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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女仙外史-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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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靖难兵起,调卫卒入伍,储福忧愤不食,恸哭不止,飞娘劝喻之曰:“事到艰难,机须决断。”储福哽咽不能言,谓
飞娘曰:“我虽配军,颇知大义,岂肯充乱贼之队伍耶?我与汝结ZF未久,且岳母孀居,汝宜相依为命,我亦有老母在
故乡,决意洁身回籍,奉养天年。明日即与汝永别。”飞娘道:“君之母,妾之姑也。君有忠孝之心,妾独无忠孝之志
乎?我母自有昆弟奉养,无烦置念。”储福曰:“不然。我家括苍,距此五千余里,系是逃回,比不得从容行路,那能
同走?且使汝母汝兄弟永无相见之期,更为不忍。”飞娘曰:“事当权其重轻,若论跋涉艰难,之死无怨。”储福曰:
“多谢贤妻。既有此美意,则不必通知汝家,收拾行李,即于四更起行罢。”是晚,预雇了短盘牲口,夫妻二人,一昼
夜走三百余里,料燕王不能远追,然后按程而进。到了处州府缙云县括苍山中,寻着母亲,悲喜交集。于是储福樵薪,
飞娘辟绩,竭力以养母。山中之人,称为孝子、孝媳。过了三个年头,母老病亡,昼夜泣血,躬自负土,葬于祖坟之旁。
    一日,传有新天子诏到县。储福同山村农叟出去探听,方知燕王夺了帝位。储福一路哭回家内,谓飞娘曰:“我今
与汝永诀了。汝年甫二十二岁,又无子嗣家业,我虽有兄弟,母且不养,何况于嫂?我死之后,汝宜自择佳耦,毋使终
身颠沛,我黄泉之下也得瞑目。”飞娘挥泪曰:“是何言也!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嫁二夫。不意君之尚不能知我之心
也。君为义士,我岂不能为节妇?君欲殉国,我岂不能殉身?母子、姑媳,当相携于九泉路上,独是不能为国复仇,死
有余憾。”储福道:“今天下一家,我与汝做得甚事?惟有死耳!”遂扼吭而死。
    飞娘乃拮据备棺殡殓,日则呼号灵前。夜则藁卧棺上。计图葬夫之日,自投圹中。
    时缙云县韩令丧耦,闻飞娘新寡而美,意欲纳为继室,令教官约同山叟为媒,通命于飞娘。飞娘正言拒之曰:“妾
闻县长主持风化,教人以贞,不闻教人以淫也。况是治下庶民之嫠妇,又岂可为父母官之伉俪?女子之道,从一而终。
若逼再醮,可持头去。”教官知飞娘志不可夺,随复县令之命,且述其素行贞孝。韩令曰:“有是哉,我当奖之,岂敢
犯之?”事遂寝。
    不数日,又有处州府别驾范希云,少年佻闼,饶有丰姿,系蓟州人氏,是援例出身的,平生渔色,内外兼好。适太
守丁艰,钻谋摄得府篆,民间少艾妇女,常被奸污。贪淫之名,合属皆知。早已闻得飞娘姿容绝世,今又传说丧了丈夫,
缙云知县谋娶不能,乃拊掌大笑曰:“彼一丑夫,岂配佳女?这自然我当受用的了!”恐又不肯作妾,心生一计,传请
经历,托言:“要寻个淑女主持家政,亦称夫人。近闻缙云山中范飞娘新寡,我与他同籍同庚,同名同姓,岂非天作之
合?即烦一行,这个月下老人,也还做得过。”经历欣然遵命,跟随了好些衙役,径到缙云山中,请见飞娘。飞娘只道
县官又来胡缠,便发话道:“好个没廉耻的,朝廷名器,就轻似微尘,也不把个知县与这样畜生做!”经历接口道:
“这县公也不自量了。我是本府经历,并不为一小小知县而来,请出面言。”飞娘在内回说:“山村野妇,不敢相见,
大人有话请说。”经历就把范通判之命,述了一遍。又道:“即日实授太守,现做黄堂正夫人,不可错过。”
    飞娘听了,暗叹口气道:“死期已逼,待不得葬丈夫了。”又见他跟随人众,恐一时激出事来,乃婉言辞道:“太
守表率十邑,又比不得县正。风化攸关,岂容强纳民间寡妇?愿大人裁之。”
    经历道:“此言差矣。遣媒通命,先王之礼。且为正室,正是太守公风化之意。他日受了诰命,衣锦还乡,岂不荣
耀?切莫执拗,致生后悔。”飞娘抗言道:“匹夫匹妇,各有其志。若用强逼,头可断,身不可辱也!”经历乃将机就
机,巧言道:“娶正夫人,岂有用强之理?这个不消虑得。我即去复太守公之命,自然名正言顺,断不使人委曲屈节的。”
说罢,竟自起身去了。
    过不几日,只见经历督领夫役,抬到聘礼,白金五百两,彩缎五十端,及珠翠钗钏等物,堆满草堂之上。飞娘见了,
怒气填胸,恨不得就把经历剁做肉泥。又一想,可恨的是赃太守,心上已定了主意,就说:“吾未曾允,何得来送礼物?”
