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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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微笑道:“知你素来千金一诺,我从未担心过这个,只是打仗毕竟凶险,经过上次一役,我若不在你身旁,我怎能安心。”
“……”
子青说不出话来。
105第十章二战河西(六)
遣人回报之后,近黄昏时,霍去病率领汉军到达了湖边,此时楼兰老者一行人果然已经离去。大军在湖畔休整,人马皆稍作歇息,补充了水源。子青向将军简短禀报,自是隐去了楼兰老者之事,将军确定接下来的方向,仍是命他们先行一步。
才整装待发,子青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哗然,有哨探急急来报霍去病。再等得一会儿,楼兰老者一行人被五花大绑地押送到霍去病跟前。
阿曼眉头皱起,低低咒骂了几句,他本已经上马准备随子青出发,现下不得不翻身下马,朝霍去病那边快步走过去。
子青忙跟上。
“这帮楼兰人在远处鬼鬼祟祟的,我怀疑他们是匈奴人的探子!”一名探哨向霍去病禀道。
霍去病上上下下打量着楼兰老者,淡淡问道:“会汉话么?”
“会,会。”楼兰老者忙答道,“将军饶命,我们就是过路的,想来湖边歇息,可看汉军在这里,所以没敢过来,就远远地躲着,想到汉军走了再来。”
“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眼角余光已经看见朝这边行过来的阿曼,霍去病问得漫不经心。
“从汉廷来,现下回楼兰去。”
“自汉廷回楼兰,”霍去病眉毛微挑,“走到这里?!你们似乎在绕远路。”
“是,原该从皋兰山走,经祁连山,可听说汉匈常交战,那里不太平。我们是做玉石生意的,一次损失就会倾家荡产,实在不敢冒险。”老者对答如流。
阿曼已到近处,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听着老者胡扯。
“玉石生意……”霍去病转向赵破奴,手一伸,“把你定亲的那块玉佩拿出来,给他瞧瞧。”
四月间才定下亲事,玉佩还是女家特别送过来的,赵破奴自是有点舍不得:“那是我的,再说我……没带身上。”
霍去病也不与他废话,直接上前往他怀里掏摸,弄得赵破奴连连后退,伸手阻止他:“我自己拿、自己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掏摸出一块蝶形白玉,盈盈湖光反射下,晶莹剔透。
“这玉的品相如何?说说。”霍去病问老者。
老者持在手中端详,片刻后,勉强笑道:“是块好玉,品相上乘。”
闻言,阿曼翻了个白眼,继续等着看笑话。
“此玉出自何地?玉质如何?色泽如何?”霍去病慢条斯理地接着问,“雕功又如何?”
“这个……”老者语塞。
直到此时,阿曼方才走上前来,轻叹口气朝霍去病道:“将军,卑职有事要禀报。”
瞥了他一眼,霍去病似早就料到他要说的是什么,将玉佩还给赵破奴,挥手让左右退下,这才示意阿曼说话。
“他们,是来寻我的。”阿曼语气颇为无奈,“我已经让他们走了,想来是走得不够远,让哨探误以为是匈奴探子。”他不得不替他们开脱罪名。
霍去病微微一笑:“不是走得不够远,而是他们本来就想跟着你。”
阿曼苦笑,无言以对。
“他们这么跟着,也不是法子,你有什么打算?”霍去病懒懒往树身上一靠,似乎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稍远处的子青,“怎么,舍不得走?”
