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 明 李贽--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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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纸付汝念、汝思,使告而焚之先生之坟,志余恨也。第三纸特寄子健于京,志余喜而且恨,恨而又喜也,盖子健推爱兄之心以及我,可谓无所不至矣。故为传,传余意以告先生云。
敬少时多病,贪生无术,藉楚倥兄介绍,得受业于耿天台先生之门。先生虽知余学沉于二氏,然爱余犹子也。继因往来耿宅,得与李卓吾先生游,心切师事之。两先生以论道相左,今十余年矣。敬居其间,不能赞一辞,口含黄药,能以气向人乎?唯恨楚倥兄早逝耳。三日前,得楚倥长郎汝念书。汝念以送庄纯夫到九江,专人驰书白下,报喜于余云:“两先生已聚首,语甚欢契。”越三日,则为十二月二十九,余初度辰也,得卓吾先生寄所著《楚倥先生传》,述两先生契合本末且悉。余读之,不觉泪下曰:“两先生大而化矣,乃适以今日至,岂非余更生辰耶,抑楚倥先生复作也!”因手书而梓之板成,以付汝念及余婿汝思,周思敬跋。
附周友山为僧明玉书法语周思敬
万寿寺僧明玉,事温陵李长者日久矣。长者本为出世故来此,然世人方履人间世,月夜整顿人世事尚无休时,而暇求出世之旨以事出世之人乎?虽出家儿犹然,何况在家者。且长者性方行独,身世孤单,生平不爱见俗人,闻俗语,以故身世亦孤。唯爱读书。读书每见古忠烈士,辄自感慨流涕,故亦时时喜闻人世忠义事。不但以出世故来见长者,长者方喜之;若或有以真正的实忠义事来告,长者亦无不喜也。是故明玉和尚喜以兴福寺开山第一祖无用事告长者云:”兴福寺,古刹也。无用,方僧也。无用游方来至其寺,悯寺憎之衰残,忿居民之侵害,持竹枪连结果一十七条性命,然后走县自明,诣狱请死。县令怜之,欲为出脱,无用不从,遂即自刎。寺憎感其至性,能以身护法,以死卫众,遂以此僧为开山第一祖。至今直寺者守其规程,不敢少犯。”长者闻之,欢喜无量,叫明玉而言曰:“尔莫轻易说此僧也。此僧若在家,即真孝子矣,若在国,则真忠臣矣;若在朋友,则真义士矣;若肯学道参禅,则真出世丈夫,为天人师佛矣,可轻易也耶!盖天地间只有此一副真骨头耳。不问在世出世,但有此,百事无不成办也。”
明玉之告长者,并长者之语明玉如此。今年春,明玉为兴福寺直岁僧来求法语于余,余因以得问长者之语,遂语明玉曰:“即此是法语矣,又何求乎?苟直岁僧闻此语,则能念祖德也,继继绳绳,山门不坠矣,苟合寺僧闻此语、则毋忘祖功也,岁岁年年,规程一如矣。
况因此得闻长者之风,顿明出世大事乎?明玉可即以此语登之于轴,悬之于直寺方丈之室,庶几合寺僧众,云游道侣,过而读焉。或有真正骨头者,急来报我,我将携以见长者,俾长者不至孤单也。”
题关公小像
古称三杰,吾不曰萧何、韩信、张良,而曰刘备、张飞、关公。古称三友,吾不曰直、谅与多闻,而曰桃源三结义。呜呼!唯义不朽,故天地同久,况公皈依三宝,于金仙氏为护法伽蓝,万亿斯年,作吾辈导师哉!某也四方行游,敢曰以公为逑。唯其义之,是以仪之,唯其尚之,是以像之。
三大士像议
观世音像高一尺四寸,文殊橡高一尺二寸,面俱向南,而意思实时时照观世音。独普贤像高一尺二寸,面正向如观世音然,而呋坐磐石则如文殊。普贤与文殊二大菩萨所坐石崖,比观世音坐,俱稍下三四寸,俱相去一尺九寸。罗汉等像俱高六七寸,有行立起伏不同。观音坐出石崖一尺三寸,文殊普贤坐,出石崖一尺一寸。佛有玲珑山石覆罩其顶,俱出崖三尺四寸,直至横断崖遂止,高处直顶穿山穴,石崖自东来,至正中亦遂止。观世音旁有善财执花奉献。崖又稍断,复起一陡崖,转向正中坐,坐文殊师利。又自西斜向东,连生两崖:一崖建塔,一崖坐普贤。即此三坐。上方,迢递逶迤,或隐或现,或续或绝,俱峻险古怪,则罗汉等往来其间。用心如意塑出,用上好颜料装成,即有赏;不则明告佛菩萨,即汝罚也。
