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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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碧火神功速成之故,你所知不足以应付内息迟滞、难以寸进的异象,如一名婴儿突然长大,纵使五体俱足,也未必懂得如何行走坐卧,非因不能,而是不知其所以也。”
她顿了一顿,微笑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在。”
耿照思索片刻,又问∶“明姑娘,碧火功进境神速,那岂不是很快又要遭遇第二次、第三次的心魔障?”
明栈雪美眸中掠过一丝赞许,曼声道∶“不错。你学的是正宗心法,又得青璃赤火丹之助,收效极快,三日之内便会遭遇首关心魔,五日后第二关,十日后第三关,十五日后第四关……满三十日后,则有机会能突破第五关。
“至此,碧火神功的初步功夫就算完成啦!此后便不倚靠双修,所练内力之精之纯、进境之快,仍在各派内功之上。若能在三个月之内突破第六关,一年内突破第七关,则根基堪抵内家正宗十年苦修,跻身江湖一流好手。”
耿照听得矫舌不下,半晌才摇了摇头。
“练一年、抵十年,若知世上有碧火神功一物,将令多少武人心酸哪!”
“你真以为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碧火神功的心魔障,一关比一关凶险,这点却也是各家内功所不及。”
他忽起一念∶“她这么急着找回阿傻合修,又搜罗玄水云华丹、青璃赤火丹之类的辅助药物……莫非,也与心魔障有关?”
虽说如此,终究没问出口,只觉明栈雪语多保留,本想与她说的那事,一到口边又吞了回去。两人小憩片刻,养足了精神,又开始碧火功的日课,直练了半个时辰后才收功调息。
耿照练得精神奕奕,浑身无不舒畅,运使内力之际,也不觉有什么异样。忽见明栈雪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柳条编的小小箕畚,箕畚之中盛满了干透的松球果。莲觉寺内外皆松,要搜集满满一畚想来也不困难。“我想吃松子,你剥点给我。”
松子是秋冬盛产,这些松球又小又干,怕是埋在叶下雪里过了冬的,哪有什么松子可吃?
耿照拗不过她,拿起要剥,却被明栈雪取笑∶“这要剥到什么时候?”
玉笋尖儿似的修长食指一戳,畚中那枚松球动都没动一下,“噗!”
一声穿出一枚黑豆似的小籽来。“运上内力,你也办得到。”
耿照依言凝力,猛地一戳,松球同样是动也不动,坚硬的鳞片却“笃”的一声被指尖贯穿。明栈雪笑得直打跌∶“哎哟,大师这一路是佛门金刚指么?小女子失敬失敬!”
耿照胀红了脸,一连试了几次,指劲倒是越来越强,随意一戳便能串上一枚松球果,连戳几下,却成一串冰糖葫芦。
“你别用戳的。”
明栈雪揉着肚子忍住笑,剔透的指尖轻轻点按在球鳞上,悠然道∶“想像内力聚在指尖,像筷子竹签一样越伸越长,抵住了里头的干松子。等内力化成的筷子密密贴着松子,再无一丝空隙时,你再把筷子一送一”“噗!”
一声,一枚干瘪黑籽迸出球鳞,彷佛真被一根看不见的筷子桶出。
“你慢慢弄,我去打盆水来。”
明栈雪打了清水回房梳洗,照例让他背转身去,不许窥看。
这厢耿照倒是玩出了兴头,专心致志,逐渐抓到“筷子桶出松子”的诀窍一他内力远不及明栈雪深厚,没法以透劲打出松子,须借由往下一戳的力道,在接触松球的瞬间凝住内力,想像它又在球鳞内聚集起来,化无形为有形,一举将球鳞内的物事击出。
他试了半个时辰,照这个法子,十次里倒有三四次能成功。
明栈雪用沾湿的梳子梳头,笑吟吟的看他把满篓的球果穿得坑坑洞洞,玩了好一会儿,才提议搬到下头的阿净院去。
“这儿有黑衣人潜伏,突破心魔时若遭闯入,岂不糟糕?阿净院是女众的客舍,不止杂役工避得远远的,寺内弟子也不多。”
她顿了一顿,试图掩饰什么的样子,更让耿照坚信接下来所说的才是真正的理由:“……况且,那里沐浴更衣也方便多啦!院里的浴问隐密安全,不分日夜都有小尼姑烧热水备着,想什么时候洗便什么时候洗。”
这点倒是相当实际。修习碧火功的时间长,激烈的交欢之后,两人都需要清洁身子,洗去狼籍的汗水、爱液等。
明栈雪天性好洁,不惜跑到山下的阿净院沐浴,顺便摸一套全新的衣裳更换,穿过的旧衣便扔在澡间的衣篓中。反正阿净院里多得是专责洗濯的假尼姑,平日服侍那些个豪门贵妇惯了,两天下来居然无人察觉异状。
但白天要神不知鬼不觉摸出法性院,再循着人来人往的松林山道下到阿净院里洗澡,到底是麻烦了些。明栈雪只是告知耿照她的决定,可不是徵询他的意见,回头便弄来了两担柴捆、一根扁担,外带一顶宽沿笠帽给他。
“出了法性院,你便扮作执役僧下山,我们在前夜的那间草料仓碰头。”
“我要怎么出法性院?”
