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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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往何处?”李敢皱眉。
霍去病沉默地盯着她,按捺住隐隐怒气,圈住她的手臂己经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适,便将她抱至就近的土阶上坐下。
坐下来,子青小心翼翼地伸直不堪重负的伤腿,向霍去病投去感激一瞥,后者却不甚领情,撩袍也坐了下来。
“阿原,你方才说自有去处,是何处?”李敢复问道。
子青解释道:“我有位义兄,现下正开着医馆。我去他那里,再合适不过。”
霍去病轻哼了一声,摆弄着皮护腕,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念头。
“你的义兄现在何处?”
“就在陇西郡。”子青并不愿说得太过详尽,朝李敢笑道,“我义兄待我极好,与家人无异。”
她虽说的含蓄,李敢却己明白,在阿原心中,自己与她始终算不得家人,目光黯淡片刻,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去。”
“不必!”
在旁一直未开口的霍去病骤然出声。
“是,陇西郡不算远,我自己便可以去。”子青道。
“我是说你不必去陇西郡。”霍去病转过头来,斜眼娣她,毫不留情道,“易烨所开的不过是个小医馆,每日能有多少进项,怎还养得起你这个伤患。你腿上有伤,又做不得事,日日还要人伺候,难道就不怕拖累了他。”
子青被他说得一愣,呆了半晌,才低低道:“我、我没想要……”
“不必再想了,随我回长安,待养好了伤,还有一堆的事等着你呢。”霍去病不容质疑地替她安排了。
“有何事?”
子青有点懵。
霍去病将脸逼过来,板着声音道:“你女扮男装,欺瞒本将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莫不是以为陪个礼就能混过去了?”
“我……”
他虽故作出这般模样,子青不傻,岂会不知这是他为了哄着自己随他回长安的法子。只是将军所说,却也不假,自己欺瞒他良久,确是对不起他,故而她心中颇为踌躇。
143第二章骨中骨(一)
霍去病命方期率军先行折返复命,他则带着子青,与李敢一同回焦阳县。
一路上,子青都被他包裹在披风之中,紧紧地靠着他。生怕她的伤腿在剧烈颠簸中吃疼,他尽可能地骑得很慢,慢得玄马都极不耐烦。
毕竟是在马背上,再慢也仍旧是起起伏伏,子青始终一声不吭,唯有时而因为疼痛而绷紧的身体泄露出她在忍耐。霍去病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每一下紧绷,仿佛连接到他身体深处的某部分,哪怕是最纤细的痛楚也令他感同身受。
李敢静静地行在一旁,同样策缰慢行。因为被霍去病的披风裹住,他看不见子青的面容,却辨得出她蜷在将军的怀中……
像阿原这般倔强的人,极少能看见她会对某人如此依赖。
也许是因为受伤?李敢自欺欺人地想,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阿原受伤以来,在他和阿曼面前,又何尝表露过一丝依赖。
霍去病一路都沉默着,尽管子青始终未应承随他往长安,然而他很坚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
到达焦阳镇后,暂歇在李敢姑父的老宅内,简单地用过些饭食,霍去病便命人去煎一碗安神汤。
“喝了安神汤,你在马车上好好睡上一觉。”他朝子青道,轻轻拢了下她鬓边的发丝,不满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天都没怎么睡过,还硬撑着。”
让她上马车,自然是要带她回长安,子青心里清楚得很,低头深吸口气,复抬头望着将军道:“将军,我真的不想去长安。”
霍去病看着她,半晌不语,忽得欺近过来,毫无预兆地吻住她。
像思念、像惩罚、又像是索求。
温暖的气息在彼此唇舌间交缠,萦绕。
得知她是女子之后,他的吻似乎更加难以自持,深入、再深入地掠夺着她所有的甘美。
在他气息的围绕下,子青身子不由自主绵软无力,轻轻喘息着……
“不许离开我。”霍去病在她耳边低喃道,“明白么?”
“但是……”子青勉强自己镇定心神,轻轻推开他,仍旧是摇头,“我在长安城中一无是处,那里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眼前的少女,即使伤痕累累,即使喘息未定,却还是如此顽固。霍去病恼怒地盯着她,皱眉问道:“仅仅是为了这个缘故么?”
