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兰珠-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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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一秒钟的沉默,接着爆发了不绝于耳的大笑声。我也跟着他轻扯着嘴角,确实挺可笑的。
“吴克善老糊涂了?居然也信!叶布舒当年才不过十三四岁,人还住在阿哥所里。”皇太极边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边感慨。
“正因为他是——吴克善,什么都不会多想,我才敢——兵行险招。”也真是难为我那个倒霉的哥哥了。不过,他总算没有辜负我的所托,秘密又将八子送回来盛京交给了叶布舒。
“也许我真该庆幸你不是布木布泰,否则我怕是必要腹背受敌了。”他突然止住了笑声,正色说道。
我缓慢地摇着头,泪水无奈地流了下来。
他发觉了我不对劲,将我拥得更紧了,说:“我并不是在指责你。”
“不是你,是我。我痛恨自己——这八年走来,不但没能帮到你,——反而让你更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还在身边,我却觉得无地自容。
“也许是累,也许是伤,也许是无奈,可是如果没遇到你,我也根本不会有这些感觉。那样的人生岂不更可悲?”他的话贴在耳边,直接传入心上摆荡着丝丝深情。
“可是我怕是——陪不了你更远的路了。”我明白这口气估计延续不久了。
他摇头不愿我说这种话。但是这就是事实,他这次一去战场,恐怕再见已是天上人间,两两相隔。
“今夜就当道别了吧,今夜一过我已经没有丝毫遗憾了。——上了战场,若是我有什么,你也要以大局为重。——你要的,我一直都知道,今夜别过,你就只瞰江山吧。”我的泪水滑入嘴里,说出的话却比眼泪尝着更苦涩。
他却不答应我。
我勉强在马上立起上身,转头面对着他,双手缓缓爬上他的脸,对他恳求地说:“答应我,不可以摇头。”
他紧皱双眉,双眼含泪注视着我,却是不肯点头。
“答应我——”我的声音震碎了心扉。
他闭紧双目,终是万般无奈地沉沉点了头。
他走的第一天,我总是能感觉到他还在身边,感觉他的气味包裹着我。
他走的第二天,我开始在想他会走到哪里了?可是在餐风露宿。
他走的第三天,盛京下起大雨,我总能看见他行军中的双脚踩在泥泞之中。
他走的第四天,
已经算不清这究竟是他走的第几天了,最近数日越来越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有时会感到素玛为我灌药,可是我却喝不下去,呛得很多时候药水顺着鼻腔流出。
我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走了,怕是撑不到他回来了。即使感觉不到身体,也还是能感觉得到眼泪。
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眼角,抹掉了泪水坠落的痕迹。
我缓缓睁开眼,接近四年不见的人儿,此刻却在眼前对着我轻松地微笑。
“虽然皇上有禁令任何人不得善入,可是这种时刻,妹妹还是不得不来送姐姐一程。”布木布泰缓缓坐到床边,拉过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我不能给她任何回应,眼睛时睁时闭,眼前的一切都成发散状。
“姐姐,你说在人生的最后咱们该聊些什么呢?也许该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恨你,反而觉得歉疚了你很多。毕竟是我害过你,而你从始至终没伤害过我分毫。”她的语气很平淡,里面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我从来不认为你是强者,不过你的确彻底打败过我。皇上当众宣布你怀孕时,我甚至感觉喘不过气来。随后八阿哥降世,看到那时荣宠一身的你,我感觉自己的梦想,斗志瞬间消失殆尽了。然而这一刻,我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因为未来任何一个画面里都将不会再有你的身影。寨桑贝勒家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终于只剩我一个了,再也不会有人随时随地提醒着我,自己曾经多么被父汗忽视了。”她越说反而越有些不平之气。
