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拐圣僧-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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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约定的时间是未时一刻,曲月升一听见未时钟声响起就跑了出来,为的就是不让闻远等,却没想到他还是早到了。
因为一路小跑,她额头已有一层细细的薄汗。闻远微不可察地低叹一声,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灰色的僧帕,手掌平摊,把帕子摆在曲月升面前,道:“贫僧也只是刚至。”
曲月升明显楞了一下,小鹿眼滴溜溜一转,飞快地抢过手帕,歪着头问了一句废话:“给我的?”
闻远从容的点头。
她不可置信地深吸一口气,好像怎么努力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只能赶紧用帕子挡住脸,想遮住即将喷薄而出的傻笑,却遮不住一双因为笑意弯成了月牙儿的阑珊妙目。
闻远浅浅一笑,清爽的仿佛山涧微风,手上拈起一个菠萝花指,在曲月升眼里是如此的从容淡然,宁静安详,在他面前,好像莲灯上宝相庄严的佛陀都会黯然失色。她脑海中一片空白,竟然傻傻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圣僧,你笑起来真好看。”
闻远拈指行了一个佛礼:“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柯迦叶(1)。”
话间,他已经转身往前走,渐渐与曲月升拉开距离,红褐色的袈/裟被风吹得鼓起,有一股遗世独立的寂寥。
曲月升回过神来,小跑追上他问:“什么意思啊?”
闻远稍稍放慢了步调,耐心地为她讲解:“刚才那段话,讲述的是佛祖拈花一笑的故事。灵山会上,大梵天王以金色菠萝花献佛,并请佛说法。可是,如来佛祖一言不发,只是用拈菠萝花遍示大众,从容不迫,意态安详。当时,会中所有的人和神都不能领会佛祖的意思,唯有佛的大弟子——摩诃迦叶尊者妙悟其意。破言为笑。于是,释迦牟尼将花交给迦叶,嘱告他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椠秒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转之旨,以/心/印/心之法传给你。”
“啊……原来是这样。”曲月升怕闻远笑她没有佛缘,于是假装自己听懂了的样子,却不知自己拙劣的演技根本逃不过他的慧眼。
闻远不动声色的继续讲解:“其实,佛祖释迦牟尼这里所传示的,正是一种相顾无言的心态,这种心态至为安详,静谧,调和,美好,是不能用任何语言和行为来打破的。而迦叶尊者却正好能与佛祖心有灵犀,妙悟其意,故能受佛正/法眼藏,传佛心印,为禅宗初祖。”
“哦……原来如此。”曲月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嗯,这回是真懂了。
闻远颔首低笑,不同于方才宁静祥和的微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曲月升也在偷笑,不过她笑的却是佛祖与迦叶尊者的心有灵犀。大概只有真正心心相印的人,才能如此精准的妙悟其意吧,难怪人家能成为禅宗初祖。唔,这算不算……腐眼看人基?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双手合十,默念:我等俗人,佛祖勿怪勿怪……
藏经阁建在浮屠塔的最顶层,却并不像武侠小说中写的那样神奇,它既没有藏着《易筋经》这样的武功秘籍,也没有住着武功天下第一的扫地僧。它仅仅就是个普通的佛塔,甚至还有些破烂,门外随便派了两个小沙弥值班,里面堆满了古旧的佛经,反而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图书馆。
高塔里的阶梯又高又陡,闻远在前面引路,曲月升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拾级而上。红褐色的袈/裟,灰白色的僧鞋,就是她在藏经阁里最直观的视觉印象。
绕过密密麻麻的书架,尽头放着桌椅笔墨,可供人阅览小憩。曲月升深吸一口气,好像空气中都弥漫着安定祥和的味道,掉漆的书架,古朴的经书,隐隐流露出一股源远流长的佛家气韵,让人莫名心生宁静。
闻远在最里面的书架停下,低声问她:“之前可有读过什么佛经?”
曲月升下意识也把声音压低,像是生怕冒犯了佛祖:“囫囵吞枣的读过观音……啊不,是什么波罗蜜心经,还有《金刚经》,不过经书里的意思一点也不懂,也不知道算不算。”
她越说越心虚,心里早就敲起了小军鼓——圣僧该不会因为她对佛法不慎了解,就不给她引渡了吧?
闻远沉吟了一会儿道:“曾听曲姑娘说过《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的句子,不若就从《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开始学起?”
