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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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警们早把“收获”到的一切,都及时地报告给了严大浦。这位曾经为了部下的人格与权益,弄得受到停薪处罚的胖子副探长,是他们唯一值得信赖的长官。
本来,紫町的牌友俱乐部已经拥有了足以轰然炸毁整个黑白乾坤的证据。因为突如其来的新的凶杀,他们不得不重新来进行一番新的分析和布局——
杀死了三个恶公子,同时还击伤了高法院长夫人的那支手枪,从现场找到的子弹壳来看,正是柯尔特,那种被昵称作“袋儿装”的美国造。
皇粮御膳房最后等着结账的那个伙计对孙隆龙说,事发当晚,的确是钱夫人所描述的那样,她带着个女仆来馆子找儿子,推门进屋看见四个公子的醉相,还劝说他们赶紧回家。
院长夫人接过伙计递来的账单,看也不看就让女仆先赶紧付账。然后“劳驾”伙计去用山楂片儿泡一杯热水,好帮助醉卧不醒的钱公子醒醒酒。
拿到了慷慨小费的伙计,亲眼看见夫人一边嘱咐着其他三位摇摇晃晃的公子“小心着,赶紧家去”,一边还担忧地把他们送到了店门口。伙计就赶紧到厨房去找山楂片儿泡水
那个伙计就是不知道,朱雨馨怎么会跟着那三位公子,边说边走地离开了店门,走到对面马路的老槐树那边去。可还不出三分钟,枪声就响了。
在那个时刻,饭馆的伙计正好就端着山楂水,回到了几位公子刚才喝酒的包间门口,和蹲在钱胜晓身边的女仆,一起被突然传来的几声枪响,吓了一大跳!
确切无疑的一点就是,“烂醉如泥”的钱胜晓,始终是躺在餐桌下的地板上,根本没有动窝儿。他正被钱家的女仆千呼万唤地照看着,甚至连外面的枪响,都没有惊醒他。
秋姗当时跟随大浦在第一时间里,从紫姨家直奔凶杀现场后,立刻就确认了杜志岩、杨统和藤永浩的死亡。同时,也发现了跟三位死者近在咫尺、倒地呻吟不止的朱雨馨。
就在抢救夫人的医院里,秋姗仔细地观察了她的伤口:这是一个贯通伤,流血很多。万幸没有伤着骨头和主要的神经杆
子弹的入口处周围,可以看到明显被火药炙伤了一圈的皮肤组织。
曾佐手里的扑克牌,洗得“哗哗”作响。
这回,似乎是紫姨的内心,泛起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强烈的失败感。看得出,她是决心要跟真正的凶手较量到底了。
她突然命令说:“隆龙、小町,你们俩明天就到兴隆去,争取查清巡警老周的生死下落。快去快回。曾佐,近期内,做好再打一场官司的准备吧——”
曾佐意味深长地对紫姨点点头:“天意如此,在所不辞。”
第二天傍晚,紫姨抱着形影不离的小点子,让老独头把她推到胡同里来遛弯儿,身边还跟着一身便装、满面悠闲的严大浦和从诊所下了班的秋姗。
自从皇粮胡同发生了老巡警的女儿惨遭奸杀的事件,大浦和秋姗俩人的友情,似乎前所未有地浓厚起来。常令紫姨感到,曾佐那隐隐的失落感,是那么令人怜惜
大浦拍着那棵两人合抱的老槐树推测说:“也许,树身就是凶手藏身的隐蔽物。可以推测,当时凶手就是站在树身与旁边那堵院墙之间的间隙,等待着几个公子从皇粮御膳房里出来。当他们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就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背后,举枪射击因为黑暗,他距离被害人相当的近。凶手太紧张,放了三枪,近距离打倒了三位公子之后,对意外走在他们中间的朱雨馨犹豫了片刻,才射出了第四枪。然后,迅速朝着与御膳房相反的方向逃去。”
紫姨默默倾听着大浦对案发现场的分析,然后,让老独头推着自己的轮椅,绕老槐树三周大浦真不明白,这老太太低头抬头、上上下下地,为什么要反复端详那再平常不过的斑驳树干?
紫姨突然命令严大浦说:“让老独头托你一下,爬到这堵墙的墙头儿上,看看墙的那边儿,是不是个荒院儿?”
老独头的那一身干巴劲儿,把个体重少说170斤的大胖子顶上墙头儿,就跟玩儿似的,连喘都不带喘一下。
大浦攀上墙头一张望,有点儿服了:“紫姨,真的,那边真是片儿没人住的荒院,墙根的草长得尺把高呢!”
