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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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便淅淅沥沥地又下起雨来,打在屋旁几株梧桐树上,滴滴答答,甚是清冷。
家人循例送来汤药,除此以外,还多送来一个铜质兽图汤婆子,里头已灌了热水,替子青放在被衾里头先暖着。
子青谢过他们之后,又向他们讨要笔墨。
说来也怪,这屋中各项物件都甚是齐全,唯独笔墨砚台不见踪影。子青分明记得与阿曼住在此间时,笔墨还是有的,现下不知怎的,像是被人特地收走了一样。
听她讨要,家人面露难色:“姑娘见谅,将军吩咐过,不许给姑娘笔墨砚,违者重责。”
子青一怔:“这是为何?”
家人摇头,神情困惑,显然也不明白霍去病究竟何意。
子青暗叹口气,遂问道:“将军现下在何处?可在府中?”
“……将军在剑阁。”
自来霍府,子青几乎就一直呆在琴苑之内,其他几处地方并未去过,当下听家人如此说,也不知剑阁在何处,只得恳求道:“能劳烦你带我去么?”
“这个……”家人犹豫片刻,“此事将军没有吩咐,卑职不敢私自做主。”
子青也不欲为难他,问道:“剑阁距离此处远么?”
“不远,就在琴苑旁边。”家人答道,“其实姑娘若站在廊下,便能瞧见剑阁的楼宇。将军……将军就在上面。”
“多谢你。”
子青复谢过他们,家人便皆退了出去。
因下着雨,又夹着风,子青知道自己大病初愈比不得以前,便拿了件挡风的斗篷裹起来,行到廊下,隔着雨丝辨明了剑阁的位置。
然后,她这才扶着壁,慢慢地往剑阁行去。
石灯柱里头的烛火光芒也显得湿漉漉的,雨点虽打不着,却是朦朦胧胧的,沿着琴苑一路往外延伸。顺着石灯柱,刚至剑阁门口,子青便遇见从里头出来的管事,遂请他代为通传。
管事为难地压低声音,道:“将军吩咐下来,若有客访,尽皆推了,他谁也不想见。”
子青默然,轻叹口气。
见她虽受将军眷顾,但毕竟只是个庶民,管事大着胆子问道:“今日回来之后,我瞧将军便心绪不佳,可是你们在外头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子青不知该如何作答,犹豫片刻,问道:“将军在楼上?”
“正在楼上饮酒,我瞧着已有些醉意。”管事摇头叹气,“送上去的酒食也不吃,光这么喝酒,伤身子啊。”
“我能上去看看他么?”子青问。
“你……”
管事总觉得自家将军这般满腹愁绪多半便是为了这位姑娘,思量半晌,下决定道:“我这会儿要去庖厨,你自己上去,可千万记着,你没见着我。”
子青微笑着点点头:“明白了,多谢!”
管事匆匆走了,临走前把几个在楼下伺候的家人也一并唤了走。
149第二章骨中骨(七)
子青慢慢沿着雕花木梯往楼上行去,楼上似乎并未掌灯,愈往上行,光线愈发黯淡。
外面的雨声,却是下得愈发的密。
行到阶梯尽头,再经过一道玉石屏风,昏暗之中,可看见几坛子开了封的酒坛零落地散在地上,通往护栏处的门就这样大敞着,风将珠帘打得僻啪作响,扑进来的雨点渗湿了大片地面……将军背对着她,斜倚在榻上。
只是一个背影,透着寂寥与落寞,子青还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由地刹住脚步,静静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将军的背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慰他么?又该如何安慰?除非自己能告诉他,自己不会走了,会永远留在他身旁。
但这话说出口,除了自欺欺人,又有何用。
她何尝不想日日都能够见到他,但无论侍妾也好、将军夫人也好,便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飞虫一般,美则美夹,却是毫无生气可言。
这样活着,对她而言,便如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她明白,他也明白。
正是因为深知此事无计可施,他才会借酒消愁,才会在马车上不愿听她说,才会让人收走所有笔墨砚。
尽管无能为力,却希望那刻能来得再迟一些。
又一阵风卷进来,霍去病咳了几声,仰头又喝下一杯。
子青慢慢走过去,将门掩好,然后返身回去跪坐在他面前,轻声道:“将军,已是快入冬了,你须得保重身子,莫再犯嗽疾。”
原本还以为关门的是家人,霍去病刚想斥责,不料听见的却是子青的声音,定神于昏暗之中辨去,看见眼前的人就是她,围着斗篷,似乎很冷的模样。
手伸过去,抚上她的脸,冰凉一片。
酒意顿时散去一半,霍去病微惊,连忙将她抱上榻来,自旁边胡乱扯了条羊毛薄毯就给她围住,又握了她的手在掌中呵气。
“外头下着雨,你怎得过来?摔着了怎么办?那条腿还想不想要了?……”他一叠声地责备她。
子青乖乖地听着,被羊毛薄毯捂得一暖,冷暖交替间,禁不住低头打了两个喷嚏。
见状,霍去病叹口气:“你瞧瞧,汤药可喝过了?”
