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与皇后-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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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关上,外界的阳光仿佛也被阻隔在外。窦宪在纵声的大笑中忽然落下眼泪。他无法控制地捂住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成息侯是在三日后出殡的。
窦宪带着人,疲惫地送了他的灵柩回来,恰好碰上来府里传旨意的蔡伦。不由地心下大不耐烦,挥手劝退了一众仆从,问,“怎么?”
蔡伦道,“陛下宣您即刻进宫。”觑着周围没人,他悄声道,“世子是不是在敦煌郡做了什么?小人早上偷眼瞧见,敦煌郡武曹越级上了书。”
窦宪心里咯噔了一下。
大汉实行郡县制度,各郡长官称太守。其下属官,有主簿、丞﹑五官掾、诸曹掾史四等。曹指代各个分管具体事务的部门。像武曹,就是掌管兵事的部门。
按一般情况来说,武曹是权利颇大的,除太守外,只有他们可调动一郡兵马。但窦宪在敦煌郡的日子里,一直嫌弃该郡武曹官员都是守成派,素日里有机要,从不和他们商量。吴维安也是如此,大半军事都由他自己和主簿黄朗执掌。
所以,这群人如今的上书,大约还是为出一出当时被忽略的气吧?
“这群猪。。。”窦宪冷笑起来,“国家危难的时候,不见他们站出来。一旦困境得解,一个个全冲到了前面。走吧。”他这样说着,大踏步地先往外走了。
“车骑将军窦宪到——”
刘炟放下手里的笔,揉一揉额,道,“宣。”
殿内的王福胜很快就把这一旨意往外传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有小黄门带着窦宪进来。
他利索地跪地,拱手抱拳,带着军人特有的肃穆开口,“臣窦宪,参见陛下。”
刘炟叫起,指着下首一个座位道,“不用拘束,坐下吧。”
窦宪谢过,坐了下来,等待着他的后话。
刘炟沉默了一会儿,将桌上的一卷奏疏递给了他。
他起身,趋前几步接过,但并没有立刻打开,迟疑着问,“这是。。。。。。”
刘炟不答,只道,“你打开看看。”
窦宪说恕罪,这才打开奏疏。其落款已被刘炟抹去,但里头的内容,和他猜测的无疑——先是奏他故意往匈奴处放消息,使军臣带着人掘汉民墓、俘虏汉民施加劓刑。又奏他驱敦煌郡孱弱士兵为先锋,以诓匈奴。还有初来敦煌,遭遇军臣及其随从,不顾蒋斌等百人,自行逃离一事。
他看完后,阖上奏疏,抬起头看着刘炟,“敢问陛下,以此章示臣,所谓何意?”
刘炟没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哑了一瞬,方道,“自你从敦煌回来,称赞日隆,但类似上疏也多如雪花,日日飞入福宁宫。伯度,朕要一个解释。”
解释?
窦宪在心中冷笑。冷冷地说,“陛下是聪明人,一想便知臣的打算,臣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刘炟见他始终不改态度,心头愠怒,站起身喝问,“这是你回朕话的态度么?我朝一向奉行仁人仁兵。你可懂其中含义?——上下一心、三军同力,致使十里之国有百里之听。可你瞧瞧你干的事!以桀诈桀,固然可获一时之幸。但若弄巧成拙,你将何为?何况民如水、国如舟。你岂不听闻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竟敢贼敦煌子民,而冒称其再生父母。。。。。。”
他的责骂一句接着一句,窦宪听的不耐烦之极。
——这种长在深宫里,二十年不曾真正接触兵事的天潢贵胄,居然同他说什么仁慈?
他皱着眉打断了,“陛下,仁人仁兵一词固有其可取之处。但边境数惊,士卒伤死,都是仁人所隐的。何况臣并非心狠手辣,故意送那些人去死,实在是成大事者必有取舍。为了敦煌的其他子民、为了整个大汉,有所牺牲在所难免。否则与匈奴的缠斗将永无止境。”
刘炟沉下了脸色,道,“其他子民应当被保护,那么这些人,就应该被牺牲么?!难道在你心里,人命是有贵贱之分的?!”他越说声音越高,“兵者,当思禁暴除害。可你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窦宪听他一番话说下来,都是饱含书生气的纸上谈兵,心中愤怒,忍着气道,“陛下,臣并没有那么想。只是见敦煌人毫无战心,长此以往恐怕要被匈奴人吞并。所以先纵匈奴人取之,以激子民的斗志,趁势大破匈。。。。。。”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挑明,刘炟更为恼怒了,“你可以养兵以待匈奴疲啊。用什么办法不好,偏偏选了最血腥的?强者治,弱者死。你倒是有个好打算啊。这哪里是从军治国的众强长久之道?”
