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华-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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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何地?叫我父亲往后如何去面这朝上的内外同僚?即便你丝毫不在意这旧日师恩,你也总要想想君臣伦常。这桩婚事是奉旨而成。你若这样悖逆,就是在打你皇帝伯父的耳光,扫天家的颜面。所以世子,请你做出开门的决定前,三思才好。咱们毕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仇人,这内闱中的事,我觉着还是关起门来在内闱中解决好,何必闹到人尽皆知让人背后笑话。你说呢?”
霍世钧的一双凤眼微微眯了下,脸色终于渐渐缓了下来。朝她慢慢踱来,到她近前之时,见她手还执剪在喉,胸脯微微起伏,哼一声,伸手从她手指里拿过那剪子,咣一声远远扔到了桌角上,这才冷冷道:“行了,说这么多都不带喘气。果然是薛家出来的人,书念得多,口舌之利能顶我一个亲兵司了。”说完自顾往床榻而去,善水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声,回头见他已经自己脱了外衣上榻。
善水长长松了口气,这才觉到心还在怦怦地跳,后背仿似也出了层细汗。见这喜怒无常的男人已经回心转意上了床,便也跟着爬上了榻,和衣在他里侧卧了下来。
第15章
身畔的男人再没开口,也没什么动作了。或许是真疲倦了,或许是酒意终于发作。过了片刻,善水听见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偷偷睁眼看去,见他仰天闭目,睡容平静,瞧着真的已经睡了过去。
一个非常糟糕的洞房之夜。
她验证了他的跋扈和无情,他大概也知道了她不是什么善茬。这样也好,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装个几天容易,一世就难了。至于以后……以后她只要别和他像今夜这样针尖对麦芒地干架,与这个男人应该可以相敬如冰地安然过下去,这一点从他最后时刻终于迈脚回到床上可以看出来。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样的举动其实非常冒险,万一他是个混蛋到底的人,根本无视她自戕的威胁,还是要走,她该怎么办?真的灭了自己,她不会那么蠢;去堵住门不让他开,她的力气斗不过他;去哀求或者勾引他好留住,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所以她最后选择了赌,就赌人活世上,绝不可能真的万事无忌,更何况像他这样地位身份并且还要立于朝堂的人。所以她立刻抓住机会对他讲道理,而她最后也赌赢了。
其实他自己应当也是知道该如何做的,虽然还很年轻,但毕竟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了,也算是个有手腕的人物,只是在那瞬间失控,这才翻脸而去。后来被她给了个台阶,也就顺势下来而已吧?
至此,善水才终于彻底呼出了一口气。轻轻往里再挪了下自己的身子,蜷起来闭上眼睛。
她真的很累了,现在放松下来,很快便也睡了过去。
……
陌生地方的第一夜,善水这一觉居然也睡得挺沉,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五更初,门被叩响起唤的时候,她竟丝毫未觉,仍酣眠不醒。
门外的王府内事管事顾嬷嬷,见新房里喜烛红彤彤火光仍亮,叩门却无应答,略微皱了下眉,再稍稍重扣了几下。
她是个严厉的老人,而且在王府中地位超然,俨然半个主人。年轻时在宫中乳过小时的永定王,也是穆太后身边的心腹人。永定王成年被开府赐宅后,她便随了过来,一直到现在。霍世钧小时,有次顽皮爬上王府前堂衍庆堂高达数丈的兽脊房梁之上,因上头琉璃瓦滑脚,一时踩空溜了下来,屋宇下的下人们惊呆没反应过来时,被正寻了过来的顾嬷嬷看见,奋不顾身冲上去接住,结果小世子安然无恙,她却折断了一双臂骨,养了大半年才好,到现在阴雨天时还会酸胀。经此阖府上下无人对她不敬。叶王妃就不用说了,连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霍熙玉,在她面前也要收敛几分。
顾嬷嬷现在亲自起早来唤一对新人,是有两件事。第一是要唤醒他们去拜宗庙。
皇族子弟成婚次日,五更末准点,先去皇城宫门前左的宗庙祭拜先祖,再入颐宁宫拜谢,回来时才到府中上房拜会长辈亲眷,这是多年一直延承下来的规矩。顾嬷嬷自然重视,亲自来唤世子与世子妃。除了这个,第二便是要验收元帕。
这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顾嬷嬷自然相信薛家女儿,她也听闻过薛笠,所以对这新进门的世子妃有天然的好感。但既然是规矩,还是要过一下的好。
善水终于被这第二轮的叩门声惊醒,动了下手脚,极力睁开惺忪黏腻的眼皮,脑子一时还有点迷糊。其实从入睡到现在,也不过寥寥三四个钟头而已。这对从前在薛家时每晚必定睡满十个小时的她来说实在是种折磨。等她终于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冷不丁却看到一个赤着上身的陌生男人正朝着自己侧卧,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她,顿时吓了一跳,与他呆呆对视了几秒,脑子里这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永定王府,对面这个一大早醒来便盯着她看的陌生男人就是她的新婚丈夫。
她非常不习惯这种近距离的一早对视,况且门外叩门声又起了第三波,听到一个有点苍老的妇人声音威严地响起:“世子,世子妃,该起身了!五更祭祖是桩大事,耽误不得!”