曲月升自然无异议地点头。
闻远从书架上选出一本《心经》递给曲月升,引着她在书桌前坐下,又道:“曲姑娘可以先说说读《心经》心得,或有疑惑处,可以与贫僧交流一二。”
“心得啊……”曲月升拉长了尾音,显得有些心虚的抬头,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闻远:“大概是觉得……它的字最少?”
闻远被噎了一下,继而在桌上铺开了笔墨:“既然如此,曲姑娘便先从抄经文做起吧。”
“啊?”曲月升莫名想起了小学时代的罚抄,只觉得右手隐隐作痛。
她红唇微张,水润的胭脂微微泛光,就像婴儿温暖的小脚印踩在心口,徒然让人生出万丈柔情。闻远别过头去,自然地转移了视线。
曲月升还以为他是失望,慌张的道:“抄就抄啊,我最喜欢抄佛经了。”
闻远微微颔首,正襟危坐的开始阅览佛经,嘴上仍道:“若有不理解处,尽可说与贫僧。”
曲月升假装自己很内行的点点头,拿起墨锭磨墨。幸亏穿越前古装剧看得多,她磨起墨来还是有模有样的,还真有点大家闺秀的味道,不过一拿起毛笔,曲月升就体会到了装哔遭雷劈的感觉。
她写的这是什么鬼?那一手行云流水的正楷字呢?眼前只有一张被墨水化的乱七八糟的纸,上面凌乱的笔画叠在一起,丑的就像一坨粑粑屎……
作为一个文科妹子,曲月升用现代的水笔写的字还算能看,可一换上了软体毛笔,这狗爬字是决然不能见人的。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把繁体字抄成了简体字,不过这也并没有区别,因为她的鬼画符……并没有人认识。
专业鬼画符的假道士曲月升悄悄撇过头偷看了闻远一眼,但见他正襟危坐,双手自然地打开在佛经两侧,神情庄重,眉头却微微皱起,显然心思并不在佛经上。已经到了嘴边的求助又咽了回去,曲月升满脑子只剩下一个疑问——他在烦恼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1):出自《五灯会元》,灵隐寺普济编集,后文对其的解释翻译摘自网络。
清早发章节发现被锁,我还以为自己稀里糊涂写了什么的不该写的东西,打开一看,原来是许多佛经内容都是屏蔽词,也因此打了许多斜杠,请小天使见谅。最后面无表情的送晋江一个“呵呵”,希望它自己体会。
☆、烦恼
“你又发呆了。”不知何时,闻远的视线已经从佛经上移开,转向曲月升,原本微皱的眉头自然的舒展开来,宛如新春的抽枝嫩柳。
曲月升后知后觉的收回视线,颇为心虚地低下头。
闻远沉吟片刻,食指在雪白的纸张上轻轻敲击:“抄好又特意以墨汁化之,可是遇到了什么疑惑?”
“啊?我没特意……”后知后觉的曲月升立刻住嘴,乌溜溜的大眼睛抬起来偷偷看了圣僧一眼,然后飞快的垂下去。
闻远恍然大悟,下意识多看了一眼纸上那歪扭难辨的一大块墨迹——所谓大家闺秀,相府千金的字,原来就是这样的啊!
曲月升等了很久都不见闻远开口,只能再次抬头偷看,恰好对上了他带着笑意的眸子,她下意识也嘿嘿一笑,眼角弯出一个羞涩的弧度。
“曲姑娘是不善文墨?”
