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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庄子传-王新民-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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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又说:“先生,这么一比,魏国与齐国的战争确实是不值得的。但是,我们魏国不去打他,他也会来打我。因此,我现在已接受你的朋友惠施的意见:爱护百姓,不去打进攻性的战争,只保留维护自己的和平部队,如何?”

  庄周说:“这也不行。爱民,是害民的开始。为什么呢?百姓们本来过着男耕女织的安宁的日子,没有必要让君主去爱他们,君主对百姓的爱往往只是在‘仁’的名义之下搜刮他们的财富,扰乱他们的生活。所谓的和平部队,也只不过是战争的另一种形式。你如果要这样去做的话,根本无法达到养生的目的。”

  “那怎么办?”

  “你首先要忘记你是一个万乘之主,只记住你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忘掉你的那些士兵,忘掉你的那些战车,忘掉你的宫殿,忘掉你的金银。不要想着以巧胜人,不要想着以谋胜人,不要想着以战胜人。杀了别国的人民,吞并别国的土地,来满足你的欲望,这才是战争的实质。现在诸国之间的战争,没有善恶之分,没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大王,您若要养生,就必须放弃战争。保养你胸中的自然之气,从而与天地之气相合,保持宁静而无欲的境界,不要让任何东西来打扰。这样,才可以养生。”

  送走庄周之后,魏王总觉得好象失掉了什么似的。山珍海味,他不想吃;轻歌曼舞,他不想听;月貌花容的妃子,他不想见。他忘不了庄周,忘不了庄周给他讲的那个故事。但是,他又无法象庄周所说的那样保养自己胸中的自然之气,因为他割舍不了荣誉、地位的束缚。

  这天,魏王在退朝时让惠施留下。他对惠施说:“你的那位朋友庄周可真是一位大人物。他对人生的体验,可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人们所说的‘圣人’,象尧、舜、孔、墨之类,根本无法与他相比。”

  惠施说:“人们去吹管箫,还会发出‘嗃、嗃’的声音,而去吹剑柄上的圆环,却除了自己出气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人们所称道的尧舜,到了庄周的学说面前,就象是对着剑柄上的圆环吹气,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魏王感慨地说:“可惜的是,庄先生的学说很难做到,就象挂在天上的太阳,可望而不可及。庄周先生的为人,又是那样高傲,我想聘请他在魏国就任,可是他不愿意。这一盒黄金请你转交给他,以表示我对他的钦佩之情。”

  惠施笑了一下,说:“大王,您这可就想错了,庄周从来都不接受不义之财。”

  魏王说:“这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当面交给他。”

  惠施说:“我看就免了吧,我去转交,他也不会接受的。”

  魏王只好作罢。

  转眼之间,庄周已在惠施的相府住了三个月了。这天,庄周对惠施说:

  “我要走了。”

  “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这儿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我还要去漫游。”

  “到哪儿去?”

  “走着看吧。人生在世,本来就象一颗断了根的蓬草,随风飘荡,何必久居一地呢?”

  “你真要去漫游,还是稍微等上几天。魏国正好有个使团,要到鲁国、赵国去办理外交事务,我给你弄个坐位。”

  “如此,就多谢了。”



  鲁国是周朝开国大臣周公旦的封地。周礼就是由周公制定的,因此,鲁国在所有的诸侯国之中,是保存周礼最为完好的国家,所谓“周礼尽在鲁矣。”被天下之人尊为圣人的孔子就是鲁国人。而庄周最反感的就是由周公制定、由孔子维护的那套虚伪的周礼。一到鲁国境内,就可以看到,洙泗河畔人们的衣食住行都按照礼仪的规范,但是,人们的精神面貌却死气沉沉,毫无奋发向上的意气。

  庄周随着魏国使团的车队,一路朝东行来。这天,他们来到鲁国的首都曲阜。

  自从魏王两次召见应周,庄周讲了机趣横生、思想深刻的故事之后,庄周的名声就越传越大了。他那任其自然、虚静无为、无功无名的学说也逐渐被人们知道了。鲁侯听说魏国的使团中,还有这么一位提倡养生的大学者,就非常急切地想见到他。

  庄周与魏国的使民一起下榻于鲁国的宾馆中。次日一早,鲁侯就亲自到馆中看望庄周。鲁侯兴奋地对庄周说:

  “先生,我早就仰慕您的大名,您能到鲁国来,可真是我们鲁国人民的福气啊!”

