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 作者:燕回-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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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最喜欢上他的课,也最怕上他的课。
喜欢是因为,他讲课内容丰富,见解精到,又深入浅出,最易理解。而且,他师德最好,从不向父皇告状,也不会看人下菜碟,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
最怕是因为,他实在太认真了。如果你有什么地方没听懂,被他发现,那你就惨了。他不会发火,只会换一种方式再讲一遍,永远不厌其烦,直到你听明白为止。而且,他很顾及你的面子,不会当堂说你不对,只会悄悄留下你,课后单独为你辅导。这当然很好,不过,如果不是每次留下的都是同一个人,就更好了。被他留下,不能去玩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老被留下,难免让人知道,这实在有损我的颜面啊。这个没错,几乎每次都被他留下的,就是我。
可这实在怨不得我啊,六岁以前,我是学过几个字,但自从我和母亲入了冷宫,学业方面就再无进展。母亲也识字,而且,据她说,像她这种花魁出身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都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按理说,这种大才女,教个蒙童应该是手到擒来。可是,冷宫六年,我除了记熟了母亲伤春悲秋时,常吟的几首诗词,就再没学到什么,甚至连字也识不全。
没办法,谁叫母亲实在是太懒了,脾气又太急。每次教我没一会儿,就叫累,讲一遍我没听懂,就要发火。她这么没毅力又没耐心,我真怀疑她屡屡吹嘘的,当年那个青楼才女身份,是怎么得来的。后来有一次她喝醉了,我终于明白了,那是因为她当年有动力,就如她敲着碗唱的,“学好诗词曲呀,我吊个金龟婿”。
我那时那么小,她不愿意教,我也乐得不学,反正我也没她当年那份宏图壮志,每天有吃有玩就很开心了,至于吃的玩的好不好,倒不怎么介意,所以也就没什么动力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混了下去,当时,我和她都没想过,我要有一天出去了,那时可怎么办?
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太短视,等我第一天到宗学上课的时候,看到同龄人拿的课本,我就傻了,当时恨不得把老妈从坟墓里揪出来,好好问问她,你怎么可以这么养儿子?现在叫我怎么混!
可是,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我就这样,开始享受每日吃小灶的优厚待遇。
我是野惯了的,开始的时候,一天突然多出好几个时辰要读书写字,真是很不适应。于是,便想出种种花招逃课,什么装病了,装受伤了。只是,逃得多了,难免会露馅儿,被他逮到,他不会训人,顶多劝诫几句,不过,被逮到的次数多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也就死了心,踏踏实实留下来吃小灶了。
我最是能苦中作乐,既然觉得读书写字有些无聊,每次补课时,便常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比如说,故意装作对一处始终不懂,看看卢先生到底讲几遍才会起急,这种试验我做过六次,每次都因我的耐心告罄而失败。最后一次,我下决心一定要坚持到底,可是,在他以第一遍时的温和口吻,用第十种方式,回答我第十遍的时候,我终于放弃了,实验失败和被人当白痴,我最终选择了前者。