耿照愁眉苦脸∶“这里根本不许执役僧进来,怎能有一名执役僧大刺刺地走出去?”
“我有办法。”
她狡黠一笑,推开门缝观视片刻,拉他走了出去。
两人越走越远,直到一座佛堂前,远方忽有几名兰衣弟子行来,耿照心头微惴,四周既无树丛可躲,要掉头回转经堂也来不及了,正待明栈雪施展什么锦囊妙计,岂料她却跃上了墙头,丝履一沾山脊,如纸鸢般飘上佛堂金顶。
耿照目瞪口呆。
“施展轻功上来呀!”
明栈雪双手圈口,压低嗓音叫唤∶“快!”
狗急跳墙,耿照拼命回忆昨日一跃上了横梁的景况,沉腰松胯,足底运劲一跳,却连墙头也构不着,落地时差点跌跤,若非碧火功的先天胎息应运而生,自然而然保持平衡,早已摔得四脚朝天。
(糟……糟糕!
原来头顶与两肩,正是一跃而起的重心关键,斗笠柴捆不算重物,但只要压对位置,一样能破坏上跃时的平衡。耿照这才明白中了明栈雪的计,正要除下累赘,耳中忽钻入一丝细微清晰的声音∶“墙边突然多出扁担斗笠,你猜人家会不会往上瞧?”
耿照莫可奈何,扛着扁担向上跳,半空中余势未尽,伸脚往墙面一蹬,又凭空拔起数尺,便即跃上墙头。
那院墙虽高,但不须抬头便能一览无遗,当然不是安全的藏身处。耿照扛着柴沿屋脊快步疾走,踩着立山面飞跃而上,躲在檐间的明栈雪拉他一把,两人一齐趴下。
“瞧!”
明栈雪洋洋得意,掩口轻笑∶“你这不就学会了吗?”
“做你徒弟,几条命都不够使。”
耿照一脸倒霉,悻悻然道。
诀窍一通,做起来更易精熟。他在屋脊上跑跑停停、窜高伏低,体会周身的重心变化,不多时便来到了法性院最外围。
正欲翻墙而过,墙下却正巧有名执役僧走过,他二人伏在交角等待,冷不防明栈雪裙下飞起一只莲足,就这样把耿照给踢了下去,不偏不倚摔在那执役僧面前。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还是执役僧先回过神,张口欲唤。
耿照本要去捣他的嘴,忽听明栈雪叫道∶“打松子!承泣、大包、极泉、曲池、伏兔、梁丘!”
耿照不假思索,右手食指点出,依着她的喊叫一声一指,由上而下,连点了足太阴、足阳明、手少阴等三条筋脉共六处穴道。
那执役僧哼都不哼,仰头倒地抽搐,片刻便蜷了起来,动也不动。
耿照以为打死了人,赶紧蹲下观视,见他呼吸如常,才放下心来。
明栈雪越下墙头,笑道∶“打六中三,也算不错了。承泣、大包两穴落手太重,倒像打了他两拳似的;梁丘穴却太轻了些,只比搔痒好一点儿。”
“这便是点穴?”
耿照呆望着右手食指,喃喃自语。
“人身共有三十六处大穴,十二处死穴。不往这些地方招呼,便是点穴;专拣这些地方下手的,就是杀人。”
语声方落,人已无踪。抬头只见一阵林风刮过,云山寂寂,摇落遍地松针。
“做中学,最有效。别忘啦,咱们草料仓见!”
阿净院的客舍分有级别,有庑廊上并排的单间客房,开门步入廊间,便能与邻房寒暄;也有将一厢辟作客居,廊里几间房彼此相通,或以门屏槅扇相隔,方便夜里主仆分室,又能随时照应。
此外还有成排的独楝精舍,舍前均有一片小小前庭,植着几株庭树,十分雅致。最顶级的也有四进大院,那些达官巨富的妻妾来莲觉寺,都住这等别院,才能安置得了随行的众多婢仆。
明栈雪当然不会挑这么显眼的地方藏身,选在离草料仓不远的廊舍,捡了个干净房间,寺中弟子来阿净院时皆假道于此,就算耿照穿着木兰僧衣进出也不奇怪。
“我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住在这里,真的没问题么?”
