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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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町想起那天晚上和隆龙一起看到神秘人影,还真的脸色发白,微微战栗起来。戎冀认真地注视小町的眼睛,也许是觉得这个女患者没有说谎,便接着问道:
“小姐,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也许患有梦游症?千万不要害怕,这往往和青春期的发育阶段,内分泌对大脑皮层产生的影响,也有一定的关系。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梦游症的遗传因素”
“那么我该如何是好呢?如果我在梦游症发作的时候,稀里糊涂地杀掉了我妈养的那只小狗点儿,或是自己的未婚夫——您不知道,我经常跟他吵架,有时候被他气得,真恨不得杀掉他!要是真发生那样严重的后果,可怎么办呢?”
戎冀宽慰地笑着说:“我可以给您一些好的建议,也可以为您做一、两次调整神经机能的治疗。只是,这非常需要您的配合。跟其他中高年的女性病人们不同,你令我感到比较担心。从今晚开始,你在睡眠前半个小时吃两片我开的药。首先,它一定能够帮助您提高睡眠质量。第二步的治疗方案,您容我认真考虑一下请问我应该怎样跟您联系呢?”
小町这下拿不定主意了:“我过两天再到医院来挂您的号。行吗?”
戎冀随手撕下一张便笺纸递给小町:“这样吧,您可以直接来找我。”
小町看着便笺纸上的地址,顿呈满面惊喜状:“戎大夫,原来您也住在我们皇粮胡同啊!离我家只有几个门牌。太巧了!”
戎冀见怪不怪地回答:“我已经猜出您就住在皇粮胡同了。”
小町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最近皇粮胡同不是有不少人都在传说,有个披着斗篷的神秘女人,站在二十五号院儿北后墙的墙根下估计您叙述的梦境,和白天听到的那些传闻,有一定的因果关系。”
小町是当天上午最后一个求诊的病人,秋姗看了好几次手表,还迟迟不见她出来
小町在临走出诊室时,好奇地问道:“戎大夫,请问您对每个病人都要提这么多的问题吗?”
“不一定的,小姐。我会根据病情来决定对病人询问些什么。你相信么,有的老病人,只要一看我脸上的宽松神情,她们的问题就解决一大半了。您是位很有意思的病人。相信我会对您有所帮助。”
秋姗和小町离开医院后,就直接回到紫姨的身边。
紫姨打量着秋姗那一身摩登扎眼的打扮,笑了:“秋姗,你偶尔改变一下自己的外表,是一件好事。一个人外表的变化,常常也能够带来心态的变化。这就是日本人常说的‘变身愿望’。经常变变的好,今天你没有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医生,而是一个电影演员么?”
秋姗经紫姨这么一说,发现以往一刻也无法摆脱的诊所和病人,今天竟一次也没有泛上过脑海
小町把上午去看戎冀门诊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对紫姨讲了一遍。紫姨正抱着她的小点儿在院子里眼看着菊花,听得有点漫不经心。弄得她觉得辛辛苦苦的自己,颇受妈妈的“冷落”。
只听老太太“离题万里”地说:“戎大夫给你的药,你可要按时吃啊。”
小町不高兴地把白纸小药袋子扔在紫姨的面前:“我才不吃呢,还不是些无关痛痒的调养药。不过,他倒真是我见过的最有耐心的医生呢。”
“我看你就是需要好好调理一下自己的浮躁症。连我,经常都感到需要这样一位维护精神健康的医生呢!”
秋姗笑眯眯地推着紫姨的轮椅:“今天是我的休诊日,在这儿讨顿何四妈做的午饭吃。我看完了曾佐翻译的那一部分专家笔记,有些读后感,正想跟您细细说说呢。”
紫姨点点头:“中午咱们娘仨就将就随便吃点儿。叫他们几个晚上都早点过来吧。町子去打个电话,就说何妈烧了条大鱼,还多做了几个小菜秋姗,你把今儿是什么日子,都给忘了吧?”