还有一阵,我最喜欢猜,今天来送点心的姐姐,会是哪位。是菊幽、兰影、蝶韵、、还是哪位不认识的新姐姐。卢先生虽然不是那种让人一见倾心的美男子,但绝佳的气质,也很能吸引姑娘们的芳心,更何况,这位温雅君子,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痴情之人,这就更让人动心了。据说,他与发妻成亲之后,一直恩爱非常,两人常常并肩同游,诗词唱和,成为士林美谈。可惜,恩爱夫妻不到头,不过三年,他妻子病亡。此后,他一直拒绝再娶,便是侍妾也不曾纳过一个。宫中的姐姐们暗中谈起他,都是赞不绝口,更有几个大胆的,等他来宗学讲课的时候,偷偷来看他。卢妃宫中的那几个,最是幸运,因为我老被他留下来,她们正可借着给我送点心的机会,光明正大来看他,然后赖着不走。所以,那段时间,我真是饱了口福,终于觉得,每天留下补课也是个不错的活儿。
可惜,当我刚刚开始适应这种生活,并从中找到了乐趣的时候,他高升了,不再为我们上课。
人啊,就是犯贱,天天见的时候烦,见不着了又会想。
每天的小灶没了,多出很多时间可以去玩,我应该高兴,可是,我只高兴了没两天,心里就开始空落落地,仿佛缺了什么。直到有一天,他来探望姑母卢妃,我又见到了他,竟一下开心得不得了,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我早已习惯了他每日的陪伴,习惯了他不急不徐的讲解,习惯了他手把手纠正我写字的姿势,习惯了他无论听到我什么稀奇愚蠢的问题,都能心平气和,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想,我真的是想他了,他应该也是吧?因为,那天他的笑容格外多,眼神格外温和。
本来我非常确信这一点,几天后去找安信,还特别得意洋洋地说给他听,结果却被他嗤之以鼻。他的原话是这样的,“什么笑容格外多,你见过他不笑的时候吗,他见谁不是挂上一副笑面谱,还是标准规格的。至于温柔的眼神,你眼花吧?能从他眼睛里看出情绪,你再修炼十年都不够。”现在我相信安信是对的,但当时我可是极力反驳,还拿出他送我的书当作佐证。
书是他专门带给我的,那时他说,虽然不能再教我,但若有什么疑问,仍可问他,书是他常读的,上面有他的批注,或许对我有些帮助。然后,那几本书就成了我的宝贝,他的批注仔细看过很多遍,最后都背了下来,再没什么可做的,就开始临摹他的字。
后来,他每月都会入宫,总会带一些新书,我也会精心挑选一些能够显示我深度的问题来问他,或是拿别的书中或别人的新颖观点和他交流。因为我准备充分,他又是从不吝惜赞扬的,每次见面,我总能博得他几句褒奖,又可以向安信吹嘘了。
原来要我学和我要学还真是不一样。那阵子,我的课业突飞猛进,特别是我的字,连父皇都夸是进步神速。这时又是安信,当我觉得我的字已尽得先生神韵时,满怀信心拿我的字和卢衡的书给他看,问他能不能看出区别,他说,“还好,区别不大啊。”我大喜,追问还有什么不同,他说,“没什么不同,也就像粉丝和鱼翅的不同了。”我大受打击,从此对书法的兴趣大减。
不管怎样,在他的帮助和激励下,我终于从一个半文盲跨入了小知识分子的行列,终于能背几句之乎者唬唬小太监,划拉两首歪诗哄哄大姑娘了,所以,当时真的对他感激莫名,对每月一次的见面更加期待了。我的生活从吃睡玩,变成吃睡玩学,完全自愿并且乐在其中。
只可惜,在我十五岁时,宫中风云突变,从此,那些单纯而快乐的日子,一去不返
23。关系
我总想,如果我只是一名平凡的学生,而不是五皇子,他只是一位普通的先生,而不是卢家家主,或许,我们之间永远都会是那样淡然而温暖的关系。不过,这样的假设是毫无意义的,事实就是,我是先帝的五皇子,是当今天子,而他是西京望族之首卢家家主,是当朝右相。所以,我们之间的简单关系早已不复存在,现在的关系则是微妙又复杂。
我们首先是盟友,这是毫无疑问的。
对我来说,卢家和太后现在是我最重要的靠山。我母亲身份低微,官方生平是这样的,鲜卑寒族之后,家事清白,容德皆美,为安德王延宗觅得,献于宫中,甚见宠爱,封为丽嫔,入宫一载,诞下五皇子淇——就是我了,加封为丽妃。一兄,商贾出身,于丽妃得宠后,得受汜水尉,累升至荥阳太守,后因贪枉,免官处死,同月,丽妃因行止不当,被黜夺封号,贬入冷宫。这已是将母亲抬高美化过了,说我舅舅商贾出身问题倒不大,走街串巷卖胭脂水粉勉强也算商贾,但我妈青楼出身恐怕实在算不上家事清白,至于说是鲜卑后裔,这也很可疑,我可从未听母亲或舅舅讲过一句鲜卑话。不过,即使按照这被抬高美化了的出身都能看出,对我来说,母亲娘家那边是靠不上了。本就不是名门望族,就一个舅舅作了官,还因贪墨丢了脑袋,而且连累勉强算作母亲后台的安德王延宗丢了官,回封地养老去了。根据子凭母贵的原则,如果不是卢妃收养了我,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这皇位还真不一定轮得上我,便轮上了,也坐不稳。
