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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香墨弯弯画-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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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家便是其中最鼎盛的一股。那时侯的地隘关常年被穆燕侵扰,许多商户都纷纷避走,城里除去了去无可去的,就只剩下了司徒家一支。后来许多人都说司徒家与穆燕暗通曲款,然而,谁也没有确实的证据。

来至司徒府门前,还是正午时分,敲了半晌门才有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厮出来,把封旭上下估量一番,又见他身后许多红缨帽子的亲兵成淘结队的站在那里,方才勉强应了,到里面通传。然后,又足等了近半个时辰,司徒家的族长,司徒永年才迎了出来,对掩不住风尘仆仆的封旭,拱手一礼道:“陈先生。”

司徒永年年约六十,穿着驼色苎罗长袍,白白胖胖的,看着一脸慈眉善目,然而笑容中却是掩不住的讥嘲:“快里面请。”

待进了正堂未等司徒永年说话,封旭就开口道:“我的来意,想必司徒老板已经清楚,就不用再说。不过是几担粮食,转眼我就叫他们送回来。”

司徒永年手中本端了茶,一边用茶盖撇了茶末,一边细细品着。此时闻言,茶盏被重重的放下,与桌面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一脸怒容道:“事情怕也没这么简单。将士目无军纪,目无王法才会掠之于商。士农工商里,商人虽然是最下层,可好歹我也是大陈的子民,没得就这样被人欺负了去,您说是吗,陈先生?”

看着从盏里溢出来的那一滩茶水,封旭眼角一抽,依是一个淡淡笑意,眼神却是凉薄许多:“也是,也是。”

然后便不再说什么,起身告辞而出。

出来时,正见司徒府侧门豁开,几名香风胭雾抱着琵琶的女子,婀娜纷入。

参将李佐已在司徒府门外守了半晌,虽并未见过封旭,但也不敢怠慢,忙上一礼,恭声问道:“先生,就这么完了?”

封旭并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几名女子好似溢出的水身姿。

从洞开的门望去,司徒府内金碧辉煌,如若是能用上雕龙画凤,皇室便也不过如此了,而一个商贾的府第竟僭越如此……

封旭微眯了眼睛,自言自语道:“不过晌午就唤了娼妓笙歌,真是逍遥。”

随即话锋一转,缓缓对犹在莫名所以的李佐道:“叫你的人把这里全处理了吧。”

李佐跟不上他的思维,愣道:“啊?”

封旭立于台阶之上,回过头来,满脸淡漠表情,手指拍了拍沾满了尘土的衣领,微微笑意犹在嘴角,碧蓝的眼底却是一片戾气:“听不懂我的意思吗?立刻,马上,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李佐猛地醒过神来,额上的冷汗不住地往外冒:“先生!”

司徒家毕竟是巨贾,如今又和孔俊先有了牵连,就等于和李氏有了牵连,能动武的话早就动了。

“我来时,将军有话,大战在即,他不想有后顾之忧。”

封旭见他犹豫,缓缓一笑,语连珠发,声音则甚为平和。待到后面称“后顾之忧”四字时更是格外的轻缓。

可落在李佐心头,却字字千金。

“是。”

大漠十月的白日,再热些也有限,然而随着封旭一同来到地隘关的百余名将士,却都是满头的大汗。他们不是没杀过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屠杀。

是的,屠杀,老弱妇孺一个都不放过的屠杀。

眼所见;耳所闻;几乎已不是人间,而是修罗地狱。

刚刚还富丽辉煌的司徒府,透过未关大门看着兵卒穿行府内,哭号惨叫一片,满地的青砖已经被流动着的粘稠的血腥凝住。刀劈剑斩,身首分离的残骸,血腥凝成了薄雾翻涌。已有人逃至了门前,却仍没有逃脱,倒下去了手还是向前伸着,仿佛还希翼着逃脱升天。

封旭唇角笑意又加深了许多。

百年的望族,一夕之间富贵浮云烟消云散。

到底有几个家丁护着一个一岁大的孩童冲出了司徒府,随后追上来的李佐,挥刀便砍死了那几个家丁。和着喷出的血,孩子纯净的眼始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哭,只是向着封旭慢慢伸出手来,仿佛是要抱的意思。

封旭定定看着这个锦衣华服的孩子,唇红齿白,脸颊还有两个小小酒窝,想必曾是司徒府掌上明珠……

看着那孩子半晌,封旭眼中渐渐有泪欲滴,满含着悲悯。

在李佐以为他已经心软,要放过这孩子,而放下佩刀时,封旭轻轻道:“送他上路吧。”

李佐一怔,不敢再犹豫,刀上的血还未曾滴净,又染上了新的,无辜的血液。

封旭大睁着眼着孩子倒在自己面前,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微微一滴。

半晌

又是一滴。

待到司徒府里已经声息全无时,封旭仰首看着门上龙飞凤舞金额大匾,仍是初见时的流光溢彩,缓缓道:“总得有个罪名,记得我朝有律法明文,商人不得穿苎罗绸缎。是不是,李参将?”

