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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那海兰珠-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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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意识到该请安的,哲哲却根本没心情理会我。
  “海兰珠,你就别忙了。先告诉我八阿哥的病况究竟是怎样了?是否很危险?”哲哲焦急地就要走向床榻。
  苜菱更快地挡在了哲哲的面前,劝阻道:“主子万万不可,天花是能传染的重症。靠近不得!”
  哲哲顷刻刹住了脚步,怯怯地望向悠悠车内的孩子。转而回头气急败坏地冲跪在地上的御医喉道:“还跪着做什么?快去与八阿哥医病啊!八阿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谁也留不住脑袋。”
  “辄!”御医受惊过度地爬起,踉跄着扑向自始至终静止不动的孩子。
  哲哲刚想坐下,就听御医惨叫一声,整个人发狂地抖着,转回头满面老泪道:“八——八阿哥已——已经——殇了。”
  “什么?!”哲哲一个重心不稳,跌落地上。苜菱惊呼着去搀扶哲哲起身。
  整个关雎宫瞬间炸成了战场,其他听到声音的三妃也冲了进来,却又不敢靠得很近。各种叫声哭声充斥着空间,盘旋回响着。
  我缓缓站起身,强忍着身体叫嚣的疼痛,一步步朝模糊视线中的悠悠车走去。
  “主子——”素玛过来扯住我袖角,摇了摇头。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决然走到那个昨夜被装在礼盒内送进宫的孩子身边。
  这也是个可怜的小生命,还未看清世界就逝去了。
  我向豪格要个年约半岁的死婴,若要吻合死亡时间是件极其难困难的事情,除非是由他亲自来扼杀这个生命。
  我自悠悠车中抱起身体僵硬,面目泛青难辨的孩子,落下歉疚的泪水。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凶手呢?
  我站立的地方与其他人明显存在分割线,所有人都是面捂着绢帕,站得远远地注视着我。天花让她们望而却步。
  不管她们此时是怎样的眼光,我却只能抱着陌生的孩子默默流眼泪,不仅眼中流,更在心上流。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染上天花呢?这可怎么向皇上交待啊?!”娜木钟率先焦虑无措地开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本来还盘算着今日如何为八阿哥贺半岁呢,怎么就——”巴特玛不停摇着头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突如其来的事实。
  哲哲深陷在自己的痛苦与恐惧中,完全不能自拔,低喃道:“终是躲不过,注定了他就是活不过半岁。”
  完全混乱到失控的状态,每个人都被恐慌紧紧地钳制住了。
  “诸位娘娘且听布木布泰一句。” 关键的时刻还是需要她出来作处理,“逝者亡矣。天花不能继续在宫中传播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关雎宫内所有人应当被禁足,八阿哥的亡体也必须作妥善的处理。毕竟不是其他的病症。还必须命信兵尽快将丧讯传禀于皇上,等候皇上的命令再行它事。”此刻很多话只有她能说。
  哲哲终于惊醒过来,连连点着头,抹着眼泪吩咐众人依命行事。
  哲哲要御医来接我手中的孩子,想做些处理得以控制传染,保存亡体。
  “走开!谁也别想碰我的孩子。”我的声音虽然很无力,却是坚决。
  “海兰珠,你——”哲哲含泪望着我欲言又止。
  “别抢走他,我只想这么安静地陪陪他。请都离开了吧,关雎宫已经不适宜久待了。不用管我,他都去了,我还有什么关系?”我低头注视着怀中的孩子,心中牵挂的却是另外一个。
  见所有人都不动,我决定不再理会他们任何一个,径自抱着孩子走回内室,用一道门帘隔阻了全部人的目光。
  我重重地倚在门沿上,注视着手中满是天花疹疮的孩子,听着外面散落的离去脚步声与哭泣声。
  要做好这场戏,注定了我手中的孩子才是主角。其实这个孩子并无害,他身上暴露的天花疱斑以及少许散布的天花痂皮完全都是粘画上去的。
  费劲做着化妆的手脚主要是为了遮住孩子的面部,使其面容难以辨认。而令人闻风丧胆的天花是为了成功隔阻所有怀疑的目光,让人不能一探究竟。
  八子,我的孩子,你现在应该已经借着运送军饷的车子离开盛京城了吧?能为你做的我已经拼尽全力了,你崭新的命运就此启动了。只是这命运里面再也不会有我这个亲生母亲了,而我也已经没有面目再去见你的父亲了?