而对卢家来说,我是一个重要筹码。如果不是收养了我,一直无子的卢妃未必能够顺利登上后位,现在也不能如此名正言顺地左右朝政,我的配合,也是他们这样继续下去的基础。
所以,我们都是对方最重要的盟友。
可是,这种同盟关系现在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长大了。
我即位时,不满十六岁,身体又不好,所以太后辅政也说得过去。卢衡则以右相身份主理政务,两人配合默契,政令皆出二人之手,卢家一时风头无两。但是,我明年就满十八岁了,后宫已有不少妃嫔,明年就要正式立后,算是成人了,亲政之日也不能再晚。到时,即使太后和卢衡不愿交权,朝中上下也会有很多人跳出来说话的。没错,现在朝中一片风平浪静,卢丞相一开口,底下连连称是,可是,其中的暗流汹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从太宗灭南梁;受魏帝禅,改都北京,建立大燕之后,西京北魏旧族和北京大燕新贵之间的矛盾,就从未停止过。当年太宗能够顺利接收北魏政权,秦晋大族的支持起了确定作用。所以,在大燕建立后,太宗在处理新旧门阀关系时,一直慎而又慎,力求朝中两派基本势均力敌,以使政局稳定,其后的孝宗和先帝文宗也秉承了这一原则。但不管怎样,两派的明争暗斗也从未断过。从前的王家是北魏旧族中的领军人物,由于先帝信重,也曾权倾一时,不过,爬得越高跌得越重,王家倒台,让西京门阀安静了许久。好在,新后卢氏仍是出自旧魏大族,政坛才未出现偏左忽转偏右的重大动荡,而是恢复了一定平衡。
我即位之后,虽然卢家主政,但因卢衡一直小心谨慎,尽量兼顾两方利益,倒未出过太大风波。不过,他毕竟不像先帝,是站在中立位置上的,即使再公平,在对方眼中,仍是有所偏向。而且,他既有自己的立场,就不可能事事公平,而让支持者失望,到时两边不着,结局更惨。所以,这两年多,燕赵大族早是心存不满。同时,旧族也未必人人对他心服,旧族之中,不管从何处论,卢家都非第一,如今却独领风骚,难免招人妒恨。现在只因时机未到,诸方势力都是隐忍不发,如果在我亲政的问题上,他处理得稍有不慎,便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形势危矣。
可这并不是说,他们乖乖还政与我,就可平安无事了,反对势力依然可以利用种种借口来打击他们,政坛之上,可没有缴枪不杀一说,趁你弱要你命倒是比较可能。那时情况将很难预料,而我的态度会成为影响局势的关键。如果我态度明确,支持卢家,未必有人会为一个再非最大威胁的对手,公然与我叫板。如果我倒向对方阵营,那结果几乎不用再问。当然,我最好的选择应是袖手旁观,适时出头,保持局势均衡,就如先帝最终的选择一样。无论我选择哪种方式,对卢家来说,大权既失,都是完全被动的局面。如果我是卢太后的亲生儿子还好,血缘的联系会让他们对我比较有信心,可我不是。所以,要让他们安心把命运交到我手中,也的确实为难了点。更何况,习惯了大权在握,又有哪个愿意再回到生死由人的位置。
所以,太后和卢衡现在必是左右为难。不过,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我一心倚重卢家,无疑助其坐大,终有一日成为尾大不掉的局面。如果反之,处置不当,则可能使旧族一蹶不振,破坏朝中平衡。如果我放弃卢家,任其自生自灭,到时局势必然会有一番大的动荡,以我的能力,是否控制得住,结局如何,都很难说。
所以,现在双方都在犹豫,同时,也必然会用种种方式试探对方的想法,以评估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因此,此时双方行事都是慎而又慎,唯恐让对方产生什么联想,做出错误判断。就如,太后和卢衡一直对我的胡作非为故作不知,不加干涉。而我则对朝政完全放手,听任太后和卢衡决断。
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处于一种最微妙也最脆弱的平衡之中。就像两人一起用头顶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