被将军这么一问,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将军母亲卫少儿的面容,子青很清楚卫少儿心中所想。她不得不承认,也许卫少儿的态度,也是自己想避开长安的缘由之一。
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殷殷期盼,无可厚非,她想。
霍去病微眯起眼:“因为我娘么?”
“不是。”子青忙摇头,“夫人待我们很客气,得知我们要走,还特地送了钱两,借了马车给我们用。 ”
“可她把你留给我的信牍藏了起来。”霍去病淡淡道,“她是我娘,你根本不用告诉我,我就能知道她是怎样待你们的。”
将军既然如此说,子青只得不说话,沉默地低着头。
他叹了口气道:“此番河西受降,我走得太急,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子青抬头,急切道,“我哪有受什么委屈,将军你千万莫要多想。我在将军府上,又吃又住,走时拿了钱两,还有马车载送,何尝受过委屈。”
霍去病沉吟片刻,慢吞吞道:“说得也是,既然如此,你吃我府上的,住我府上的,拿了我府上的钱两,还用了我府上的马车。怎得现下不仅不思回报,还要我来求着你?!”
子青一愣,她向来口拙,不善与人争辩,更不用说遇上霍去病,当下便被他指责地哑口无言。
外间有人敲门,恭敬道:“霍将军,安神汤已经煎好了。”
霍去病起身至门口,开门接过药碗,也不让旁人进屋来,径直把门又给关上。
“喝吧。”
他吹了吹,将药碗往子青面前一递,热气袅袅,口气随意而平和,似乎料定她不会再拒绝。
子青接过药碗,因汤药仍烫,只得小口小口抿着。
“我对你娘说过,不会再回去的。”还喝不到一半,她抬头为难地望着他。
霍去病盯了她一眼,凑过去又替她吹了吹汤药,半埋怨半叹息道:“你还答应过我,会等我回去再走呢。”
子青自知理亏,只得低头接着喝汤药。
刚将整碗安神汤喝碗,外间又有人敲门,是李敢的声音:“阿原,我给你拿来一套衣袍,你且换一换吧。”
子青身上所穿的衣袍,经过这些日子的车马劳顿,又在亭隧经历鏖战,满是尘土污血,早已脏污不堪,确也是该换一身了。只是她随身所带包裹中还有衣物,不解为何李敢还要再为她置一套衣袍。
直到李敢进来,看见他手中的衣物,淡淡青色,上面零星寒梅点缀,子青这才明白,他所拿来的是一套女子衣物。
“记得琴姨常说你,女儿家便该有个女儿家的模样。”李敢微微笑道,“若她瞧你现下这般模样,又该叨叨上几遍了。”
子青涩然一笑。
“眼下你不在军中,也犯不上再瞒着我……”霍去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套衣袍,“你可方便,要不我替你换?”
子青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不、不用,我自己可以。”
李敢愠怒瞪了眼霍去病,朝子青柔声道:“你当心点,我就在门口,有事就唤。”说罢,推着霍去病同出去,然后将门妥当掩起。
“你对她究竟是何心思?”
在确定屋内人听不见的地方停下脚步,李敢压低了声音肃容问霍去病。自在亭隧遇上他, 他便一直与子青寸步不离,好不容易有这点机会,李敢问得急切。
霍去病瞥了眼屋子,转而望向李敢,神色中有几分傲然,似乎根本不屑回答李敢的问题。
李敢深吸口气,直面道:“以霍将军今时今日的地位,要找什么样的姑娘,我自然不敢干涉。对阿原,也许将军是图一时新鲜,觉得她……”
话未说完,即被霍去病打断,他淡淡道:“难道她是件玩物,可以任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你说这话,折辱了我并不算什么,但折辱了青儿,我便不答应。”
“你为何要她随你回长安?”李敢又问,“她在长安城中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她有我!”霍去病沉声答道,眉峰颦起,“只要她在我身边,万事都有我能护她周全。她若不在我身边,我根本不敢去想……她、她究竟又会遇上什么。”
看着霍去病的神情,李敢怔了怔,才道:“即便阿原愿意,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把她留在身边,终是对她不公。”
“我会娶她。”霍去病平静道。
李敢背脊一僵,冷笑道:“纳作侍妾么?阿原未必愿意。”
霍去病复望了一眼屋子,道:“我担心的是,以她的性情,便是将军夫人,她也是唯恐避之不及。”
说罢,他长叹口气,不欲再与李敢谈下去,走回屋门旁。
“青儿,换好了么?”