  很惊讶自己的眼泪居然还没有干涸,滴滴打落下来都有声音咀嚼着满心的伤痛。
  夜幕总还是会降临的,那个可怜的孩子由我亲自放入了完全密封的棺木里。按照满人的习俗,棺木要头向西,脚向东摆放,棺木前立上三支木牌,暂代排位。我将一枚铜钱放入孩子的口中,这是满人所谓的“含殓”。素玛将一根扁担平摆在西屋的窗台上,为逝者“指明路”。
  关雎宫外的院子里,萨满法师在跳着火舞超度着亡魂。哲哲带着其它后妃齐齐跪在祭祀台前,对着祖先的牌位虔诚地认罪,诚心地祷告。
  我换了纯白的丧服走到熊熊燃烧的火盆旁,将八字曾经用过的枕头,被褥,以及些许衣服一件件丢进火堆。夜风卷着火光飞窜上天,映着我暗淡的脸,苦涩的泪。
  寂静的夜里,为死者守灵的时刻只延续着一种单调的声音——哭泣。
  我独立在清冷的棺材旁,生命似乎也在一点一滴地随着眼泪消逝。也许就要这么走完人生最后的路了,终究还是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报!”一声高喊就像惊雷般劈开了暗夜。
  一个正黄的骑兵狂跑而来,跪倒哲哲面前,不敢丝毫怠慢地禀告:“皇上回京了,已经行至盛京城门外。”
  “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后退一步。
  “怎么可能?!”哲哲完全木纳了,来回走了两步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快去通知侍卫营,宫门外迎接啊!咱们也都快去。”布木布泰下着至关重要的命令。全部人不敢迟疑疯跑而去。
  我睁着眼看着一切,却完全失去了反应。他回来了?!他怎么可能回来?!怎么会如此之快?!难道?!
  我犀利地转过头,注视着一旁战悚的素玛,攥紧颤抖的双拳问:“素玛,是不是你?!”
  素玛瞬间跪倒,低垂着头,哭诉道:“是奴婢报的信,可是奴婢却没有料到还是来不及了。毕竟八阿哥已经——”
  “素玛,你怎么可以这个时候出来破坏一切?你怎么会不明白?!我完全无路可选,八阿哥不出宫就是死路一条。难道你一路见证着走来还不够吗?!”我此刻真担心八子已经被皇太极截下了,那我就彻底的一败涂地了,再也不会有机会留给我了。
  “奴婢什么都明白,可是那是八阿哥啊!未来的皇帝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敢瞒着皇上呢?”素玛仰头望着我,挂满了泪痕。
  “未来的皇帝不是八子!”我完全是喊出来的,“我知道将来的命运,就是因为知道才更不能让八子留在宫中,那样会让皇上更加受尽牵制。”
  素玛震惊着我口中的话,甚至忘了哭,瞬间静止凝固了。
  我对她摇着头,一阵眩晕,朝地面撞去。
  素玛迅速伸出双臂撑起我,将我放在座椅上。我拉过素玛的手,恳求地说:“如果皇上还不知真相,千万不要告诉他八子的去向,当我求你了。八子绝不能再回来!”
  素玛还来不及答我,声音已经由远至近迅速地推近着。
  我再抬起头的瞬间已经在微微的烛火中望到了他通红的双眼。一身将袍落满尘土,一脸倦容夹杂心痛,再见真得不如不见!我的心在纣虐地抽疼着。
  他只看了我一眼,风云万变的目光便直直地落在棺木之上,不再离开。
  “给朕开棺!”皇太极一只手狠狠压在棺盖之上,决绝命令道。
  我重重闭上双眼,两颗泪珠陡然滑下。
  “皇上万万不可!八阿哥是因天花而殇,皇上绝不能靠近啊!”哲哲现身出声,撑开双臂挡在棺木之前。
  “是啊。皇上龙体要紧啊!”
  “天花太厉害了,皇上不可开棺啊!”
  “就是就是,请皇上三思啊!”