窦宪抿紧嘴唇,心中有无法压制的厌恶和阴霾。几乎想脱口而出,“那么按你的说法,匈奴何时才得以归降?养兵的赋税,对于子民来说,又何尝不是重压?”
索性王福胜在旁见他面色怨恨,打着圆场道,“恕奴才多嘴,国舅爷自丧父,性子左了许多啊。这可不是回陛下话的态度。”
一句话既提醒了刘炟窦宪的身份,又点出了他目前正经历丧父。激起了刘炟的怜悯之心,对着窦宪的态度好了不少,“是朕说话太急了。”
窦宪在心中冷笑。但见王福胜不断地给他使着眼色,还是道,“是臣失矩了。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刘炟没有回应这句话,沉声只说,“你此次铲除匈奴,的确建立了不朽功勋。但手段太过毒辣,实在不宜加封。功过相抵,不赏亦不罚吧!”
窦宪的唇间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冷笑。但他很快就掩饰住了,俯下身去,“谢陛下。”
刘炟心里也是一肚子气,勉强按捺着才没有再说他。只对王福胜道,“把另一道旨意给他。”
王福胜说是,递了一卷圣旨过来。
窦宪以询问的神情看他。他笑吟吟地道贺,“恭喜将军,继任成息侯府。将来再见,老奴要叫您一声侯爷啦。”
恭喜?
窦宪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有无法克制的尖锐讽刺冲上喉头。
他为洗刷宋家所给的污名而去了敦煌,又为国家荡平匈奴。到头来,得到的不过是一阵责骂、一句恭喜?
他们不知道么,他的父亲死在了他的征途里。而这一次,并不是他想远行。
他默不作声地听着贺喜的话,狠狠地攥紧了手。
稍后王福胜带着人送他出了宫。等候已久的窦顺忙迎上来,询问,“怎么样,世子?”
窦宪拂袖,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厌恶,道,“陛下真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性情宽恕,浑无一点帝王威霸。”
窦顺听了吓了一大跳,忙去捂他的嘴,“世子乱说什么呢?仔细被人听去,这可都是要杀头的造反言语!”
窦宪轻蔑地看着他,“我说的不对么?历来帝王以征伐拓地立帝威,便是有诸般心术,也都是锐意之举。当今却沉溺儒学,居深宫之中,如居蜗壳,无与察觉。也就是治世,才由得他这样的人掌管天下。若在乱世,岂容他身立为帝王!”
窦顺听的惊恐已极,忙拉了他,匆匆往府里去。
第119章 厌恨下
时光匆匆,不觉已是建初五年。
这一日午后,郭璜送了夫人长亭翁主出门逛街,恰好路过成息侯府,沉吟了一会儿,下马进去了。
还没进府内,远远便听闻歌舞之声喤喤盈耳,令人精神陡然一震。
一路行去,又是无数的彩帘绣幙,画栋雕檐。说不尽的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窗。与先代侯爷所在时的气象截然不同。郭璜不由地嘟囔,“才几日不来,又重新布置了。”
他随着仆从一路走到了内堂。一眼便望见室内右边坐了整整十二位乐师,或是抱着琵琶,或者弹着筝。操弦骤作,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室中间又有一群高鼻深目的西域舞女,在随着这乐声翩翩起舞。
窦宪就卧在一片绫罗帷幕之后的软榻上,半睁半合着眼。似听非听、似看非看。手边搁了个淡青花诸器茶瓯酒杯,时不时慵然而啜。
郭璜眼见一室靡靡,伴随着甜腻的熏香,不由地皱起了眉,挥手道,“都下去!”
那些乐师和舞姬显然都知道他是主人的好友,闻言一下子都停了下来,看向窦宪。
他睁开眼,散漫地说,“先下去吧。”
一众人默不作声、训练有素地躬身退下了。窦宪看着他们的背影,淡淡问,“阿璜,你怎么来了?”一边又饮了一口酒。
郭璜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了酒杯,随手抛在地上,“成天喝喝喝,喝不死你!”说完,去开窗。
窦宪低沉地笑了一声,也不管他,兀自翻身向内而躺。
郭璜见了,忍不住沉沉叹息,“这几年,你也变得太多了。”
离上一代成息侯过世,已有三年了。
不知是不是自愧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窦宪自出了服,居然性情大改。从前最爱逐马猎鹰的一个人,如今每日只呆在府里。又大肆扩张府邸、兴建别院。还一掷千金,从西域各国延请了好几班子的乐师与舞女。每日就沉溺在这歌舞美酒之中,消极以待身边人事。
“你闲了也出去走走,老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郭璜道。
“出去做什么?这世间,实在令人厌烦的透了。”
郭璜听他说话丧气,皱紧了眉,还要再说,忽见窦顺匆匆地自外而来,禀道,“侯爷,咱们打算在西郊建的那座宅子,造不了了!”