“喝过了。”子青顿了下,“……只是现下不知怎么又有些饿。”她之前听管事说将军一点酒食都不吃,担心他伤身,故而特地这么说。
“晚食没吃饱?”
“可能是的。”
平日里除了宫中刘彻留膳,其他日子霍去病都会与子青一块儿用饭,今日霍去病特地避开子青,便是连晚食也没有胃口用。案上倒是还有些酒食,他拿手碰触了下盛放食物的铜盘,早已冰冷。
“我让人送些吃的过来。”他道。
“将军也和我一块吃点么?”
子青摸索到案边的火石,卡喳喳地打着火,将距离最近的九枝鹿型烛台燃起其中的一枝。
只是一撮小小的烛火,室内顿时变得温暖而明亮。
看着地上的酒坛子,子青轻轻叹了口气:“下回唤上我,我帮着你喝一点吧,两个人喝酒也不至于太闷。”
“你不是不饮酒么?”霍去病看着她。
子青想了想道:“只陪你喝,别的时候就不喝。”
“能陪我多久?”他接着问。
雨点被风卷起,啪嗒啪嗒打在窗上,子青默然听着,忽轻声道:“小时候我总盼着下雨,娘别的事情都依着爹爹,可到了下雨时便不许我去练箭,说对姑娘家身子不好,爹爹也拿娘亲没办法,只得依着她。”霍去病极少极少听她说起父母之事,此时听她说起,也甚为感兴趣,插口笑道:“我只道你从不认得‘偷懒’二字呢。”
“下雨的时候,娘会唱歌给我听,还教我缝布老虎;捉了蜗牛看它怎么过桥;玩猜指头,我若赢了,她便亲亲我,输了,就刮刮鼻子;她总是会很多很好玩的玩意儿。”想起旧事,子青唇边泛着一层无限思念的笑意。“可是雨总有停的时候。”她接着道,“我总是很担心,时不时便扒在窗口张望天气,生怕下一刻雨便停了……”
此时,霍去病已然明白她要说什么。
“青儿!和我在一起你不用担心,”他将她的手放在掌中轻轻摩擎着,“我今日反复思量了许久……我问你,若我去驻守边塞,你可愿随我同往?”
“圣上断不会允。”
子青心中清楚,刘彻好战,以霍去病杰出的作战能力,绝不可能派他去驻守边关,此举无异于宝刀蒙尘良弓高悬。
“我自会有法子。”霍去病只看着她,“你只要回答我,那时侯,你可愿跟随我?”
子青垂目半晌,抬头道:“……寸步不离。”
下一刻,她被霍去病牢牢锁入怀中。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一块听着夜雨敲窗,彼此间呼吸浅浅,细细密密。
半晌,霍去病忍不住将脸深埋在子青脖颈之间,像是在汲取着她身上的味道。
被他弄得有些痒痒,子青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他却愈发探过去,在她脖颈上细细啃咬着,时重时浅,一路往下,直咬到锁骨凹处。
室内氛围似变得有些暖昧,子青气息渐渐不稳,衣袍的领口也被将军弄得有些凌乱……“我,想要你,怎么办?”他的声音沾染着情欲,在她耳边低哑道。
子青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好……”
听了她这话,霍去病反倒停了手,撑着头笑看她道:“不害怕吗?若我始乱终弃怎么办?”
也许是自己太不矜持,子青退开少许,先将衣领理好,轻轻咬着嘴唇,红着脸不知该说什么。
忽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霍去病亲了亲她的手,解释道:“我娘没有嫁给我爹便生了我,我这辈子都得让人在背后说私生子。我不愿我的孩子也这样,所以……”
子青这才知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霍去病深吸口气,复替她理好发丝,问回正题,“你来找我,可是想要走?想去何处?”