  每个女人一张嘴,说的却几乎是同一句话,声音此起彼落。
  “滚!都给朕滚!——颉德禄,开棺!”皇太极吞噬山河般怒吼着转身,所有声音瞬间消失全无,每个人都不再敢抬头,鼠窜着远远退开了。
  颉德禄不敢迟疑,命令四个小太监各抬一角棺盖,打开棺木。
  “呲——嘶——嘶”棺盖磨着棺沿刺耳地响着,更像是我内心的恐惧与歉疚相互摩擦的声音。
  棺盖完全揭去的一刻,我甚至连心脏都跳停了,呼吸也停止了,只剩空白的疼痛。
  皇太极一个箭步探身棺木上方,双目像是刻在剑眉下的一样,完全定格。
  他人还未动,我已经听到了手指关节“噼啪噼啪”的响动。
  下一刻,他发红的双眼像是两团火焰,冲我咆哮而来。他步步迫近,字字吐出的话都像是射出的钢针,颗颗扎进身体:“这不是八阿哥!这不是我的儿子!海兰珠,你究竟把咱们的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我想开口请求他宽恕,出口的却是一片凝重的血红。
  皇太极盯住自己手上瞬间沾染的鲜血,完全怔仲不能动。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是看到他不住颤动的双手。我慢慢抬起自己的手,碰到他的手,然后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抓紧他的手,只想最后对他说:“原谅我!——只有这样才是对他,对你最好的结局。我也才能安心的——离去。”
  “海兰珠——”他撕心裂肺地喊着。
  我忽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飘散开来,再也不受丝毫控制。身体很轻,轻得可以飞翔;也不再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只是眼泪还在流,流成最后一片苦海。

  素玛番外

  自打出生起便注定了是支飘浮的无根藤,除了知道自己姓章佳氏,其他一无所知,也从来没体会过什么叫亲人。
  从小就在镶白旗一个普通的牛录额真帐中为婢,没见过猎林之外的世界,不知每天除了不停地剥着血淋淋的皮毛之外还能作些什么。
  也许真该庆幸自己长相平庸至极,否则怎会到十九岁依旧干净地活着,不受玷污。身边些许比我小的女孩子都被牛录内的男人强迫糟蹋过了。圈猎的生活就是如此,遍地赤裸的血腥。
  天命十一年的九月初一,也就是天聪元年的九月初一,大金的第二任国汗荣承大统,普天同庆。整个牛录的帐营都沸腾着,从此之后镶白旗变成了镶黄旗,直属于大金国汗。
  我从未意识到那一天对我而言有多么不同,依旧清理着成堆动物的死尸。额真酒醉摇晃着朝我走来,我惊吓得起身行礼。他已经辨不清眼前的究竟是谁,叫着别人的名字,却将我压在了身下。
  就是那一夜,我遭受了对女人而言最残酷的暴刑。我全身是血,周身都是各种死尸。我拾起身侧剥皮用的弯刀,对准那个赤身裸体昏睡的男人高高举起,双手却越来越颤抖,完全下不去手。
  背后一声惊呼,我被发现了。除了拼命逃跑我已经没有了别的生路。
  初冬的密林中,到处都是雪。而我早已经气力全无,深埋在千层积雪之中。
  忽然觉得这么死了也好,反正也不会有人为我流一滴眼泪;如此‘天葬’也好,至少让自己感觉干净一点儿。
  突然地面开始振动,此起彼伏的马蹄踩着白雪发出清脆的声响。溅起的雪花很高,就像是生命的礼花。那一刻,马蹄踏过我的身体,却使我却成为了世界上最幸运之人。
  高高的马上立着一身纯白狐裘的男人,他的尊贵令我第一次睁不开眼。
  “把她带上。”他简单出口的四个字却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
  他就是大金的国汗——曾经的建州女真四贝勒爷皇太极。
  自此跟在国汗身边整整九年,我知道了自己叫素玛,也明白了原来人可以如此过活。
  虽然国汗身边侍候的奴才很多,但我明白自己是不同的,别人是用克尽职守来侍奉他,而我是用灵魂去侍奉他。只要他需要我,不管什么我都能付出。
  九年的时间里我看到的国汗只是这片天下的执掌者,可是天聪八年一个被所有人看轻的女人却瞬间给他平静的脸上添上了惊世动情的颜色。
  自打出生起,我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用情之人,也不知道怎样算是动了真情。可是国汗的变化却让我渐渐明白了一切。国汗居然会为了她对着奏折轻牵嘴角,为了她独立窗棱旁伤神失落,为了她心神不宁,眉头深锁。
  真得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海兰珠发誓,如若他日因此陷害侧妃与索浑大人的话,不论将来生男生女,必在半年内早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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