善水一骨碌爬了起来,低头去找自己的衣衫。
她现在身上还只那件红衫和后来穿回的亵裤,肚兜自昨晚脱下后便没穿回去。现在自然先要穿上。找了一圈,才发现在榻尾的被衾下露出一角。因颜色都是大红,烛火又隔了帐幔透进来,起先看不大清楚。
善水忙弯腰伸手过去抽,不想却抽不动,掀开被衾,见正被他的一只大脚压住。
善水再抽,还是抽不出来,回头看他,见他两手交在了后脑,神色悠闲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居然仿似带了丝笑意。
昨夜遭了不痛快,今早这么早又被吵醒,他居然没有起床气,看起来心情居然还不错的样子。善水对此略微惊讶,可也没心情与他调笑。这肚兜是贴身之物,虽然自己费了不少功夫才刺绣出来,本是准备给与张若松的那个新婚之夜的。现在被他这只大脚板这样压过,她是决计不会再穿了,等过后偷偷丢掉便是。
善水放开了手,绕过他一双大劈的腿,从榻尾爬了下去,到了放置自己内衣的箱橱前,改拿另件。
到这里这么多年,虽然也被养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但一些基本的事情她还是习惯自己做,不至于连自己内衣放哪里都不清楚要等着丫头进来伺候。
善水看中一件杏色肚兜,伸手正要去拿,忽觉有个黑影靠近,他已过来,把那件原先被他压住的肚兜往她手上一丢,一双手也从后扶上了她的腰腹,极是自然,仿佛他们本就该这样。
善水浑身一僵,觉到身后男人已经贴了上来,竟低头俯到她耳畔,压低了声道:“嬷嬷来收那东西了。你没有,可想好了怎么办?”说话时,一股微热的气息拂洒在她的耳畔,令她半边头颈顿时又起一层细皮疙瘩。
善水勉强回头,见他正似笑非笑望着自己。许是大早刚起身,又背了烛火光瞧不清楚的缘故,眼睛里的那种幽凉竟也似消了去,多几分懒洋洋的慵色。
善水看向放在床榻侧那张黑漆彭牙小手桌上的帕子,帕子被盛在个红漆小托盘里,折叠得整整齐齐。
“要是你说一声,我不妨也可以帮你过关……”
他的臂从后微微收紧,一只手掌已经插…入她略松的衣襟口,包覆住一团盈乳,慢慢摩挲,声音也越发低沉喑哑起来,“虽赶了些,只叫她们再等片刻也是无妨……”
“世子,世子妃!该起身了!”
里头的这一对昨夜就算折腾得再狠,在这般催魂的呼唤声中必定也早醒了。顾嬷嬷也听说过新娘容色出众,现在迟迟不应,莫非竟是世子早起贪欢还缠住世子妃不放?
王府里内房的门夜间从来不会闩,门廊侧的门房通夜有人值守,一推便能入。但没里头的小金锣传唤,下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擅自入内的。
顾嬷嬷再唤一声。声音更大,眉头也皱得更紧。
善水挣扎了下,压低声道:“人都要进来了。快放开我!”