时有众僧共见,曰:“崖上菩萨,法身莫太小么?”和尚曰:“只有山藏人,未有人包山。”后菩萨像出,和尚立视良久,教处士曰:“三大士总名菩萨,用处亦各不同。观音表慈,须面带慈容,有怜悯众生没在苦海之意。文殊表智,凡事以智为先,智最初生,如少男然,面可悦泽丰满,若喜慰无尽者。普贤表行,须有辛勤之色,恰似诸行未能满足其愿。若知此意,则菩萨真身自然出现,可使往来瞻仰者顿发菩提心矣。岂不大有功德哉!不但尔也,即汝平生塑像以来,一切欺天诳人之罪,皆得销陨矣。”时有一僧对曰:“也要他先必有求忏悔之心乃可。”和尚呵之曰:“此等腐话,再不须道!”处士金姓,眇一目,视瞻不甚便,而心实平稳可教。像之面目有些不平整,和尚每见,辄叹以为好,岂非以其人乎,抑所叹在骊黄之外也?众僧实不知故。因和尚归方丈,即指令改正。和尚大叫曰:“叫汝不必改,如何又添改也?”金处士牙颤手摇,即答云:“非某甲意,诸人教戒某也。”林时亦在傍,代启和尚曰:“比如菩萨鼻不对嘴,面不端正,亦可不改正乎?”和尚欣然笑曰:“尔等怎解此个道理,尔试定睛一看:当时未改动时,何等神气,何等精采。公有神则自活动,便是善像佛菩萨者矣,何必添补令好看也。好看是形,世间庸俗人也。活动是神,出世间菩萨乘也。
好看者,致饰于外,务以悦人,今之假名道学是也。活动者,真意实心,自能照物,非可以肉眼取也。”
适居士杨定见携宝石至,和尚呼侍者取水净洗,因置一茎草于净几之上,取石吸草,以辨真不。盖必真,乃可以安佛菩萨面顶肉髻也。乃石竟不吸草。和尚乃觉曰:“宝石不吸腐草,磁石不引曲针,自古记之矣。快取一茎新草来投之!”一投即吸。和尚喜甚,曰:“石果真矣!此非我喜真也,佛是一团真者,故世有真人,然后知有真佛;有真佛,故自然爱此真人也。唯真识真,唯真逼真,唯真念真,宜哉!然则不但佛爱此真石,我亦爱此真石也。
不但我爱此真石,即此一粒真石,亦惓惓欲人知其为真,而不欲人以腐草诬之以为不真也。
使此真石遇腐人投腐草,不知其性,则此石虽真,毕竟死于腐人之手决矣。”
佛像菩萨坯胎已就,处土长跪合掌而言曰:“请和尚看安五脏!”和尚笑曰:“且住!
我且问尔,尔曾留有后门不?若无门,即有腹脏,屎从何出?所以你们愚顽,未达古人立像之意。古人立像,以众生心散乱,欲使之睹佛皈依耳。佛之心肝五脏,非佛罔知,岂是尔等做得出也!且夫世之塑神者,必安五脏,穿七孔,何也?为求其灵而应也,庶几祈该福,祈免祸得免祸也。此世人塑神事神之本意也。若我与诸佛菩萨则不然。若我以诸佛菩萨为心,则吾心灵,众僧若以诸佛菩萨为心,则众僧心灵。借佛菩萨像以时时考验自己心灵不灵而已。
灵则生,不灵则死。是佛菩萨之腹脏常在吾也。”处士又曰:“某日开光,须用活鸡一只刺血点目睛,和尚曰:“我这里佛自解放光,不似世上一等魍魉匠、魑魅僧巧立名色,诳人钱财也←且去用心妆出,令一切人见之无不生渴仰心,顿舍深重恩爱苦海,立地欲求安乐解脱、大光明彼岸,即尔塑事毕矣,我愿亦毕矣。无多言!再无多言!”故至今未安五脏,未开光。
然虽未开光,而佛光重重照耀,众僧见之,无不渴仰。
至五月五日,和尚闲步廊下,见庄严诸佛菩萨及韦驮尊者像,叹曰:“只这一块泥巴,塑佛成佛,塑菩萨成菩萨,塑尊者成尊者,欲威则威,欲慈则慈,种种变化成就俱可。孰知人为万物之灵,反不如一泥巴土块乎!任尔千言万语,千劝万谕,非聋即哑,不听之矣←然哉,人之不如一土木也!”怀林时侍和尚,请曰:“和尚以人为止,人闻之必怒;以土比人,人闻之必以为太过。今乃反以人为不如土木,则其以和尚为胡说乱道,又当何如也?然其实,真不如也,非太过之论也。记得和尚曾叹人之不如狗矣,谓狗终身不肯背主人也。又读孙坚《义马传》、曾叹人之不如马矣,以马犹知报恩,而人则反面无情,不可信也。今又谓人更土木之不如,则凡有情之禽兽,无情之上木,皆在人上者,然则天亦何故而生人乎?”“噫!
