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拐圣僧-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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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喂,同学,同学……”同桌的女孩戳了戳她的手肘,月升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一双小鹿眼红得吓人。
“嗯?”
同桌的女孩悄悄指了指讲台:“代课的学长一直在看着你呢,别睡啦。”
曲月升一怔,懵懵懂懂地抬起头,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讲台上代课的学长恰好迎着阳光,让人看不清面容,一身纯白的衬衫像会发光似的,从衣领到衣角都打理的一丝不苟。
她看到讲课的学长身子一震,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像是刻意放轻了脚步,走路的姿势标准得堪比军人,整个身子笔直得宛如校门口挺拔的白杨,连每一步的距离都恰到好处,仿佛丈量过似的。
随着他的走动,阳光渐渐从他身上挪开,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灰褐色的眸子跟记忆里的佛陀沉静的双眸重叠,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寂寥,曲月升怔怔地瞪大了眼睛,压抑在心中澎湃已久的情愫汹涌而来。
他伸出手,长了一层薄茧的手指在她脸上温柔地揩拭:“为什么要哭?”
曲月升眨了一下眼,滚烫的泪珠在脸上留下一条温柔的泪线:“窗外的阳光太刺眼了,可惜还是比不上你。”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11。21独家发表
正午三刻,烈日当空,高台上的监斩官泰然而立,面色冷然,高台下两侧官兵整齐的一字排开,个个腰佩长刀,面无表情,四周围满了双眼绯红、面露狠戾的百姓。
我当时才六岁,还不过半人高,便仗着身子小,从密密麻麻的大腿中踉跄穿过,好不容易才挤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我的父亲——东篱首富,也是东篱国最大的奸商魏世怀,此刻全身枷锁,神情木然,被吊在京城闹市的正中央,捆成一个羞辱的“大”字。
“奸商!你勾结贪官,囤积居奇,低价买走百姓的救命米粮再高价出售,大发不义之财,实在是狼心狗肺,丧心病狂!如今,善恶到头终有报,任你再富可敌国,腰缠万贯,总归也还是逃不出国法的制裁!”监斩官朗然出声,激起大批围观的百姓高声叫好。
一时间,我竟然认不出眼前大义凛然的监斩官,就是那个从小出入我家,口口声声称我为贤侄,唤父亲为大哥的李叔叔。
父亲木然的眼珠子动了动,仿佛是想看看那监斩官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夫只怪自己眼拙,识人不清,该有此报!”
监斩官冷笑一声,高声道:“大胆奸商,你借着洪灾大发国难财,害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死路边,事到如今,竟然连一点悔意也没有么?”
父亲仍旧是面无表情,沉寂如灰的眼眸却抬了起来,看向了遥远的东方——那是阳光的方向。
监斩官大喝一声:“冥顽不灵!”
父亲木然的反应激得周围的群众更为义愤填膺,也不知谁先动了手,抓了一大把菜叶子疯狂地仍向父亲,砸得他满身挂绿,狼狈非常。紧接着又有什么鸡蛋,石头,沙子从我头上一一掠过,尽数砸在父亲身上,很快就砸得他顶黄挂绿,头破血流。
监斩官就这么悠然地站在高台上,看着父亲受尽了侮辱,直到日头西移,午时告罄,才堪堪出声,稳住了周围的百姓:“时辰已到,凌迟!”
随着这一声尾音落地,刽子手举起大刀,灵巧地一转,像在表演特技似的,只听见父亲发出一声极为惨烈的叫声,一块铜钱般大小的肉从右胸口旋下来,留下一个血淋淋的伤口,酷似盲人的眼窝。
我拼命地捂住嘴巴,竭尽了全力才把到了嘴边的尖叫囫囵咽下,我看到父亲痛苦得全身打颤,整张脸狰狞得不成人形,刽子手身旁的小吏这才高声报数:“一!”