紫姨微笑了:“这就对了。”
严大浦却堕入了五里云雾之中。他拍打着蹭了一身的墙头积土,看着已经转轮回府的紫姨,百思不得其解地望着也同样满脸迷惑的秋姗:
“刚才咱们部长说‘这就对了’,一个没人住的小荒院儿,到底‘对’上了什么?”
当晚,紫姨家的小牌室里,因为小町和孙隆龙不在,显得冷清了许多。外面起风了,报告着又一个严寒冬季的悄然来临。秋姗放下厚重的丝绒窗帘,自言自语般念道:
“那两个小家伙,也该回来了——”
曾佐还是在不厌其烦地洗着手里的扑克牌,紫姨却让严大浦把自己别在腰里的小手枪拿出来,退出弹夹,小心翼翼地在手中把玩儿着,显得饶有兴味
从腊月初七晚上到初八上午,今冬的第一场雪,静静地飘扬了一夜。皇粮胡同家家户户的房顶和院落,都被雪花打扮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样的时刻,向来深居简出的紫姨,又带着小町和“侄女儿”秋姗,穿戴得暖暖和和又漂漂亮亮地,出来串门子。她们直奔九号院那座昔日的小公主府、当今的高法院长宅第而去。
九号院儿里的松竹梅柳、假山亭台,就如同姿态各异的白衣仕女翩然起舞的雕塑造型
早已出院在家静养的朱雨馨,身穿滚着紫貂皮领口和袖口的猩红贡缎丝棉坎肩。虽然因为受伤的肩胛尚未痊愈,一块同色的羊绒三角巾斜吊着左臂,在雪景的映衬下,除了脸色显得比以往苍白一点,整个人看上去,依然是雍荣华贵、仪态万方。
她让两个女仆左右搀扶着,对突然光临的紫姨娘三人,表示由衷的欢迎。紫姨让小町赶紧把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白色土织布口袋,递到女主人的面前:
“夫人,我们可是上门来讨粥吃的啊!今个儿是腊八,京城所有的寺院,恐怕这会儿都在施粥呢!早就听说府上的腊八粥,论讲究可是城里的头一份儿。我们娘仨也不敢白吃白喝,这不,虽然是晚了那么几个月,总算还没有食言——这就是秋天那阵子,跟夫人说叨过的栗子了。”
这回,紫姨刻意地回避了“兴隆”那个敏感的地名。
小町和秋姗暗暗观察着朱雨馨的反应,只见人家从容不迫的吩咐下人收下栗子,谢过紫姨,便请几位女客,都到自己的东暖阁中落座。
这暖阁不大,一半面积都被三面镶着镜子的红木雕花卧榻占据了。榻上靠边儿放着一只做工精美的螺钿日本漆小炕柜,还摞着厚绒绒的外国毛毯和各色丝绸刺绣的靠枕,一张紫檀木小炕桌搁在中间。
炕沿下,青花厚磁的火盆儿里,通红的炭火把房间烘得暖洋洋的。朝着院子的玻璃窗,正好把院子里的一片雪景镶在花格框子里,如同一幅水墨画般恰到美处。
秋姗富于职业本能的目光立刻就看到:那只瑞典制造的皮药箱。几个月前,自己曾经打开它,为钱公子消毒被周小月咬伤、抓伤的创口。眼下,它正端放在小炕柜上面
紫姨应邀跟女主人并排坐在卧榻的炕桌两侧,两个女孩子则在靠墙的一对八仙椅上,轻松地落了座——
女性从来有着属于自己的世界和属于自己的语言,她们往往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就能迅速获得心思的默契。今天的话题是雪还是风,是月还是云彼此的对话相去总不会太远。
话题先从女主人的伤情开始,细腻无比的人情关怀,加上一位医学专业人士的询问,很快就使宾主间的气氛和谐起来。今天,儒雅的女主人果然是要用自家秘制的腊八粥,来招待自己的雅客:
“今儿个呢,我自然是要请你们娘儿仨喝粥。可咱们得以这‘腊八’为题,每个人都给大伙儿说个故事或是一段诗歌词话来。说到这腊八粥的源头,那传说、典故和炮制的讲究,可就多了。谁要是什么都说不出,等待会儿粥上来了,可就只有闻粥的份儿呦——我看,饶了这两姊妹年轻,我们老太太们呢,就让给她们先说。”
第二十五章
院长夫人今天表现得兴致勃勃。她看得出,秋姗倒还沉得住气,可小町一听说喝碗粥还有附加条件,便开始抓耳挠腮了。
果真是秋姗先开了口:“传说这腊月初八,是释迦牟尼修行得道的日子。普天下的佛家子弟为了纪念佛祖,便在腊月初八以前,由僧人们手持钵盂,沿街化缘。将收集来的米、豆、栗、枣、果仁杂七杂八的材料煮成腊八粥,再施舍给穷人。传说吃了这粥以后,可以得到佛祖的保佑,所以人们又把它叫做‘佛粥’。有的寺院之间还互赠粥品,以示广结善缘。宋朝大诗人苏东坡还留下了‘今朝佛粥更相馈’的名句自然是还有更加动人的一个传说,我还是留给町子接着说吧。要不然,都给我一个人说完了,怕是她今儿个只有闻粥的份儿了。”
小町的自尊心受了点儿打击,却又真是不懂得多少“腊八粥”的典故。噘着嘴嘟囔起来:
“姐姐真臭美!谁希罕你可怜我待会儿‘闻粥’啊,等我想想,兴许能想起些比你还好的说词儿呢!”