阿曼也望了一眼子青,迟疑片刻,并不想告诉霍去病关于子青的决定,只笑道:“既是出征,现下连匈奴人影子都未见着就走未免太可惜了,我怎么也得等到赢了匈奴人再走不迟。”
霍去病自是不信他的话,心中只道他是舍不得子青,低首笑了笑道:“那也由得你。只是你须得把他们打发干净,下次再被哨探发觉,可别怪我……”他用手在脖子轻轻一划。
“我明白,我会让他们立即回楼兰去。”阿曼用脚轻踢几下地上跪着的楼兰人,微恼道,“还不快谢过霍将军。”
以老者为首,众人皆齐声称谢。
霍去病似笑非笑道:“我倒不用他们来谢,你记着欠我份人情就行。” 说罢,他招手让人来给他们松绑。
阿曼用楼兰语低低吩咐了老者一番,其间老者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子青方向,随即连连点头,率众人离开。
看在眼中,霍去病隐隐察觉到子青与此事也有关系,待再往深处去想,心中骤然不适起来。
沙漠中的夜色极美,苍茫穹庐,布满璀璨的星子,触手可得一般。只是比起白日时,风由灼热变得冰冷,自身侧刮过,小细针般扎人。
子青行在最前头,时而仰头望向星空,通过观星来辨别方位。
已是午夜,马速渐渐缓下来,阿曼策马行到她身畔,笑问道:“困不困?”
“还好,午后睡了一个多时辰。”子青微微笑道,“上回出征是初春,冷得人发困,现下已是好多了。”
阿曼顿了一下,又道:“我已告诉霍将军,我将回楼兰去。”
“嗯。”子青微微颦眉,叹道,“我想等要走的时候再告诉他。”
“青儿……”阿曼料到子青的想法,“你可曾想过,若告诉了霍将军,也许你就走不成了。”
“他对我算有知遇之恩,我不能不辞而别。”
“将军对你颇为看重,怎会肯放你走。”
她心中歉疚,道:“我走便已是对不住他,若再不辞而别,岂非罪上加罪。”
“若将军不允,将你捆起来,不许你走,怎么办?”阿曼半是顽笑问道。
默然良久,子青仍是道:“不会,将军他……会明白我的。”
“你就那么相信他?”
子青未再说话,仅重重地点了下头。
三日不到,汉军如狂风一般掠过了沙漠,在居延泽稍作休整,再沿着羌谷水往下,直至祁连山脚下。
夜空中,乌云翻滚,风一阵又一阵地刮过,眼看一场大雨将至,浑邪王部落的匈奴人大多皆在帐中歇息,只有少数人出来照料牛羊,又或将帐篷系得更牢些。沉沉黑夜中,无人察觉到,一支汉军竟会越过整个大漠,兜了如此大的一个圈绕到此处,正静静地潜伏地背山阴处,等待着他们年轻将军的号令。
电光闪过,照得霍去病一身玄甲锃亮,手中的剑,冰寒如雪。
终是回来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皋兰山的那一夜。
那夜之后,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月亮,总觉得那轮月亮流淌着血腥气,看了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而今夜,无星无月。
闪电将夜空四分五裂地劈开,雨从裂缝之中倾斜而下,仿佛积蓄已久。
106第十章二战河西(七)
嗖嗖嗖,几千支利箭在同一瞬间划开雨幕,直奔向浑邪王部落,穿透帐篷,惨叫声此起彼伏……
很快便有匈奴人操着刀戈冲出帐来。
而等待他们的是第二轮弓弩。
闪电劈过,瞬间的煞白中,他们仅仅能看清自雨幕中穿透而来的锐利箭矢。
一朵朵殷红的花在他们身上残忍地绽开,被雨水冲刷之后,在地上蜿蜒成殷红的溪河。
有人当即毙命,有人还在挣扎,帐篷中接着冲出更多的人!
第三轮弓弩激射而出……
子青骑在马上,低垂着头,雨水沿着发际淌下,顺着脖颈,浸透全身。她分不清自身体深处涌出的冰冷寒意,是因为这雨水,还是因为前方的杀戮惨叫。
为了最大限度的减少汉军伤亡,将军显然采用了最占便宜的打法,他的做法自然是无可厚非。可她禁不住要去想,那些帐篷内中住着多少手无寸铁、根本无法对抗汉军的老幼妇孺。利矢不会去分辨,但生命却无可挽回。
直至第五轮弓弩射尽,方听见战鼓齐鸣。
血在众人胸腔中涌动。
马蹄将雨夜踏成碎片。
刀戟激飞雨点,挟带着凛冽寒意,朝着匈奴人挥斩而下!