听见屋里头应了一声,他便推门进去。
144第二章骨中骨(二)
光线自他推开的门斜斜落入屋内,无声无息,仿佛有琴音在流淌着。子青仍坐在榻上,头上的发髻正好被解开,青丝纷纷落下。
原该如此,她原就该是这般模样……
霍去病望着她,即便之前从未见过她作女子打扮,但看见她的那一瞬,他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
水墨般淡淡的青围绕着她,看似柔顺的眉宇间清秀依旧,隐隐透出几分骨子里深埋的坚持,是的,她一直都是这样,自己怎得会察觉不到呢?霍去病自嘲一笑,看到她仍想将发丝束起,遂走过去按住她的手。
“莫都束起来,你把头发放下来甚好看。”他用手指梳理着发丝,道,“我来替你梳个坠髻如何?”
子青颇听话的点了点头,诧异问道:“将军也会?”
“小时候闯祸将娘亲惹恼,气得不许我出门。”霍去病唇边笑意顽皮,“想讨她欢喜,我便得起个大早,在她门口候着,听得她一起身,便低眉顺眼地端盆送巾进去,再缠着给她梳头。她若许了,多半也就不恼了,我当日便可再出门玩去……”
想象着那时候将军的模样,子青忍不住笑开。
屋外,李敢静静地立在背门处,看着门内两人自然而然亲密无间的模样,听着那些呢喃细语,心中怅然若失……
霍去病先用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子青一头青丝,细细密密的发丝自手指缝间流淌而过,这般一下一下,将她的头发都梳理得顺顺畅畅的,这才用梳子复梳理一遍,最后将发梢松松地束起。
从头至尾役有发丝被拉扯过,一点都不疼,一股倦意仿佛由发梢漫上来,子青觉得眼皮发涩,举手揉了揉眼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料想是安神茶开始起效验了,霍去病柔声轻道:“若困了,就睡一会儿。”
“没事,我还不困……”
子青硬撑道,此去长安,总有许多事觉得不妥,将军又一再以恩相挟,叫她无法回绝。总之脑中乱糟糟的,以她的行事习惯,未理出个头绪来,怎么也不能睡。
“我只在长安小住几日,可否?”她犹豫着问他。
霍去病挑眉:“几日?”
“三、五日?”子青看着他的眉毛,又改口道,“八、九日便是。”对她而言,这已是极限,想到在这八、九日内很有可能会再遇上卫少儿,她就觉得羞愧之极。
“至少得养好腿伤,”霍去病不急不缓道,“伤筋动骨一百日。”
岂非要三个多月,子青面露难色,刚要说话便被他制止住……
“我会向我娘解释缘由,不会让她再来为难你,你放心吧。”
外头有家人前来回禀马车己备下,霍去病一把抱起子青,往外行去,直将她抱至马车上。李敢甚是心细,马车内铺了软软的被褥,方便子青休息,同时旁边还备下了水粮布条创药等物。
“阿原,你好好养伤……”李敢立在马车上,看着她苍白得令人怜惜的脸庞,顿了半晌才道,“若有事就来找我,我总是你的李家哥哥。”
子青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到了长安,我请你喝酒。”霍去病朝李敢施礼,笑道:“告辞!”
李敢笑了笑,回礼。
霍去病跃上车之后,车夫将马鞭在空中打了空响,马车缓缓而行,慢慢驶出李敢的视线。
官道上,马蹄下,沙尘飞扬。
马车轻轻晃动着,子青终于抵不过安神茶的效验,眼帘慢慢合上。连日的奔波、生死鏖战,再加上腿上的重伤,这一切沉沉压下,令她不堪重负地陷入沉沉睡乡之中。
霍去病就坐在她旁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回想起在长安时发现她己离开的情形,心中只觉满满的尽是安乐宁静,似乎世上再无比她在身侧更让人心安之事。
已入了秋,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天也渐渐凉了。
陈府,卫少儿正命家人将竹席都收了,再把早些天便晒过的夹被复取出来。陈老夫人夜里有几声零星的咳嗽,老人家忌讳药石,她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