李佐慌忙应是。

封旭眼又从匾额上滑过,无甚痕迹。

“把这匾额给摘了吧。”

口气仍旧是满含了哀伤,从旁待立的士兵急忙闻言而动,寻来梯子将匾摘下,砍成了几节。

回到肯斯城,陈瑞如深潭般的眼睛狠狠的瞪着封旭,第一句便是:“奇笨无比的法子。”

语气严厉,眼底却不见有丝毫怒意。

封旭低眉顺眼的一笑:“将军教过,最笨的法子,往往是最有用的。”

十二月的东都,西北和穆燕的战报,捷讯连连,又赶上了连着几日的大雪,人人皆道是天降的祥瑞。而隐在这祥瑞之后的,却是地隘关司徒家的灭门和西北愈来愈盛的“青王”传言。

初九这日,下了几日的雪丝毫没有止住的迹象。

日水熔金的西厅,虽是白日,但因天色阴暗,七座塔灯,都点齐了。轩窗反常的全部开启,雪色进了满厅,不远处就可见条条圆木铺成的一组九曲十八弯的木桥,铺满了雪,弯弯曲曲如一条玉带跨在玉湖之上。

香墨在这里邀了杜子溪品茶。

因窗户打开,即便门扉处挂了灰鼠暖帘,还是冷的迫人。榻上设几,铺了两副裳褥,锦绣光华中两人围炉而坐。

杜子溪将烹好的茶自己斟上一杯,端在手里,并不饮,只问:“什么茶?”

时有雪片降在屋中,一旁瓶中的插满刚摘的梅花,有几瓣禁不住风落在地上,点着桃花胭脂一般。

香墨轻笑道:“说是茶,其实知道娘娘服药,所以就拿梅花晾干了,和了蜜酿的。”

“梅味冷冽,性寒,入口清爽。”

翡翠杯,琥珀色,梅香浅浅,偏清甜撩人。杜子溪好兴致的连啜了几口,笑道:“饮香醪,看雪梅,倒是人生快事。”

“娘娘也别高兴的太早。”

语时,眼波斜斜扫过杜子溪。

杜子溪心里便很不受用,不过到底还是经的事多了,面上仍掩饰得半点不留痕迹。

香墨轻笑:“一会儿娘娘会更畅快的。”

今日的她极随便的挽了一个发髻,不过用一根金簪固定,故一笑之间竟有别样的风情。

此时雪益大、风益冷,花气越香,绕在呼吸唇齿间,细腻融润,沁香入脾。

远处,那弯弯曲曲的桥上,一行人青毡套衣,戴着青毡斗筲,缓缓慢行,宛然一簇青花绽在水晶盘里。

香墨指与杜子溪海棠看:“瞧,魏贵嫔他们要给太后请安去了。”

说时,仍是止不住的笑,月白衣袖上隐绣着月白色的翎纹,唯起伏之间才能现个仔细。

杜子溪眼一眯,才放目望去。

青油伞下,一个妇人抱着婴儿,极小心翼翼的走着。妇人的前面不远,趾高气昂的宫装艳姝,正是新晋了贵嫔的魏氏。

桥上的一个转弯处,弯角紧窄,如刀削一般,仅仅能一人行走。前面几名内侍相继过去之后,奶娘踏步的瞬间,那段木板便断了,奶娘抱着皇长子站脚不住,便和柳絮似的随风掉了下去。已经冰封的玉湖,可巧就这一段有一个凿开的窟窿,雪压着,所以一时没看见。奶娘和皇长子坠透了积雪,就掉了进去,在碧澄澄的一泓水的挣扎了几下,零零落落虫儿似的几声厮叫,之后就再也没有浮上来。

只余下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已过了桥的魏贵嫔愣了,好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晌才尖叫着扑了回来,那只手从破了的朱红栏杆伸出,魏紫的袖直沿到断桥处栏杆外,空抓着,哀嚎着。

杜子溪禁不住把脸贴近窗口,听着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一激灵,手中的梅花酿也泼了一些。半晌,狠狠道:“要是我自己的孩子,指定就随着跳下去了,才不会没用在那干嚎!”