“我想想去义兄的医馆中,若那里帮不上忙,我便回乡服侍先生夫人。”子青道。
霍去病沉吟片刻,道:“就留在医馆中罢,有人照应着,我要去寻你也知道个去处。至于回乡去,我看就不必了,你若担心那两位老人,我这边派两个脾女去;或是送些钱两去,让他们自行挑人,也可。”子青因不知易烨医馆的境况,一时不敢答应他。
“听见了么?你不许乱跑。”霍去病眉毛微挑,“还有,腿还没好利索,再养十日,十日之后我亲自送你去。”
“这个……”子青想说她自己就可以去。
霍去病瞪她:“怎么,连十日都待不下去了?”
“不是。”
想他肯让自己走,已是极大让步,子青也不愿再拂逆他,便点头应了。
150第二章骨中骨(八)
一夜雨声阑珊,直至天明时,才渐渐停了。
琴苑之中,子青洗漱完毕,自己在廊下慢慢行走,想让伤腿尽快地恢复如常。霍去病远远地站着,看了她一会儿,估摸着她该累了,便命家人将饭食送过去。
一时用过饭食,子青复起身,又预备到廊下练习行走,被霍去病拦住。
他没奈何地望着她:“还没全好利索呢,你也不能这样胡来,适可而止才行。”
子青笑道:“不妨事的,昨日我连阶梯都能上去,可见已差不多全好了。
“……只许行到亭中,不可再多行一步,这是命令。”
“诺。”
子青应着,便举步沿着曲栏往池边的八角亭行去。霍去病跟在她身后,慢慢踱着步,不甚在意地看着池中景致。
还未到亭中,管事匆匆前来禀报,说是平阳侯派了人将七弦琴送回。霍去病这才想起昨日走得急,竟然连琴也忘在池边。遂命打赏了送琴来的人一吊钱,命家人将七弦琴送过来。
很快,七弦琴被送至亭中,平整地放在案上,家人复退了出去。
霍去病瞥了眼琴,转头问正抹汗的子青,问道:“昨日受了卫长的气,心里可还难受?”
子青微微一笑:“这不算什么,以前在乡里,里长夫人可比她刻薄多了。
“怎么刻薄?”
霍去病双手抱胸,往石栏上一靠,饶有兴致地想听听。
“她来买柴禾,可我那捆已卖给了早她一步来的人,虽说还未付钱两,可价钱己经谈好。她非要,我又不能卖,她就说了许多刻薄话。”那些乡野粗,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笑道,“大概就是拿猪啊、狗啊,和我摆在一块的意思。”
“她骂你,你怎么办?”霍去病好笑问道。
“那还能怎么办,”子青奇道,“柴禾卖完,我就走了,我想她骂累了自然也就停口了。”
霍去病摇摇头,怒其不争,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生气么?怎么不懂得骂回去?”
“也生气的,可想到要当真和她计较,又会觉得自己可笑,便懒得理。”
“你倒还真是想得开。”霍去病看着她笑,“如此说来,昨日卫长说得那些话,跟那位里长夫人比起来,还相距甚远了?”
子青迟疑了一下,低下头轻轻道:“……只是有一句,她说你是在对牛弹琴,我心里便真的有些不太好受,担心你会对我失望。”
“傻丫头!”
霍去病勾着头去看她的脸。
“你知不知道,那时侯我在担心什么?”他问她。
子青摇摇头。
“那时候,我心里在想,你会不会因为我有这些亲戚而对我失望。”他慢吞吞道,“真的,这是真话。”
子青扑哧一笑:“……怎么会?他们又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行事观点不一样罢了。”
远处家人见两人在亭中清谈,便端了茶果并茶炉等物过来,又将亭中背面的两挂清漆竹帘放下来挡风。本来留下一名家人在旁煮茶,霍去病不耐有多余的人在此间,便赶了他去,自己亲自煮茶。
“你现在可还认得别的墨家人 ?'…'”水还未沸,他抬头与她闲谈道。
子青摇摇头,见四下无人,并不妨事,便答道:“圣上独尊儒术之后,因墨者以武犯忌,行事又另有一套准则,不以国家法度为先,故而对墨者最为忌惮。听爹爹说,许多人被逼得走得走、死得死、又或者隐姓埋名,相互间也再无联系。”
玩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