秋姗愕然,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限你晚饭之前想起来。”
晚饭之前的整个下午,对于秋姗来说,是一段难得之极的闲散时刻。深秋金色的阳光,把十九号院儿里的植物,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这是一年四季中上天最后的笑脸,一旦收获了果实,扫尽了黄叶,严冬给了富有女人们炫耀昂贵皮草的机会,给穷苦人家带来严寒的考验
在秋姗和紫姨之间,展开的是一场深奥的学术交流。直到这个时候秋姗才知道,这回走向前台即将展开表演的角色,也许是自己。但真正的较量双方,都站在后台。他们方可谓是棋逢对手。
自己的任务,首先是必须把对方的那位“后台对手”,设法拉上大前台来。
紫姨在日本求学和定居的时代,师从著名心理学家河田明志教授,进修过两年的精神分析学和社会心理学。至于作为一个女性,为什么早年就对如此冷僻的学科产生了兴趣,秋姗尚不得而知。
紫姨对秋姗说:“我们中国人,历来重视对肉体生命的调理和治疗,却很少珍视更重要的另一个生命。很少人真正懂得‘百病从心来’的道理。这位戎大夫的高明之处,就是他首先窥视到了人们内心的病魔所在。他的病人大多都是那些中、高年的富裕女性,你们想象一下,这些人尽管衣食无忧,最缺乏的,又是什么呢?”
秋姗完全可以想象,这些女性随着年华的流失,容颜的衰老,儿女的成长,爱情的枯疏她们最缺乏的,恰恰正是别人对自己充满关注的倾听——苦闷、孤独、妒嫉、无奈这种长期淤积在内心的精神苦闷,不但会导致种种生理的不良反应,严重者甚至会引发器质性的病变。
显然,戎冀通过多年的研修不但深谙此道,显然他还进行着某种更加具有挑战性的探讨。这就是紫姨的基本推测——作为“半个同行”的她深信,一旦走进这座神秘科学殿堂的人,大都无法满足于浅尝辄止。
因为,这是太具吸引力的一门综合性学科,要求探索者不仅在基础医学、神经解剖学等专业有所造诣,而且必然会涉猎社会科学、哲学、史学,甚至文学、神学和玄学
现在紫町俱乐部所面临的课题,难度将超出以往任何一桩事件的解析。
紫姨说:“这回,咱们要好好地跟人家玩儿一场智慧游戏了。大家都轻松一点儿。好好的玩儿,玩赢了,自会有人请咱们吃大餐的!”
严大浦眼睛紧张地直眨巴,以为这个东道主的角色,又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了。不想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样,小町用安慰的语气说:
“胖子放宽心,这回,不劳你掏腰包。”
大浦更加纳闷了:“那敢情好!不过,如果有人肯破费,咱们干嘛不去品尝品尝只闻其名,不知其味的‘谭家菜’呢?”
紫姨随口调侃道:“待到真相大白日,自有洪福化口福。”
这回轮到孙隆龙紧张地直眨巴眼睛了:“知道一桌谭家菜什么价钱吗?整整一条‘小黄鱼’啊!胖子,你、你、你还真敢挑馆子点菜呐你!”
除了小町和紫姨在窃笑,另外几个人对隆龙的异常反应都感到纳闷——这小子紧张什么?反正他的大都侦探社,下个世纪也未必有进项,不吃“救济”就不错了!
紫姨又说话了:“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咱们隆龙有朝一日大功告成,请不起谭家菜,至少可以请咱们到后海的‘粤来亭’,再去吃一顿正宗的粤菜嘛。”
大浦咧嘴乐了:“对对,那次曾佐做东,岭南风味的清蒸大头鱼,还真不错。”
曾佐冷笑了:“我还以为,那是请猪八戒吃人参果呢!”
秋姗一看曾佐又在大浦身上出无名气,感到不平了:“曾佐,大浦人家前世欠你的了吗?”
曾佐不说话了。今天倒是大浦厚道:“没关系没关系。老夫我皮厚,不怕‘刺儿的’。只要大家到哪家做鱼做得好的馆子时,记得叫上俺就行。”
闲话、呛呛话说过了,“紫町俱乐部”的全体牌友,把所有的“断瓦残砖、蛛丝马迹”凑在一起今晚主谈的,是平时并不出头的秋姗大夫。
两天后的晚饭后,秋姗陪着小町,敲开了皇粮胡同二十六号戎冀大夫住所的门。
戎冀一看到跟在小町背后的秋姗,开始表现得有些诧异。
秋姗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戎大夫,这位小姐原来是我的病人。当我发现自己解决不了她的问题以后,特地介绍她直接去祥和医院找您的。”
小町接着说:“是我求秋姗大夫陪我一道来的,免得免得”
戎冀宽容大度地接话说:“免得您的未婚夫知道,您一个人到寒舍来,又会跟你吵架。对不对?”