秋姗见小町还不领情,也就不客气了:“小时候我听我妈说,民间相传朱元璋小时候为地主家放牧,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那年,正是腊月初八这一天,他在野外放了一天羊,到晚上还没有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又冷又饿。突然间,他发现一只长得肥肥的大田鼠慌慌忙忙钻进一个鼠洞。朱元璋就用树枝掏了掏,竟从洞中掏了一大把五谷杂粮,有小米、玉米、花生、红豆自然,这是田鼠的冬储口粮。他将这些杂粮捡柴火搭灶煮成粥,吃起来美味可口。朱元璋做了皇帝后,还念念不忘自己少时亲自煮食过的“杂粮粥”。于是命御膳堂如法熬制,钦定此粥为‘腊八粥’。御厨在粥中另加入芡实、莲子、桂花、果仁、小枣使腊八粥格外香甜可口。后来,腊八粥流传到民间,直到今天”
夫人被秋姗的故事说得眉开眼笑了:“有趣,有趣。好,今天,我家的腊八粥,秋姗姑娘管饱。”
情急之下,小町也赶紧开了口:“我小时候呀,在城郊姑奶奶家住过。外婆告诉我说,咱老北平有句俗话,叫‘送信儿的腊八粥’。意思就是农历腊月初八喝的这腊八粥,是早早儿把过年的信儿送到家家户户。从这以后,过年的心气儿也越来越浓,太平年景一直能延续到元宵节。姑奶奶还教我唱过一首民谣——‘老婆老婆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里里拉拉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旧房,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宵,大年初一去拜年。’姑奶奶还让我把腊八粥涂在院儿里的枣树上,说是枣树‘吃’了腊八粥,来年也能结出更多更甜的果子。还说:‘腊八不喝粥,明年会更穷。’可是,腊八过后,讨债的也就上门了”
小町突然为自己的发言感到有点儿自卑,脸上露出了窘迫的表情,话声也戛然而止。
不想钱夫人却启齿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正经不错!咱们小町子,果然是也有自己的好说词儿哩。可惜呀,你们两个姑娘说来说去,这腊八粥总是跟个‘穷’字掰不开。还是让你们妈妈说一个来听听”
紫姨故意怯怯地说:“要是我今儿个也讲不出个好故事,编不来个好说词儿呢?”
谁知她话音未落,两个幸灾乐祸的丫头就异口同声地叫起来:“闻粥!”
把个朱雨馨逗得,差点笑岔了气儿。
紫姨到底是块“老姜”,一旦开口,那故事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腊月初八食粥这民间习俗,最早来源于东汉佛教传入中国的时候。据说佛教的创始人释迦牟尼在得道成佛之前,曾游遍了印度的名山大川,艰苦修行,探求人生真谛。有一天,他走到了印度的摩揭陀国。这里土地荒凉,人烟稀少。又累又饿的释迦牟尼,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尼连河畔。这时,一位善良的牧羊少女恰好经过,急忙将自己随身所带的干粮拿出来,用泉水煮成稀粥后,一口一口地喂给释迦牟尼。少女煮的粥无非是几天来家里吃剩下的各种黏米、苞谷和豆类混合在一起的杂色粮食,里面还有牧羊女从附近山上采来的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