经历道:“新夫人亲口说是用强断乎不成,则不用强定是允的了。
    若又翻悔,恐使不得。“飞娘道:”既如此,依得我三件事便成。
    若依不得,虽死不成。‘’经历道:“请新夫人见谕。”飞娘道:“一要宽半月,待我葬夫;二要太守亲迎;三要
在此处成亲。”
    经历道:“第三件恐亵渎了些。”飞娘道:“有个缘故。太守夫人,知道贤慧与否?若一进署,就是妾媵之流,直
待夫人遣使,以礼来请,方可如命。”经历点点头道:“大有主意。”即向上一揖道:“都在下官执柯的身上。”随回
到处州,禀复范太守说:“要宽半月,正是月望佳期,岂不人月交辉?”太守大喜,三事都依了。经历又到飞娘处订定,
更无他说。山中田夫村妇,皆不疑飞娘是假允,反道如今富贵,是天报他的孝心哩!
    且说飞娘想,这五百两聘礼,都是贪赃,悖而人者悖而出,好教他人财两失。就把些来葬了丈夫灵柩,相近婆婆坟
旁。又把银一百两与小叔,为四时祭扫之资。一百两布施与大士庵的尼僧,令其塑尊白衣观音宝相。剩下银两,多舍与
山村穷苦的人。屈指一算,到十五只有四日了。心中凄凄惨惨,备了些祭奠的蔬果,倩人挑到婆婆、丈夫坟前,烧了纸
锞,拜了又拜,痛哭了半日,哀哀叫道:“婆婆、丈夫听者,五日之内,媳妇就来伏侍婆婆与丈夫了!”心中伤痛之极,
一时昏倒在地,半晌方苏。独自一个孤孤零零的,走出山口,坐在石上定定神儿。
    见有个道姑,敲着渔鼓,缓步而来。飞娘看时,那道姑:面如满月,鬓若飞云。目朗眉疏,微带女娘窈窕;神清气
烈,不减男子魁梧。手敲渔板,声含阆苑琪花;脚踏棕鞋,色染蓬壶瑶草。
    道姑走近前来,打个稽首,飞娘连忙还礼,问道:“你是那方来的?”答道:“贫道从终南山来。云游五岳,无处
不到,今要化顿斋,不知娘子肯么?”那时飞娘满胸仇恨,怎有心情?
    便道:“我已是泉下的鬼了,莫向我化。”道姑道:“若有愁烦,我可以解得,何消说此狠话?”飞娘道:“恁是
神仙解不来的。”
    道姑说:“我不信。且待我唱个道歌,看解得解不得?”便敲着渔鼓唱道:平生一剑未逢雷,况值兴亡更可哀。蛮
女犹能气盖世,贞娘何事志成灰?中原劫火风吹起,半夜鼙声海涌来。自有嫦娥能作主,一轮端照万山开。
    飞娘听他唱得有些奇怪,就道:飞口何不唱修行的话,却唱这样感慨的诗句呢?“道姑顺口道:”只为娘子心中感
慨,我这道情也不知不觉的唱出来了。“飞娘见他说得有些逗着心事,便道:”烦请道姑解说与我听。“道姑说:”这
个容易。首二句。是有才未遇,正当国变之话。第三句,说武陵女子徵侧、徵贰的故事。第四句,请娘子自思。第五句,
是说山东大举义师。第六句,天机不敢预泄。第七、第八句,是说义师之主,却是个女英雄也。“飞娘又说:”你是出
世之人,为何说这些闲事?“道姑说:”总为娘子说来。“飞娘是最灵慧的,便道:”既承道姑不弃,可到寒家吃了斋,
细说何如?“道姑道:”我要与娘子解闷,若不把心中之事实说与我,到底汝之愁恨,终不能解,连我之斋也吃不下。
“飞娘见他有前知的光景,就把范太守的话,一一告诉了,说:”我只待杀了他,然后自刭。“道姑说:”杀这赃胚,
如屠鸡犬,直得把命抵他?“飞娘道:”不是抵他,是要完我节烈。“道姑说:”请问为国报仇,为夫泄恨,做古今一
个奇女子,较之一死孰愈?“飞娘道:”虽素有此志,然一妇人何能为?“道姑冷笑道:”唐月君亦一妇人耳,怎的他
就能为?我实对娘子说罢。“遂将唐月君起兵及目今定鼎始末,并自己来意细述一遍。飞娘道:”依道姑怎样行呢?