“其实你早就注定了不会是陪着他走到最后的人,也许你比我美丽,比我善解他意,甚至比我有人性,可是这又如何?你只会是他最大的负累,拖慢他称雄天下的步伐,弄得他身心俱疲。你才不是那个爱他之人,而是那个累他之人。可我不同,我会看到他真正的需要,为他默默地守住安稳的阵营,为他建立起他想要的王国。”她的话只有提到皇太极的时候才会带上鲜为人知的情绪。
“此刻你也许会不服气,认为我布木布泰是在自吹自擂。可是你知道九阿哥福临究竟是谁吗?”她将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傲慢地问着。
“我来告诉你吧,那是多尔衮唯一的儿子。”
她的话让我禁不住嗅到了死寂的味道。
“怎么?惊讶了?邬聿敏想要宫里的接生嬷嬷出去为朝鲜侧福晋接生,如此天赐良机你却拒绝了!不过我不会放过机会,这正好给了我绝佳的时机调换了多尔衮的孩子。本来还在发愁没处儿弄个女婴,谁知赛阳的女儿实在来得正是时候。我顺势偷龙转凤,一举双得。即有了自己的儿子,还掌控了多尔衮的致命之处。日后再也不用担心他觑觎皇上的帝位了。凭他多尔衮三兄弟手握多少兵马,只要我冲福临挥挥手,他就必须俯首帖耳!”布木布泰说出此话时我甚至可以预见她对福临的残忍,对权力的痴迷。
“可是他却偏偏看不到我的良苦用心,只会对你一个人感情伤别。” 布木布泰的声音一瞬间变得黯淡,居然自床沿站立起身,深深吐着气,似是在抑制极度不平的情绪。
她瞬间调整了情绪,又换回轻松的笑容坐回床沿。
“姐姐,是不是已经听够了布木布泰的话了?其实我也已是无话可说了——哦,对了,忘记告诉你另一件事情。素玛已经先于你去了,你别怕黄泉路上寂寞,至少还有个忠婢在路上等着侍候你呢。”她说话语气云淡风轻,似是无关生死。
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双眼无力地合上。此刻是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眼珠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上翻转着。身外的一切开始慢慢失去画面,失去色彩,失去重量,甚至失去空气;唯独还有一个声音再清晰不过地留在耳边:“苏茉儿,去宣丧!宸妃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毙!”
身体忽然变得像空气,似乎可以随处漂浮。
我闭着眼,可是为何还能看清这个世界,可是却只有画面,没有丝毫声响。看到哲哲以及其他的嫔妃将关雎宫围堵得水榭不通。
有人坐在正位上伤神沉默,有人在掩面抽泣却不见泪水,有人在窃窃私语,也有一个在角落里黯然伤心地拭泪。
我望着她们,身体开始往外飘。
外面却是火光一片,一堆丫头太监在忙碌着摆设祭坛。
身体穿过翔凤阁,看到一个急急跑近的身影,在双腿迈上翔凤阁高高台阶的时候,一个踉跄跌坐在石阶上,他却也顾不得爬起,坐在那里垂首抹着眼泪。
我移到他身边,很想像以前一样安慰他,可是叶布舒却根本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一队侍卫行了过来,为首之人抬首注视着高高的翔凤阁顶层,一颗泪珠顺着眼底滚下,他直觉地更快抹掉了那显示脆弱的泪。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豪格的眼泪。
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一样,我被一阵风送到了盛京的城门外,一个人身着正白将服怔仲地立在一棵树下,象是在认真地听着什么,随后居然仰天长笑着,接着却又默默地垂下头再也看不到面容。
忽然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我面前极速地倒退着。再次静止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是在颠簸的马儿之上。
转头却看见自己灵魂追随的那一个正狠狠抽甩着马鞭,奔驰在官道上。他的黑色披风迎着夜风招展着,身后的近身死卫一步不敢落后地紧紧跟随着。
本以为是见不着了,可如今不仅见到了,还能这么坐在他的顿河马上真好;虽然这一次坐得是马头,不过这样更好,可以更清楚地注视着他。伸出手想抚平他皱紧的眉头,他的神情如此凝重,装满了焦虑,惧怕。
难道是战事不利?否则这么夜了,他为何还拼命骑马奔驰着,一脸藏不住的疲倦。
当马儿刹住的时候,转头居然是在盛京的城门之前。
近身死卫前去敲打城门,应门之人刚刚打开城门,一个黑影已经一闪而入。他的鞭子甩得更狠了,马儿更加疯狂地奔驰着。
我在他面前痛彻心肺地喊着:“不是说好不回来吗?皇太极你不守信用!我不能让你看到那个已经死去的我。你不能去!”