  “大王,言重了。我到鲁国来,只不过是漫游而已。”

  “先生,您的学说实在太高妙了。寡人以前只是道听途说,今日得见先生,望先生不吝赐教。”

  “我倒要问问大王,您需要我讲些什么?”

  鲁侯面带忧色说道:

  “先生,我从小就在宫廷里学会了仁义礼智的圣人之道,后来继承了先君遗业,我更是敬奉鬼神,尊重贤能,许多国事都亲自过问,从来都没有三心二意过,但是,我的内心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烦恼,我确实不知怎么才能消除这种烦恼。”

  庄周笑道:

  “大王,您消除忧患的手段根本就是错误的,甚至完全相反。一个人要追求的目标在东边,却朝着西边奔跑,他跑得越远,离目标也就越远。”

  鲁侯不解地问道:

  “先生,作为一个国君,祭祀祖先,爱护百姓,修仁义之道,重贤能之才是天经地义的,怎么能说是错误的呢?”

  “您不是要消除忧患与烦恼吗?您知道您的烦恼是从哪里来的吗?您的烦恼就来源于您所拥有的鲁国。大王,您难道没有见过美丽的狐狸与文彩的豹子吗?它们居住于深山野林之中,躲藏在岩洞穴窟之内,不能说不爱静;它们昼伏夜出,不能说不小心谨慎;它们虽然迫于饥渴,但是还是要到远离人烟的江湖之滨去求食,不能说不保险。但是,他们还是无法逃避猎人的网罗机辟。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它们身上的皮毛太美丽了,招来了杀身之祸。

  “大王,鲁国就是您招来忧患的皮毛啊!周围的邻国,手下的家臣,都在图谋这块地方。您把鲁国治理得再好,也无法摆脱他们对鲁国的欲望,您如果能够脱掉这层皮毛,用自然之灵气洗清您心中的私欲,而游心于无人之野,那些忧患与烦恼就会消除。”

  “那么,先生,怎么才能做到游心于无人之野呢?”

  “我来到鲁国之前,曾经去过南方的越国。越国有一个地方,名为建德。那个地方的百姓朴实而忠厚,少私而寡欲。他们知道劳作,却不知道储藏;知道施予,而不知道求得别人的报答。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道德,不知道什么才合乎礼仪,随心所欲,率性而行,在我们中原人看来,好象是粗蛮之民。他们喜欢活着,却也不害怕死亡,他们的葬礼上有歌有舞,不象我们中原人那么繁琐虚伪。人们互相团结,互相友爱,就象一群鱼在江湖中游玩,互不干涉,互不冲突。大王,如果到了那里,你的忧患就会完全消除。”

  “可是,越国那么遥远而且道路艰难,不知要翻过多少江山啊!我如果抛弃了鲁国,就不会有人为我提供舟车之便了,我怎么才能到达建德呢?”

  “您丢掉作君王时傲慢的架子,自食其力,就自然会搞到舟车。”

  “遥远的道路上荒无人烟,我在这宫女宦官无数的宫殿里生活惯了,无人陪伴,我难挨旅途的寂寞,况且,我从哪儿搞到口粮呢?”

  “减少费用,去掉过分的欲望,即使没有储备的口粮也不怕。大王,您想一想,当您放下鲁国这副沉重的担子,轻松地乘上一叶扁舟,独自一人涉于江而浮于海,面对浩瀚无际、愈往无穷的大自然,心情是多么的畅快啊!您再回头看看到岸边来送行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您看到那些回到世网之中的可怜的人们,心中会泛起一股自豪的情绪。您一天一天地远离庸俗的人间,您的心情也会一天比一天快活,您就象那天上的神仙一样,为所欲为,毫无拘束。”

  庄周在为鲁侯描绘这幅动人的蓝图的时候,他自己也好象又回到了楚越之地,与蛮民们一起载歌载舞。他说得眉色飞舞,得意忘形,似乎那神仙般的生活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浅薄而自私的鲁侯,从来没有听说过天下还有如此奇妙的地方。他尽量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但是,总是想象不出建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觉得庄周所讲的这些,就象是在天窗上挂了一篮子牛肉,只能闻到香喷喷的味道,但是无法吃到口里。但是,庄周讲的其中一点是完全正确的,他的忧患确实是因为鲁国而得的。但是,让他放弃鲁国而去那虚无飘渺的建德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他无法想象:离开鲁国他将怎么生活。于是,鲁侯对庄周说:

  “先生,您讲的这些,确实很美妙。但是,我们鲁国是礼仪之邦,孔子曾经说过:‘鸟兽不可与同群’,我宁肯住在鲁国,也不愿到野蛮的越国去。”

  “大王,您如果要继续穿上鲁国这块招徕灾祸的皮衣,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您既然说到了孔子,我就再给您讲一个孔子的故事。”

  “什么故事?”

  “孔子是大家公认的圣人,但是孔子并不是一个完全拘泥于礼仪的人,他的思想到了晚年也有巨大的变化。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到了陈蔡之间,被一群反对他的人包围住了,整整七天七夜没有开火做饭,可怜的孔子与他的学生们只啃了一点又干又冷的干粮度日。

  “当地有一个贤者,名叫大公任,他看孔子实在太可怜了,就去慰问孔子。他对面目槁枯、行将就木的孔子说:‘你快要死了吧?’孔子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看样子是快要死了。’大公任又说:‘你害怕死吗?’孔子点了点头,说:‘当然害怕死。’大公任说:‘你既然害怕死亡,为什么还要偏偏往死路上跑呢?我来告诉你绝处逢生、化凶为吉的方法吧!’

  “‘东海之上,有一种鸟,其名为惫怠。这种鸟看起来行动迟缓,好象没什么能耐,群飞群栖,从不单独行动。前进的时候没有哪一个跑在最前面引人注目。吃东西时,从来不互相争抢,连一点残渣都要平均分配。因此,它们的行列从来不乱。外人也无法侵害他们。合乎规矩,能派用场的木头,最先被人砍伐;井里的水如果味道甜美,汲水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这口井也就最先干枯。

  “‘孔丘啊孔丘,你的所作所为,破坏了老百姓的单纯而朴实的品性,让他们去追求象日月那样遥远的仁义礼智。你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讨得君王的宠幸,追求功名。你若能象那惫怠之鸟一样,抛弃自我意识,和光同在,与众为一,就会从这绝境中求得一条生路。’

  “孔子一听,十分高兴,他枯槁的面颊突然红润起来,呆滞的目光也灵活了一些,口中大叫:‘善哉!善哉!’他辞退了所有的弟子与朋友,逃到一片大泽之中以钓鱼为生。他穿着粗布衣服,吃着橡实栗子。他与鸟兽生活在一起,鸟兽对他也很亲切,从来不发生冲突。”

  鲁侯听完,疑惑地问道:“先生,您这是在胡编乱造吧!我们鲁国所有的儒士都是孔门弟子,他们收集了孔子的所有言行。关于孔子的生平,我是非常熟悉的,从来没有听谁说过孔子有这么一段轶事。”

  庄周不禁笑起来:“大王,世上之人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世上之事,本无所谓真,也无所谓假,无中生有,假便是真。你难道能断定鲁国儒生们口口相传的那些孔子言论都是真的吗?”

  “先生,如此说来,你承认是以假乱真喽?”

  “大王,孔子既然是你心中的圣人,我也就寄托于孔子之言行,这样,您才能相信。言归正传。您要消除心中的忧患与烦恼,唯一彻底的办法就是抛弃你的这张招人眼红的皮毛。”

  鲁侯怀着矛盾的心情,郁郁寡欢地离开了馆舍,临走时,他对庄周说:“我还会来与您长谈的。”

  过了几天,鲁侯又来了。这一次,他想一开始就先声夺人,在气势上压住庄周:

  “先生,我们鲁国的读书人皆以儒者为业,没有一个人愿意学习您的那一套。”

  庄子沉着地说:

  “鲁国之士没有人相信我的这套学说是事实,但是,鲁国也没有几个真正的儒者。”

  鲁侯得意地说:

  “先生,我们鲁国所有的士人都穿着儒服,怎么能说没有几个真正的儒士呢?”

  庄周说:“不错,我一路确实看到了很多身着儒服的儒士,尤其是在曲阜城里,大街小巷都充满了圜冠句屦的儒士。我听说,儒士们头戴圆形的圜冠象征他们通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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