身后抱住她的男人倒也没再用强,顺了她的力气撒开臂。只是见她只顾低头匆忙整理被他方才挑得散开的衣襟,倒是略微有些惊讶。
善水理好衣襟,也不看他一眼,到了她的那张梳妆台前,抽出屉子,从里头一个黑面珐琅葵花盒里取出一方早先备好的帕子,疾步到了小手桌前,换掉原先的那方,顺手又操起挂在床架边的小锤,敲了下那面小金锣。
霍世钧看得目瞪口呆。
顾嬷嬷一听到锣声,立刻便推门,带着身后伺候的丫头侍女们鱼贯而入,一转过那道遮挡视线的四季屏风,便看到世子浑身上下只着了条裤子呆站在西墙边的一架雕红漆壁橱前,神情僵滞,死死盯着一个方向,顺他视线望过去,世子妃倒是衣衫整齐地并手坐于榻上,安静地微微垂首,听见脚步声,抬起一张带着羞涩微笑的脸。顾嬷嬷一个对眼,见一张鲜艳如花的脸,心中已是暗自喝彩一声。
她是个老人精儿,一双眼厉害得很。刚还怀疑这两位在里头胡天胡帝所以不唤人,现在各扫一眼,觉着不像。可再看一眼,又觉这新房里刚才必定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酝酿过,倒是有些猜不透了,微咳一声,径直到了那红漆盘子前挡住身后丫头们的眼睛,伸手略翻了下里头帕子,瞧见一朵暗红的血渍,指尖略摸,已是干了,边上略有黏腻,晓得是没错了,心中满意,收了起来,这才回身对着霍世钧皱眉道:“怎的半天都不应?还站着发什么愣?赶紧的,耽误了宗庙时辰可是大事!”看一眼含羞的善水,唤了声世子妃,又亲自去挑亮些喜烛灯火,指挥白筠等人伺候梳洗。
那边厢善水已经起身被服侍着洗漱,霍世钧盯着她侧影片刻,见她神色平静,连眼角风也未扫向自己。听见顾嬷嬷的抱怨,这才压下心里的郁懑,唔了一声往相连的净房去。
今日要拜祭祖庙,拜谢太后和诸多亲族长辈,着装自然也马虎不得。善水被一群丫头侍女们围着净面上妆梳头穿衣,屋子里人虽多,却寂寂无声,连侍女们走路的脚步声也几乎静不可闻,只有一溜鎏银掐丝珐琅首饰盒子里的簪环被拨动时发出的轻微叮咚之声。等她着了一身世子妃的朝服站定,瞧见另头的霍世钧也已是被服侍着整好了装。世子品级的蟒袍,被他宽肩长腿撑得挺拔无比。只可惜脸色有些阴沉,不大好看,不过正与这屋子里的沉闷气氛堪配。仿佛觉到她在看他,立刻转过来四目相对,一阵噼里啪啦的四溅火星子。
善水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吃了几个汤圆和半盏百合莲子羹,擦拭了唇,白筠又替她略微补了点胭脂。顾嬷嬷一声令下,侍女们簇拥之中,新任世子妃便跟着虎虎大步在前的世子出了屋,往皇城东前的宗庙去。
第16章
天还很早,出来时才五更中,换成现代时间也就凌晨四点多。宝石蓝的夜穹之上,一轮圆月朗朗悬于天边。四对王府家人在前打着通亮的牛角灯笼引路,一行人迤逦往王府大门而去,耳畔万籁俱寂,只听到靴履落地的飒沓之声。
薛家资财有限,住宅自然是往玲珑匠心的风格里布置,与这永定王府相比,便如其中一角。善水一路行去,见亭台楼阁、轩榭廊庑,数度曲折,这才从自己住的两明轩到了王府大门前。禁不住回头望一眼,身后乌沉沉屋宇连绵不绝,飞檐翘角高低错落。起伏的轮廓映在深蓝天幕之上,远看就如静静趴伏在地的睚眦狴犴,望之令人森然生畏。
善水跨出包了铜钉的高高门槛,登上一辆五驾翠盖珠缨八宝车,霍世钧骑马,王府仪卫正冯清引导在前出发而去。
永定王府离皇城东前的宗庙并不远,路也平坦。善水独自坐在宽大的车上,没觉片刻便停了下来。踩着杌子被扶下车的时候,看见霍世钧正勒马停于一侧,目光阴沉地投向自己。只装没看到,垂下了眼睑。
皇家宗庙,占地广阔。宗人府经历司的官员与宫中太监早等候在前,引了世子夫妻踏着两边苍松翠柏的白石甬道往庙堂而去。等到戊夜末的钟磬声响,东方正泛出第一丝的鱼肚白。霍世钧在前,善水稍落后一步,男东女西,随了礼官的唱声入了大殿,待行到香烟缭绕的焚池之前,霍世钧停下脚步,二人便并排而立了。
这是善水第一次见识了所谓的皇家威仪。大殿里香烛辉煌,低垂着锦绣帐幕,神主第次高列其位,墙后悬着自太祖以来的皇胄遗像。善水草草溜过去一眼,见男的都是披龙腰玉,女的华藻端庄,一色差不多的样子,也分不清谁是谁。只跟了身边的男人,随耳畔礼官的唱领之声,从太祖及元后开始,行两跪六叩之礼。
这霍氏建朝至今,已逾百载,作古能位列此殿的皇族直系自然不少。可怜善水不停叩头、起身,起身、叩头,重复不下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