我想拦住他,可是他更快地穿过我拦阻的身体,原来此时的我对他而言形同无物。
他毫不停步,直至奔驰到关雎宫前。
眼前祭祀台上的烛光随着风儿摇摆着,摆在地上的火盆光焰冲天。
他终于止住了脚步,却已经是人如冰雕,连每一个呼吸都像是僵硬寒冷的。
所有人跪地行礼,哲哲与布木布泰她们跪着爬过来乞求着什么,他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直直盯住关雎宫的入口。
他木呐地迈开腿,一步一步非常机械化地向前移动着。
终是艰难地移到了关雎宫的门口,眼前已经模模糊糊可以看到通身盖着白绢的逝去之人。
我奋力挡在他的身前,他却根本无视,一跃而过,扑倒在那个已毫无生气之人的身边。
他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揭开了盖在面部的白绢。猛烈抽气的声音,他的哭声像山洪暴发一样几乎冲暴了我的耳朵,炸碎了我的心。
为何之前听不见任何的声音,现在却要让我如此清晰地听见他的哭声。
“你——你——你怎么可以不等着我就走了?我已经拼尽全力了,可是为何你不等我?至少该留给我一个眼神啊!我不要看到这样的你,你给朕起来!朕命令你起来!”他拉拽着早已僵硬冰冷的身体,第一次对我用了“朕”这个称呼,也许此时只有这个字眼能为他带来无力嘶喊之外一丝的力量。
哲哲上前安抚,却被他一甩胳膊推倒一边。
他颤抖的手缓缓顺着逝去人的额头摸索到唇边,“还是这么鲜活的面孔,要我怎么相信你已经是去了,再也不能看我一眼了。我不信,海兰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哪怕一眼,只要一眼!”
我看着他,没有眼泪,却感觉刺痛,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炙烤着我的灵魂。
他久久不停地哭着,眼泪完全打湿了眼前双目紧闭之人的脸庞。
他的凡体在被此世离别之苦煎熬着,而我的灵魂在被他的痛心刺骨灼烧着。人生炼狱也不过如此,折磨难道不能终止?难道就连死了都不能终止?
他再也哭不动了,一个失重倒在了冰冷的地上。我急急伸出双臂想要接住他,却只接到了他滴淌下来的一颗眼泪。
那颗泪彻底烧着了我的灵魂,仅仅诀别一眼的时间,他昏死了一动不动,我的一切一切走到了——终点。
多尔衮番外
天命元年二月十七日,那年我四岁,父汗骑马把我揽在身前问:“多尔衮,喜欢盛京城不?比起赫图阿拉如何?”
我抬头望着面前高高的盛京皇宫宫门扁嘴思考了一下,回答父汗:“赫图阿拉好。”
“为何?”父汗不解。
“没了苏子河,没了羊鼻子山,多尔衮没处儿玩耍了。”我才不想被困在这石头城里呢。
“哈哈”父汗被我的幼稚回答逗笑了,身后马车内额娘探出头来用手指连连点着我慈祥地责备着,怀里抱着还不足两岁的弟弟多铎。
我不服气地冲他们皱鼻子,抱怨着:“凭什么阿济格就可以留在老城,却非把多尔衮带来新城?”
“砰”父汗伸出手指狠狠地在我脑门上弹了个“响瓜”,宠溺地说:“父汗怕想你啊,自然要把你和额娘放在身边,寸步不离。”
我揉着生疼的脑壳还想抗议,却看到眼前的父母幸福地对望着。
天命七年,三月初六,我正在绞尽脑汁想该怎么教会多铎那笨小子射箭。自家兄弟那么多可没一个像他那样的,虽然骑马,习武都是把好手,一到拿起弓箭他就满天乱射。
多铎眼里装满了泪水,撅着小嘴赌气地站在不远处瞪着我。
“你还好意思生我气,我都不知被你射破了多少旗顶子了。没被你射去阎王殿,全是靠萨满神庇护了。”我手里攥着刚才从他手里抢下的弓箭。
刚想接着骂他笨,一个跟着父汗身边的太监跑过来请安道:“禀两位小主子,大汗在东宫候着两位主子呢。”
不敢迟疑,抓过多铎冲向东宫,气喘嘘嘘地迈进去,望见父汗和额娘正一起坐着唠嗑。
“给父汗请安了。”我和多铎一起低着头跪地行礼。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叫起,憋不住抬起头来却看到父汗带笑的双眼。
“多尔衮,多铎,给你们两兄弟一人正黄旗十五牛录可好?”父亲出口的话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