刽子手将手腕一抖,那片扎在刀尖上的肉,便如一粒弹丸,飞到很高处,然后下落——第一片肉,谢天。
第二刀从左胸动手,还是那样干净利落、准确无误,大刀飞快地旋掉了左胸口一块肉,又留下一个血淋淋的伤口——第二片肉摔在地上,是谢地。
随着第二声报数,我浑身一颤,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呜咽,周围的百姓似乎也觉得太残忍,渐渐停止了叫骂。
紧接着,刽子手在父亲的胸脯上切了第三刀,又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铜钱大小,鱼鳞形状,新刀口与旧刀口边缘相接而又界限分明。刽子手把第三片肉甩向空中,这一甩谓之谢鬼神。
父亲已经疼得叫不出声了,他合上眼睛,痛苦和木然两种截然不同的神色在他脸上来回交替,我竟然奇迹般的感知到了他此时最真实的想法,竟然是——无憾。
我不能理解的无憾。
父亲这一生都在追求着世间繁华,人间万象。他爱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京城,爱那富丽堂皇,金砖铺地的锦绣府邸,更爱那万众瞩目,主宰风云的虚荣痛快。他从来不缺钱,却近乎贪婪的掠夺着全天下的金银财宝,为的只怕也不过是填补心中的寂寥。
如今,他踏着无数百姓的尸骨所掠夺到的金银财宝,名利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他知道这是因果循环,也坚信上天终究会给那些隐藏在法网之下的毒瘤们致命的一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他要追求的,都得到了,他该偿还的,也用鲜血和白骨了结了。人生不过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名利、富贵、甚至于血脉,那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又有什么要紧?所以他是无憾的。
父亲紧闭着眼,报数的小吏便以为他昏了过去,直接拎了一桶凉水铺天盖地的淋了下去,血水冲刷着伤口,把地面染成了罪恶的红,却也洗涤了他这一身的罪恶。
我知道他是罪有应得,我也想为死去的百姓讨个公道,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啊!眼看着他的生命以这样残忍的方式一点点地被剥夺,我心如刀绞,真恨不得自己上去替他受那凌迟之苦。
刑法还在继续,刽子手再次举起了刀,我全身发冷,呆滞地盯着那把银光闪闪的死亡之刃,恐惧、惊慌、痛苦、害怕一时间都达到了顶点,我却不愿意移开眼睛。因为我知道,这是一种救赎,是父亲在这个世间上最后的绝唱。
可我没来得及看到那一刀落下,便发觉眼前一黑,竟然是被人捂住了双眼,只听得一声痛苦的闷哼,我整个身子被人高高抱起,施展轻功飞快地离开了刑场。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灵觉寺的佛堂里。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岁月呢?我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公子变成罪大恶极的奸商之后,没有人人喊打的痛斥,没有抱头鼠窜的羞辱,因为我根本见不到外人,只是日复一日的待在佛堂里念经。
佛祖的神像度化不了我,佛经里的奥义也无法让我解脱,我跪在满天神佛面前,身外是寂静如水的沉默,心底却是无休无止的困苦。
可困苦之后呢?我想我还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我必须做点什么。
有小沙弥来送饭的时候,我就佯装若无其事的诵念《心经》,他们一走,我便会悄悄地抄写《大悲咒》。
人人都道我冷血无情,眼看着父母惨死而岿然不动;也有人称我贪生怕死,害怕父母的一身罪孽会累及自身,便来佛祖面前做做样子,以求宽恕;甚至有人将我视为洪水猛兽,认为我是恶鬼降世,将来定要和我父母一样为祸人间。
师父爱惜我,以一己之力将这些流言蜚语挡在门外,却不知风儿会传信,鸟儿会传音,这些恶意的揣测早就通过门缝和窗隙传入了我的耳朵里,就像一颗罪恶的种子,撒进了我的心里。
但我知道,它永远都不会生根发芽。
《地藏本愿经》有云: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我的父母竭尽一生,近乎偏执地追求着金银财宝,名利富贵,最终被自己的贪欲所吞噬,落得万劫不复之地。而我作为他们血脉的延续,却偏偏无欲无求,立志要一生行善,传扬佛法,以内心的平静度化世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戾气渐渐随着我父亲的尸骨一起消散了,灵觉寺的师兄弟们毕竟都是善良的僧人,他们很快就不再迁怒于我,反而因同情我小小年纪,便经历了如此大的灾劫变故,而百般照顾。
可是我不需要。
我真的不需要。
六岁的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用自己的方式为父亲完成最后的救赎,也是救赎我自己。