说话间,又赶过来几名内侍,三两下扯了外衫,一手去了风帽丢在栏杆上,先后跳进了冰窟窿。

杜子溪眉头皱起,生出几分烦燥来:“还真有那不怕死的……好似康慈宫的,难怪……”

香墨一手套着个元绒缀水钻花苏式的双穗袖笼,一手拿双铜筷子,在熏笼内不急不缓的拨灰:“娘娘别急,这么冷的天,大人跳下去及时捞上来的话,还得去了半条命。”

雪下得更大了,忽又是一阵风,吹进窗子来,烛光影影憧憧,笼着雾似的晃着。魏贵嫔的声音,魆魆的,一声赛过一声好像鬼叫一般。

香墨身上穿一件皮袄子,罩上一件四盖出锋的紫貂背心,本极暖和,可此时仿佛觉得风刮在身上,透骨似的,不由侧了一侧脸,才道:“才两个月的孩子,准保是没命了。”

窗外,曲桥上,落雪如银箭。

好一阵子,内侍打捞了一团冻僵了东西上来。

她们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小小的孩子,手指尖处已被冻得绿中含了紫青,犹自向上伸着,仿佛求救似的。

魏贵嫔此时紧紧抱着孩子,哭都哭不出来歪倒在断桥上,眼角的泪痕,被雪光耀的发亮。

一边丽女官不待杜子溪发话就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回来奏道:“回娘娘,没气了。”

风催着烈红的烛火,逐渐在阴霾天光下昏暗。

杜子溪微眯眼,将久久握着的翡翠杯搁回桌面,半垂着头,面前一杯梅花酿已然凉透,幽幽的浮着她轻笑的样貌。

“还是夫人聪明,太后防的滴水不露,你就提醒我借着晋封的法子,让她迁出康慈宫。”

抬脸时深黑的双眸里如幽潭一般盯着香墨:“话说回来,她要是不迁出来,我们还真是没有地方下手。”

声音轻得恍如一丝阴风,刺的香墨望住杜子溪。

彼此的眼中俱是烛影,幽幽的一层彤气。

片刻之后,香墨一字一句道:“娘娘何尝不是聪明人。”

然后,方才察觉月白的袖子上落了雪,忙抖净了,仍有几点沾湿了,冰寒的沁到了骨血里。

“魏贵嫔的永安宫,离着康慈宫即不那么远,也不那么近,偏巧又得穿过这玉湖……”

风仍是寒峭,杜子溪似是冷了,伸手把紫貂大氅往身上拢了拢。然月余之前的紫貂,如今也即宽且大,灿金纹线,瓴羽的眼纹,仍是渲了个半榻,锦花颓丧后的枯亵。衣袖之间露出白如温玉的一段手腕,竟是愈看愈有股子枯干的味道

此时日水熔金深掩无声,满瓶的梅,有的开了,有的未开,有的已谢了。

梅花摇曳,梅本无心。

扑漱漱落在屋内乌砖上雪,一片一片的腐化。

窗外的哭声,枭鸟般嘶呜,最终万物皆寂静。

曲桥上那一抹魏紫衣,在漫天的飞雪之中染开了般,泾渭不明,晦涩迷离。

转20

几刻钟后,康慈宫内闻讯的李太后,身子一歪,伏在榻上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惊得小青和李嬷嬷一人一边,慌忙帮她揉着后心,却都被狠狠挥开。

封荣头戴金冠,身披绛罗袍,坐于一边的榻上,手持碧玉环抛上抛下。

睡鸭金炉已是半凉了,那一抹龙涎方才燃尽,暗香烟丝,弥漫在华殿内。碧玉环晃晃的反出一层光,幽幽通透。

黄金有价玉无价,一看便是知是千金难求的珍宝,而他便只这么于手中上下颠着,挑眉挑眼的笑说:“真可惜,很好玩的娃娃呢。”

陈史记载:封帝皇长子降生月余,始终未得帝赐名。死后草赐封号,青。

夜半醒来时,窗外雪落不止,浠浠漓漓。

一幕流紫的帐外,始终燃着一盏烛,烛光摇曳,带着淡淡的红。

好半晌,封荣才觉出自己是在绿萼轩内。

窗不知何时仍是半开了,一阵寒凉的夜风吹了个透心,枕函如水衾如铁,不过是片刻功夫,已然是冻了个透心。

翻转了身,身侧的香墨不知何时早已坐起身,解散了发,冷掉的烛光细细揉在发上。帐上绣的牡丹,斜斜被描在她赤裸的胸前,如同淡墨纹身。

而那纹身轻颤着。

初时,封荣以为是床帐在动,细看了才看清,是香墨在哭。

闭着眼,锁紧的眉眼,泪流不止。

一下子就老了十岁一般。

风吹过,飒飒的音,愈发的透着寒气,

封荣有悄悄翻身重又闭上眼,人枕在枕头上时间长了便有些昏沉沉的。

身侧的人仍在悄悄的无声的哭泣着,如风中的竹,瑟瑟轻颤。

一切,恍然如梦。

初十这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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