说呢;蔡铭倒有这个能力。但他当时回青山书院去了,没去府城。
谢吟月心中捋了一遍,已有了定论。
她霍然转身。从墙上取下古琴,放在案上。
坐下来。闭上双眼,竭力静心。
然双眼闭上后,感受更加清晰:一股股愤怒不平如惊涛拍岸,恣意冲击她的心房,由不得双手就动了起来,不可遏制地宣泄杀意!
本来,就算退亲,他也休想娶郭清哑。
现在,郭清哑要脱身了吗?
他要娶她了吗?
她会嫁他吗?
不,一定不能让他们走到一起!
谢吟月将全身力量汇聚在手指,支持她战斗。
她想起第一次见那个乡下女孩的情形:谢郭两家争夺江明辉,剑拔弩张时那乡下女孩说:“等你的未婚夫被人抢了再说这话!”当时她是怎么回的?好像说:“谁也不想碰见这样事。若真不幸碰见了,也只有挺身面对。回避有什么用呢?”
她真的抢了!
她真的下手抢了!
谢吟月猛一勾琴弦,几乎勾断,又让人担心她指头会被划破,然琴弦既未断,她指头也未被划破,仍然熟练地弹着。
再次回想:她记起郭家人离开谢家时,郭大有指着在场所有人喊“你们坏人姻缘,要遭报应的!你们都要遭报应的!”
遭报应吗?
谢家遭的报应已经够了!
现在该轮到郭家了!
这一夜,观月楼琴音响了一夜。
谢明理站在书房窗前,静静地聆听着。
他也被女儿激起满腔战意。
※
同样得到消息的夏织造先是欢喜,然紧跟着就担心起来。
表彰功德这样的事,照例应该先由地方父母官拟奏折,上呈州府官员,由州府官员再上表朝廷,然高巡抚居然亲自提请,也没知会他一声——郭清哑是织造行内的人,怎么能不知会他这个织造官呢?
高巡抚在奏折中陈述的理由是:因周县令获罪,霞照县令一职暂空缺,他奏请时新县令尚未到任,所以代劳。这理由并不充分。没有县令,还有主簿在,不然上面还有景泰知府呢。最不济,也要告诉他这个锦署衙门的父母官!
他得到消息时圣旨已下,再说什么都晚了。
他遗憾极了,想这圣旨若晚一个月再来,那时郭清哑已经进了夏家门,真可谓两全其美,眼下却怕那郭泥腿不识相,弄出什么事来。
他便商之于鲍长史等人。
鲍长史道:“不过是表彰,赐一座功德牌坊,又不是封了官。他敢对大人不敬,除非往后不做这行了。再者,下官说句不中听的话:郭姑娘已经退过两次亲了,再退一次,退的还是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大少爷这样的少年才俊,往后还有谁敢娶她?更有一桩:退亲事小,前不久方谢两家退亲,便有流言牵扯到郭姑娘,如今她也退亲。不是正应了流言吗?郭家还要不要名声了!”
夏织造听后觉得有理。
鲍长史等人又恭贺他,便是儿子纳个妾也这样不凡,正是夏家兴旺之兆,夏织造嘴上高兴谦逊,心里依旧有些忐忑。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将郭大全叫去用言语敲打。
郭大全只做不知,话里话外感谢他栽培。
夏织造听了这才放心。
钦差到日。清哑也从乡下赶回城里接旨听封。
腊月初五。奉旨巡视江南等地民情的钦差王大人和湖州高巡抚、景泰知府等一齐往田湖南街槐树巷郭家传旨嘉奖。
到场的还有锦署衙门一干大小官员和新任关县令等。
整个霞照城都沸腾了,槐树巷更是挤得人山人海。
郭家有过一次接旨经验,此次早做足了准备:预备了香案等并沐浴更衣。钦差一到,郭守业便率一家老小跪地接旨。
先是清哑受封“织女”称号,赐敕封文书。
接着就是赐建郭家御制功德牌坊圣旨,由家主郭守业接旨。
郭守业接旨谢恩后。却伏地不起,冲王大人用力磕头。
夏织造心里“咯噔”一下。厉声喝道:“郭守业,你干什么?”
郭守业抬头,额上已是血乎乎一片,哭道:“求钦差大人为小民做主!”只喊了这一句。接着又用力磕、死命磕,血都溅了出来。
吴氏和郭大全兄弟也都一齐磕头、求钦差大人做主。
夏织造和鲍长史都慌了,心里恨得无以复加。
今日行动清哑是知道的。却不知老爹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开场,她怎能让他老人家为她拼命!
她先对郭守业道:“爹。你别这样,让女儿说!”
一面往前跪行两步,仰面对王大人道:“大人,民女不愿给夏织造儿子做妾,请大人为民女做主!若民女一番心血换来这样下场,那民女以后再不敢织布了。民女愿以这功德换取自主嫁人。”
夏织造见她直说了出来,惊得面无人色。
王大人把脸一沉,看向夏织造,“夏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湖州府城时,便听高巡抚说了这情况,这时见郭家果然发难,且又当着众多官员和百姓的面,岂能不处置!
夏织造抹了把冷汗,上前回道:“回大人,下官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桩亲事本是郭家亲口答应的,连聘礼都收了,不知现在怎又反悔了。”
言下之意是郭家受封后觉得身价高了,所以反悔。
清哑道:“你骗人!是你叫人封了郭家作坊,逼我们答应。”
王大人问夏织造道:“可有此事?”
夏织造忙道:“确有这事。是鲍长史带人封的,下官并不知情。说是郭家擅自将进上的新品散给亲朋好友,乃大不敬,不是为了亲事……”
清哑打断他话道:“那你怎么不一直封下去?怎么我答应给大人儿子做妾,大人就撤了封令?”
夏织造说话时,鲍长史在旁连连附和“对,对,对!是,是,是!”然夏织造被清哑抢了发言权,他这番附和就变成了附和清哑。
夏织造被清哑堵得难受,鲍长史还跟着添乱,又气又急。
他道:“郭姑娘,本官一番好意,你不感激便罢了,怎么反咬一口?本官听说鲍长史封了郭家作坊,问明情由后,得知郭家是以织废的毛巾送人,才令他撤了封令。怎么说本官用这个逼你们呢?”
这郭家真是太大胆了,懂规矩吗?
就算告状,也要等迎了钦差进门再告,给他留点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