《大悲咒》是帮助世人超脱的大智慧佛经,佛家早有传言,信徒每诚心诵念一次《大悲咒》,地府便会有一个亡灵感知到佛法的光辉,得到超度。
父亲囤积居奇,害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我便央求师父,找来了户部登记的死亡名册,依次为他们诵念《大悲咒》。我相信父亲的每一片救赎的血肉,再加上我每一次的诚心诵读,一定能超度一个枉死的怨灵,助他们早登极乐。
时隔一年,当我在名册上最后一个人的名字后画上一个小勾时,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枉死的百姓都得到了超度,他们遗留在世间上的亲朋好友也都受到了朝廷的补助,坚强的生活了下去。而父亲也终于成为史官笔下轻描淡写的一划,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我站在荒无人烟的监斩台上,只觉得无比的迷惘。最后,我决定提起笔,给父亲写一封信,在信封上写着他的生辰八字,一把火烧了给他。
我本想告诉他,一切罪孽都赎清了,他可以安心上路了,可仔细一想,他也许根本不在意这些。我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又觉得人死如灯灭,早就没了评说的必要。
既然如此,我便给他一个祝福罢——我提起笔,在虔诚地在信中写下十四个字: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11。21独家发表
烧掉信的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的父亲。
他穿着一身布衣,回到了他年轻时的模样,周正,笔直,一丝不苟,就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儒生,站在灵觉山炽热的阳光下,对我微笑,向我招手。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自在祥和的样子,一时间怔住,忘了该如何动作。
父亲朝我信步走来,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自在轻快,他缓缓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朵桃花,轻柔地别在我的耳鬓。
那时我年纪虽小,却仍然免不了有一股天生的男孩子的骄傲,堂堂男子汉在鬓边别一朵桃花,像什么样子?
想着,我便要伸手摘掉那朵桃花,父亲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收下吧。”
我一怔,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我曾给了他一个祝福,如今他便还我一个祝福,如此有来有往,有借有还,才是商人的本色,哪怕是亲生骨肉也不会例外。
这才是父亲啊。
我释然一笑,正欲再和父亲说上几句体己话,他却已经先一步转过身去。一个一袭白色衣裙的女子忽然凭空出现,扭过头来冲我眨了眨眼。我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已经亲昵地挽着父亲的手,两人有说有笑,相携离去。
我迫不及待地上前张望,可惜怎么也无法看清她的面容,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我过世已久的娘亲。
我灿然一笑,倏然醒了过来。太阳透过门窗的缝隙渗进来一点零星微光,我忽然发觉这个呆了一年的佛堂是如此的沉闷。
我起身,踮起脚尖推开了窗户——窗外的桃花全开了。
我想我该出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的桃花,哪知这一走便是十年。
十年里,我跟着师父游学诸国,走过风雪的北疆,烟雨的江南,繁华的大兴,多彩的诏城……我遍访了各地佛学大师,除了参与论战,交流佛法之外,更多的却是看遍天下精彩的恣意随性。
原来在北疆的月夜,杉树成林,雪狼成群结队的对月引吭,竟是如此的壮美;原来在江南的黄昏,鱼虾活蹦乱跳,渔人纷纷的收网而退,竟是如此的悠然自得;原来大兴的街头,也是如此人声鼎沸,映着万家灯火的辉煌;原来诏城如血的夕阳笼罩着整座静谧的古城,竟会让人如此地心怀感伤……
我这一路走走停停,身临其境了世间那么多的美好,却从来不曾驻足流连,因为我一直心如明镜,只有佛祖才是我最后的归宿。
慢慢地,我忘记了那朵桃花,开始喜欢上研读并且翻译来自不同地方的佛经,感受不同地区在信仰上、文化上的冲击。仿佛只有在这种猛烈的冲击中,我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才能忘却心中的烦恼,才能救赎自己与生俱来的罪孽,才能——找到内心的平静。
把一个祸国殃民的罪人之子变成了度化众生的一代圣僧,我用了十年。
十年,一步一个脚印,哪怕是镌刻在风中的沙漠里,不过一会儿也就被漫天的黄沙湮没了。可是我却凭着一股执念,生生走出了一条路。
这股执念是缘,也是劫,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