此非尔所知也。人之下者,禽兽土木不若,固也;人之上者,且将咸若禽兽,生长草木,又岂禽兽草木可得同乎?我为下下人说,不为上上人说。”林复请曰:“上下亦何常之有?记得六祖大师有云:“下下人有上上智’,有上智则虽下亦上,‘上上人有没意智’,没意智,则虽上亦下。上下之位,固无定也。”“噫!以此观之,人决不可以不慎矣。一不慎即至此极,顿使上下易位。我与子从今日始,可不时时警惕乎!”沙弥怀林记。
代深有告文时深有游方在外
龙潭湖芝佛院奉佛弟子深有,谨以是年月日,礼拜梁皇经忏以祈赦过宥愆事。念本院诸僧虽居山林旷野,而将就度日,不免懒散苟延,心虽不敢以遂非,性或偏护而祗悔。夫出家修行者,必日乾而夕惕,庶檀越修供者,俱履给有功。早夜恩惟,实成虚度。纵此心凛凛,不敢有犯;而众念纷纷,能无罔知。公一毫放过,即罪同丘山;况万端起灭,便祸在旦夕乎?
深有等为此率其徒若孙,敬告慈严,慈以悯众生之愚,愿弃小过而不录;严以待后日之谴,姑准自改而停威。则万历二十一年十月以前,已蒙湔刷;而从今二十一年十月以后,不敢有违矣。
又告
切以诵经者,所以明心见性,礼忏者,所以革旧鼎新。此僧家遵行久矣。皆以岁之冬十月十五日始,以次年春正月十五日终。自有芝佛院以来,龙潭僧到今,不知凡几诵而凡几忏矣,而心地竟不明,罪过竟不免,何哉?今卓吾和尚为塔屋于兹院之山.以为他年归成之所,又欲安期动众,礼忏诵经。以为非痛加仟悔,则诵念为虚文;非专精念诵,则礼忏为徒说。
故此两事僧所兼修,则此会期僧家常事也。若以两者目为希奇,则是常仪翻成旷典,如何可责以寡过省愆之道,望以明心见性之理乎?谓宜于每岁十月,通以为常。否则每一期会,必先起念;先起念已,然后举事;既举事已,然后募化,既募化已,然后成就。如此艰辛,谓之旷典,不亦宜乎!从今以后,不如先期募化有缘菩萨,随其多寡,以为资粮。公得二时无饥,即可百日聚首。于是有僧常觉,慨然任之。不辞酷烈之暑,时游有道之门;不惮跋涉之勤,日履上圣之室。升合不问,随其愿力,无不顿发菩提妙心;担荷而来,因其斋粮,可使随获菩提妙果。诵经者明心,而施主以安坐自收善报;礼佛者仟罪,而施主以粒米遂广福田。
不唯众僧不致虚度,虽众施主亦免唐捐。觉之功,不既溥乎!但如此岁岁年年,则众僧有福,施主有福,常觉亦有福。恐以我为妄语,故告佛使明知之。
礼诵药师告文
余两年来,病苦甚多,通计人生大数,如我之年,已是死期。既是死期,便与以死,乃为正理,如何不赐我死,反赐我病乎?夫所以赐之病苦者,谓其数未至死,尚欲留之在世,故假病以苦之,使之不得过于自在快活也。若我则该死之人:寿至古稀,一可死也;无益于世,二可死也;凡人在世,或有未了业缘,如我则绝无可了,三可死也。有此三可死,乃不即我死,而更苦我病,何也?闻东方有药师琉璃光王佛发大弘愿,救拔病苦众生,使之疾病涅槃。卓吾和尚于是普告大众,趁此一百二十日期会,讽经拜忏道场,就此十月十五日起,先讽《药师经》一部四十九卷,为我祈求免病。想佛愿弘深,决不虚妄也。夫以佛愿力而我不求,是我罪也。求佛而佛不理,是不慈也;求佛而佛或未必知,是不聪也:非佛也。吾知其决无是事也。愿大众为我诚心念诵,每月以朔望日念此经,共九朔望,念经九部。呜呼!
诵经至九部,不可谓不多矣;大众之殷勤,不可谓不虔矣。如是而不应焉,未之有也。公可死,不可病。苦口丁宁、至三再三,愿佛听之!
移住上院边厦告文
龙湖芝佛院佛殿之后,因山盖屋,以为卓吾藏骨之室。盖是屋时,卓吾和尚往湖广会城,居士杨定见及常住僧常中、常通等告神为之。二和尚归,又告神添盖两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