曲月升诚实的点头,想了想又觉得太掉面子,画蛇添足的补了一句:“我不是文盲啊,只是字丑而已。”
闻远忍俊不禁,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极了常来寺里偷吃的小老鼠,他心中一动,拿起一支笔蘸了些墨,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方方正正的楷体——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他的字骨力遒劲,点画爽利,下笔如行云流水,尽显大家风范,就算是曲月升这种完全不懂书法的人也能看出写了一手好字。她歪着头偷笑,一双黑溜溜的小鹿眼直勾勾盯着闻远,像是能滴出水似的,满满的崇拜都直直写在眼睛里。
闻远被她看的不好意思,急急地放下笔,低声道:“你跟着写一遍。”
“啊……哦。”曲月升学着闻远的样子拿起笔,可是用惯了水笔的人换成毛笔,怎么握怎么别扭。好不容易抓住了笔杆,还没来得及写第一划,一滴墨水就已经等不及的滴下来,又污了一张纸。
曲月升扭过头,无措的望着闻远,湛黑的瞳孔映着盈盈明光,莫名让人舍不得责怪。
“不要紧,再来一次。”闻远耐心地拿起笔给曲月升示范:“笔杆放在拇指、食指、中指的三个指梢之间,食指在前,拇指在左,中指在右下,下笔的时候注意要把笔尖提起来。”
曲月升点头照做,一提起笔,竟然还真有几分写毛笔字的样子,可惜写惯了硬笔的人突然换成了软笔很难习惯,下笔就忍不住发抖,一句话没写完,字迹歪歪扭扭,墨滴的到处都是,一张纸又毁了去。
这回她没好意思再看闻远,只是憋着嘴悄悄低头,准备接受来自圣僧的嫌弃。
闻远轻叹一声,认命的又换了一张纸,握起笔吩咐道:“拿着。”
曲月升乖乖握住笔,闻远这次却没有放手,而是指尖上移,握笔在曲月升手指的上方:“握笔要再上去些。”
隔着半寸的距离,曲月升都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连带着她的手也暖烘烘的,手心里很快就积出了汗渍。她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放松些,却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这是专属于闻远的味道。
曲月升顿时小脸涨红,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怎么了?”见她迟迟不动,闻远侧着头问,却发现这小姑娘怎么跟兔子似的,字写的不好而已,怎么竟然连耳朵都羞红了?
“没……没什么。”曲月升低着头结结巴巴的答,手中的笔杆稍稍上握了些。
闻远手指使力,带着她的手把笔尖移到纸上,沉着的下笔,在雪白的纸上勾勒出清秀的墨迹:“写横笔画时,笔尖先向右一些,然后就势向左上逆锋——即往反方向写在纸上。写竖勾笔画时,笔尖往下轻轻的顿一下,笔锋略向中回,然后轻轻勾上去,便可提笔收回。”
他话音一落,一个工工整整的楷体“摩”字便跃然纸上。
“会了么?”
曲月升嘟着嘴,眼角微微下耷,颇为委屈的看着闻远:“怎么会这么快,写字得练啊,哪里是口头教几句便能成大书法家的。”
闻远轻笑一声,直白的戳穿了曲月升的小心思:“曲姑娘是怕贫僧笑你笨吧。”
曲月升瞪大了双眼,不满地鼓着气,心中抱怨道:知道你还说出来,怪不得当了二十多年的单身狗。
闻远到底是圣僧,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从善如流道:“不过曲姑娘说的也颇有道理,是贫僧急于求成了。”
“本来就是。”曲月升认同的点头,也算出了一口气。
闻远哑然失笑,却一点儿生不出责怪之意,只觉得小姑娘脾气可爱。他继续道:“那再写几个字试试。”
“嗯。”曲月升乖乖点头,顺着闻远的劲儿在纸上勾画,不多时便抄完了《心经》的第一段,虽然写个别字时还是有些抖,总体却比之前好上了太多。
“好棒啊!”曲月升颇为兴奋地道。
闻远不找痕迹的放了手:“你自己再试试。”
曲月升轻咬下唇,担心的看了他一眼。
闻远坦然一笑:“曲姑娘很有天赋,比贫僧第一次写的字好看多了。”
曲月升眼睛一亮:“真的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
曲月升又笑眯了眼,信心十足的拿起笔接着往下写,这回虽说不是鬼画符了,不过比之前闻远带着写的字丑了太多,字体歪歪斜斜不说,每个字的大小都不一,让人想起了小学生刚开始学写字的样子。
好不容易堪堪写完了一句,曲月升叹着气放下了笔,一双大眼睛没精打采的半垂着,仿佛比美失败的孔雀。
“可能我在这里真的只能算个文盲吧。”她想起当初小侯爷的退婚就是因为她没文化,现在圣僧肯定也这么想,说不定以后都不会理她了。想到这,曲月升沮丧的都快要哭了。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闻远低声念出她方才写的内容,定睛看着她,浅浅一笑:“写的不错。”
曲月升瞪大了眼:“你……你不嫌弃我是个文盲啊?”
闻远摇摇头:“曲姑娘很好。”
很好,是哪里很好?还是什么都好……但从字面上来说,这句话实在很容易让人心猿意马,可是配上圣僧光风霁月的神色来,却让人觉得多想一点都是亵渎。曲月升低下头,双颊涨得通红:“哪……哪有啊,圣僧惯会鼓励人的。”
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