小町做出羞涩状:“戎冀大夫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神医。连病人心里的毛病,都能一眼看穿。”
一进大门就看到,二十六号这个一进院子,除了戎冀占用的三间正北房,左右两侧的几间屋子,都没有住人的气息。院子失于打理照料,所有的角落都显得荒凉。
待客的屋子里,家具陈设都是最实用的。反映出了一个专注于学问的独身男性典型的生活方式。只有一只可爱的小花猫,踏着轻盈的脚步走来,给客人带来了唯一轻松的快感
秋姗抱起小猫:“小花,你好啊!”
小町心里直嘀咕,怪不得曾佐这些日子阴着张脸犯愁呢,敢情连戎冀养的猫叫什么名字,她都知道了!
秋姗看到的则是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一件眼熟的翠绿色毛背心,被垫在充作猫窝儿的藤篮子里——显然,戎冀没有告诉自己的事情,包括他与隔壁二十五号院儿相当密切的往来。
戎冀还是那样习惯于与人保持着距离,他彬彬有礼地请两位小姐在距离自己三尺之遥的位置入座后,连忙表示自己没有起火,所以在家一般也喝不上热茶。
小町好奇地问:“那您口渴了怎么办?”
戎冀耐心地解释说:“我一般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尽量摄取身体所需求的足够液体,包括汤呀茶的。回到住处就忙于看书、做研究笔记最多抽些纸烟。时间总是不够用,自然就想不起口渴来了。‘不思则无欲’,这是我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小町还是不能完全理解:“那么到了冬天,您总不能也用凉水洗脸刷牙吧,再说,睡前还要烫烫脚呢?”
戎冀微笑了:“也许我说了也没有人相信,我可以做到以自己的主观意志,使凉水并不令皮肤末梢神经感到过分冰冷的刺激。入睡前我会花几分钟时间,以意念来引导自己下肢发热”
看出小町脸上露出了对自己的回答难以理解的神态,戎冀接着说:“我也可以就在今天晚上,让您亲身体会一次精神因素超乎寻常的力量。当然,这是您在愿意尝试一下的前提下。不过我担心,您的好奇心还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
没想到小町大声地说:“谁说我的好奇心达不到这种程度?戎大夫您小看我了!请吩咐吧。只是秋姗大夫一定要站在我的身边”
戎冀笑了:“这个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我完全可以理解小町小姐的心情。正好我也需要一位同行来参加我的心理能量的试验。好,现在请您静静休息一会儿,我会告诉您怎样来配合我——”
戎冀动手关掉了头顶明亮的大灯,动手点燃了一支细细的白蜡烛。房间里的气氛因此骤变。小町和秋姗都从柔和的昏暗中,感觉到了一股令人惶惑的神秘向往
戎冀请小町坐在屋子中间的一把扶手椅子上,然后用两条柔软的宽布条,把她的双手不轻不重地束缚在椅子的扶手上。然后再用一根黑麻纱布条,蒙住了小町的双眼。
透过布条的经纬,小町只能依稀看到蜡烛朦胧闪动的光晕。这一切,都让她产生了从未体验过的忐忑和激动
戎冀的语气变得比平常说话更加轻柔:“姑娘,忘记我是谁,忘记自己现在置身于哪里,忘记日常生活中的全部杂念,慢慢地慢慢想想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舒适的软床上,然后,命令自己逐步把全身都充分放松——
“把头放松把颈脖放松把身体放松把双手放松把腰部和臀部放松把双腿双脚放松然后想象一道充满温暖的光芒,照遍了自己的全身你将渐渐进入万念皆空的美好境界,感受到真我的力量和博大慢慢慢慢海洋舒卷着波浪,蓝天漂浮着白云”
戎冀用独特的声音轻声述说着,小町按照他的引导,只觉得开始昏昏欲睡;耳畔的话语,化出了一幅幅朦胧的画面,全身所有的血管都随之舒张开来,竟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