窦宪不悦地半坐了起来,看着他,“为什么?”
“圈地的时候没问清楚,有一大半是沁水长公主的地!”
窦宪听了,眉目放松了下来,躺下去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过就是占了点她的地方。无妨,让人接着造就是。”
窦顺惴惴的,“别吧。那终究是位公主。。。。。。”
窦宪嗤笑,“不过就是位没家底的公主,她生母连个美人位都没够上。先帝、今上,哪一位把她当做了正经公主?咱们又何必让她?”
窦顺不敢接这话,求助似的看向郭璜。但他见窦宪行事这样偏激,又联想到了长亭翁主的身世,心下不悦,有些愠怒地讥讽,“得得,国舅爷可真是好大身份、好大见识。”自觉无话再与窦宪说下去,站起身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窦宪没有睁眼,只说,“我让阿顺送送你吧。”
郭璜心中有气,冷笑道,“不敢当,国舅爷还是让他去替您监督着造宅吧,在下自己回家去。”说着,也不待窦宪答言,便拂袖离开了。
窦顺眼看着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忍不住对窦宪道,“您瞧瞧您方才说的话,这不是让郭公子吃心么?”
窦宪不为所动,“他吃心好了,走了最好。所有人都走才好。”
窦宪迷迷糊糊地躺在软榻上,睡到了午后,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推他,不耐烦地睁开了眼,“谁啊?”
映入眼帘的是窦顺,还有他身后的蔡伦。
见他醒来,蔡伦上前来打了个千,“侯爷醒啦?”
窦宪坐起身,接过他殷勤递来的水,喝了一口。这才问,“什么事?”
蔡伦踌躇了一会儿,轻声道,“陛下传召。”
窦宪不由地大不耐烦,“好端端的,招我进宫去做什么?”
“似乎是蒋家的事,被鲍大人知道了。他写了份折子,告诉了陛下。。。。。。”
窦宪顿时一阵头痛。
自三年前他在敦煌对蒋斌置之不理、使其陷于死地后,蒋家人始终揪着他不肯放,动辄便寻着他的错处上奏天听。好比敦煌郡武曹上书的那一次,背后就有他家的推动。
刘炟碍于宋月楼、还有他父皇的妃嫔蒋太妃的情面,不好推说不见,几次都替他们两方说和。但蒋斌是家中独子,蒋家始终放不下他的离世,不断攻击窦宪。他心烦下,使了人假扮强盗去刺杀那一家。终于,一切都消停了下来。
而如今,这些都被鲍昱知道了么?
想起那个处处针对着他的老臣,窦宪一阵心烦。
不过,见招拆招,这也没有什么。
当下懒洋洋地说了声“知道了。”起身来穿了外袍,简单梳洗后,就跟着蔡伦进宫去了。
因他这三年来,有大半时间都闭门不出,对于蒋家的胡闹也能忍则忍,所以刘炟并不是很信鲍昱的密告。叫窦宪来,不过是例行查问一下。后又见他面色茫然,显然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心中更肯定了。随口嘱咐了几句“大臣当和。”便挥手让他出去了。
窦宪却说等等,还有事诉,踌躇着开口,“臣这阵子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总觉胸口不适。能不能向陛下讨些药酒?”
刘炟听了笑,“朕还以为是什么呢。你若要,尽管去御药苑取吧。”
窦宪支吾道,“臣想要何满制的药酒。。。。。。”
见刘炟莫名其妙,蔡伦在旁解释,“何御医为人高傲,所做的药酒向来不给帝后以外的任何人。”
刘炟笑,“那朕派人去传话叮嘱吧,谅他也不敢不给。”
窦宪谢了一声,由蔡伦送着出去了。
等出了殿,他脸上茫然的神情一扫而空,看着蔡伦,冷冷道,“这次做得好。下一次如还有类似事发生,也先告诉我。还有接下来。。。”
蔡伦见他无所忌惮,心中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