耿照环视屋内简单雅致的摆设,午后阳光从窗格洒落一角,光线中连一丝浮尘也无,斜架着如玉柱般剔莹莹的一束。
她眨眨眼睛,带着一脸狡黠笑意。
“我乃堂堂谷城大营参军曹文秀之妻,以纹银五十两供养比丘,来寺里替亡故的公公婆婆诵经祈福,也是扎扎实实添了香油的,谁能拿我怎地?”
邻近越城浦的谷城县设有谷城大营,是镇东将军府在东海中部的重要基地。耿照皱眉道∶“曹文秀是谁?”
明栈雪一本正经地回答∶“已故的曹公之子。他过世三年啦,讳名便只一个英字。”
“这个曹英又是谁?”
耿照益发听得一头雾水。
“我也不认识。”
明栈雪耸了耸肩,一派天真斓漫∶“谷城大营驻军数万,怕没有几十、几百位参军罢?说不定便有个叫曹文秀的,死去的爹爹刚好也叫曹英。”
“谷城县的媳妇里,你算是很敢说的了,钦敬钦敬。”
原来她夜里摸进主事房,在香客簿上添了一笔,这房登时有主。反正院里人来人去,每天都有香客寄宿,管事的僧尼数人,谁知哪一条是何人所记?
明栈雪心思机敏,香油的数目、挑选的房间,连捏造的假名都不显眼,簿中相类俯拾皆是,毫不起眼。果然到了下午未、申之交,真有小尼姑来敲门添茶水,殷勤询问所需。
明栈雪戴了面纱,故意穿上一件臃肿不堪的袄子遮掩身段,叨絮一阵,不紧不慢地打发了去。
小尼姑离去时满脸无聊,往后几天多半是虚应故事,能不来就不来。耿照从藏身的壁橱中出来,由衷佩服道∶“明姑娘,你明明是个言谈有趣的人,也难为你能把话说得这么无聊。”
明栈雪笑道∶“我的看家本领还没使出来呢!怕你在柜里打起鼾来,小尼姑闹个没完。”
两人相视而笑。
她轻搭他脉门,耿照察觉她渡入的些许内息,体内的碧火功感应气机,也随之波动,与前两天相比并无异状。“怎么,时候还没到么?”
“也可能是风雨前的宁静。”
似觉说重了些,明栈雪安抚似的摇了摇头,温婉一笑∶“你在房里别乱跑,我寻个隐密处,专心为你运功。娑婆阁那儿就别去啦,我料那人明儿一样等你。”
“这里不行么?”
耿照以为她挑选这个房间,就是为了突破心魔之用。
明栈雪摇头。
“心魔障是关卡,是内力已至阶段波峰、亟欲突破,但骨骼筋络却未必能赶上变化,因而产生的瓶颈障碍。常人有三年五载,甚至十数年的光阴,让身体内息相互适应,但你却是以日、以月来计;对身体来说,这几乎是筋骨巨变。”
她犹豫了一下,续道∶“我并不想让你担心。以我的修为,助你打通首关并非难事,但决计不能被外人打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无黑衣人的威胁,转经堂的中央心柱原是十分理想的所在。但凌晨一场追逐较劲,明栈雪不得不重新评估这名潜在对手的实力,决定不冒任何风险,以求全功。
而耿照心中,始终存有一丝疑问。
“搬来阿净院,便能不受那人威胁么?”
“他伤你至残,却又不得不与你合作,可见对娑婆阁的执着之深。你我对那人来说,就像眼皮子下飞舞的蝇虫,一近了身,那是不打不快、必欲除之,却不会舍下一顿饭追出几重院落,只为打一只恼人的虫子。”
明栈雪笑道∶“我们离开,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你的角色,并不是无可取代。”
“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呀,有什么关系?”
明栈雪坏坏一笑∶“我不想说的,自然不告诉你。你爱怎么问就怎么问。”
“那我问啦。”
话虽如此,耿照仍是小心措辞∶“当年你和岳宸风的首关心魔,是怎生突破的?”
明栈雪柳眉一挑,不怀好意的笑容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该不会在吃醋罢?”
一拍他脑袋,咯咯直笑∶“鸡肠小肚!你比曹参军家里那口子,还像谷城县的媳妇儿。”
蛇腰一拧,无声无息穿出窗格,终究还是没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