“答道:”这是你的大事,但要杀得干净。我同你竟到山东,寻这位女英雄,建主千秋事业,流芳青史,不好么?“飞
娘道:”我已许过丈夫,他在黄泉路上等我,岂肯负了这句话呢?“道姑笑道:”这是孩子的话。如今做的,是全忠、
全孝、全节烈之事,难道是去嫁了人,负了丈夫么?“飞娘道:”如此,我意已决。“随请道姑到家住下。
    到次日,飞娘将行李结束小小一包,把这些缎匹,都堆在草厅中间一个棹儿上,道:“使这贼狗奴见之不疑。”十
四日,又到丈夫坟上痛哭一场,将要到山东的事情,暗暗泣诉,回来天色已晚,见道姑装做贫婆模样,飞娘问是何故,
道姑说:“妆做雇来炊爨的。”飞娘道:“甚妙。”当夜睡至二更,忽见丈夫走到房内,欢欢喜喜的说道:“贤妻名在
仙曹,当到山东做个女飞将,名盖天下。但求为婆婆与我讨得两道封诰,光辉泉壤,也不枉我殉国一场!”飞娘一把扯
住道:“我要与丈夫同去的。”
    储福把衣袖一拂,忽然惊醒,不禁呜呜咽咽哭起来。道姑闻得,忙问何故,飞娘把梦中话说了。遭姑说:“何如?
你丈夫早已欢喜,你为何反哭?哭得红肿了脸,明日难以做事。”
    飞娘就起身,与道姑步出庭中,见月明如水,不觉神思顿爽,因向道姑说:“我连日心上有丝没绪的,还不曾问得
道姑姓名哩!”道姑应道:“有个名帖在这里。”便在袖中取出两把剑,长止数寸,道:“这就是姓名。”飞娘道:
“小小刀子,如何便是姓名?”道姑道:“你嫌他小么?”风中一幌,遂长有七尺,飞娘道:“原来是神物,道姑一定
是剑仙了?”追咕道:“岂敢。我的姊姊聂隐娘,现在辅佐唐帝师,前日已会过他,说与你同去的。”飞娘道:“道姑
也是姓聂了。”道姑道:“仙家姊妹,何必同姓?公孙大娘就是我。”飞娘道:“妾之不才,何幸得大仙到此相救?”
就拜在地下,说:“弟子愿拜剑仙为师。”
    公孙大娘道:“这个使得。但不必称师父徒弟,早称姊妹罢了。”
    公孙大娘即将剑术细细讲究一番,飞娘皆心领神会。看看天晓,公孙大娘催促梳妆,飞娘道:“姊姊倒像个为我做
媒的。”公孙大娘道:“怎不是?我今要把你嫁与山东姓唐的了!”大家笑了一会。
    不到上午,只见呼么喝六的,范太守到了。经历先进来一看,公孙大娘回道:“新夫人早已打扮,诸色完备了。”
经历问:“汝是何人?”公孙大娘道:“数日前,新夫人雇我来相帮的。”
    经历大喜,随禀知太守,自往缙云公馆去了。范太守下了轿,步进门来。飞娘立在草堂檐下,见这个太守,轻脚轻
手,活像个妆旦的戏子。范太守端视飞娘,如何标致?只这:亭亭玉骨,宛然修竹凌风;灼灼华颜,俨似芙蓉出水。一
笑欲生春,忽有霜威扑面,双眸疑剪水,何来电影侵人?今日里,只道襄王云雨来巫峡;霎时间,那知娘子兵戈上战常
太守心中暗喜,道:“有媚有威,是个夫人福相。”飞娘只是站在檐下不动,范太守道:“下官荐先了。”就一手拉着
飞娘衣袖,同进草堂,深深四揖。飞娘也回四福,说:“太守公远来,无物可敬。”范太守道:“敢劳夫人费心。”就
叫把备来酒筵摆上,分付衙役们山口伺候,家人门首伺候,一个不许人来。
    又见公孙大娘在旁,就道:“你也回避回避。”公孙大娘出到门首,安顿众人去了。
    太守斟起一杯香醪,为飞娘定席,飞娘也只得斟一杯答礼,对面坐下。太守就一口干了,飞娘也干了一杯。太守喜
极,又换过杯子来,斟满了递在飞娘面前,说:“吃个交口双杯。”只这句话,飞娘按捺不定,立起身来道:“妾告个
便。”向房里径走。范太守喜孜孜,笑吟吟,欲火已炽,恨不得就赴阳台。乘这个便,随后也走将来。飞娘进房,听得
后面脚步响,左手向后一招,右手已掣取壁间挂好的剑,飞转过身,劈面剁去。用力太猛了,把范太守的脸儿竟砍做两
半,扑的倒在地下。又复心窝里一剑,直透后心,骂道:“杀才,还便宜你与我同吃了杯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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