尽管汉军仅有两万,而匈奴人数倍于己,但在猛烈且令人防不胜防的奇袭之下,浑邪王部被打击得溃不成军,全然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
雨夜中,汉军追击着四下溃逃的匈奴人,胜负已无悬念。
因为地形不够熟悉,霍去病随即下令汉军不可追击太远,堪堪掉转马头之际,一道闪电划过,稍远处一个正往山中追去的身影落入眼中,他直觉地认出。
子青!怎得这般不知深浅!
霍去病心中暗恼,担忧着她的安危,来不及想太多,策马往她所在方向追了上去。跟在他身旁的侍卫不明究里,连忙也跟上去。
穷寇莫追的道理子青并非不明白,也听到不可追击的胡笳声,只是前方阿曼却不知何故,也许他是听不懂汉军的胡笳声,故而穷追不舍。
“阿曼……”子青尽力呼喊。
她的声音淹没在大雨之中,雷声轰轰,阿曼压根听不见她的声音,全神贯注都在前方匈奴人身上,不停地催促马匹。
距离愈来愈近,弯刀飞掷而出,划开雨线,直击向前方为首一名身材高大打着赤膊的匈奴人。
那匈奴人似有所感,躲俯到马腹,躲过这刀,同时挽弓搭箭,斜挂在马侧,反身射出一箭。这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可想见此人的马术与箭术皆不弱。
弯刀滴溜溜打了个转,复回到阿曼手中,接刀的同时,利箭擦过耳畔,削掉一层皮,温热的血瞬间漫过脖颈。
牙根紧了紧,阿曼手一扬,弯刀再次飞掷出去,将匈奴人马匹的腿砍伤。
马儿站立不稳东倒西歪,随即躺倒下来,匈奴人持弓摔下马来。
“很久不见了,单金泽科。”阿曼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唇边笑意冰冷,“想不到你也会有这种时候,衣不蔽体,像丧家犬一样到处乱窜。”
由于阿曼一直蒙着面巾,单金泽科在初时并未认出他来,此时听见他说话,目光复落回那把弯刀之上,方才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是你!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到了汉军之中。”
“阿曼,他……”
子青堪堪赶到,在阿曼身侧勒住缰绳,疑惑地盯住眼前的匈奴人,一时弄不清阿曼与此人的关系,不敢贸然动手。
“他是我必须亲手杀掉的人!”阿曼缓缓道。
“我早就说过,你这小杂碎留不得!可惜单于不听。想要我的性命,你倒是试试!”
单金泽科大笑出声,笑声未歇,手疾如电,挽弓搭箭,箭矢激射而出,直奔子青。
阿曼吃了一惊,探身扬手,弯刀亮弧划过,只听得“铛”的一声,箭矢被弯刀击落。
此举正中单金泽科的意,趁着阿曼分神去救子青,抬手又是一箭,方才那箭不过是个幌子,这箭才是真正想取阿曼性命。
箭破雨而来,眼看避无可避。
骤然,凌空出现了另外一支箭,箭镞正对上箭镞,双箭力道皆甚大,一撞之下,只见火星四溅,两箭同时自空中跌落。
这一生变甚快,莫说子青与阿曼,便是单金泽科自己也未反应过来。
雨夜沉沉,压根看不清是何人射出这箭。
说时迟,那时快,只楞得这一瞬,又是一箭破空而来,径直钉上单金泽科的脑门。他直挺挺地立在当地,双目犹自圆睁,仿佛未看清来人究竟是何人便死不瞑目一般。
子青回首望去,正看见玄马自雨中驰来,霍去病的手上弓箭犹持。
“你怎么就把他杀了?”阿曼丝毫不领情,朝霍去病不满嚷道,“这个人是我要亲手杀的。”
霍去病不甚在意地瞄了眼单金泽科,随即掉转马头,朝阿曼道:“下次早点说,要不在他身上挂个木牌牌,告示天下也行。”
这般大雨,又是在夜里,视野如此模糊的情形下,子青扪心自问要在马背上击落方才那一箭,自己怕是没有把握。她从来没有见过将军展露箭术,未料到他的箭术竟然如此高超,大概比得上爹爹了吧?
“知道他是谁么?”阿曼问。
霍去病转头望他。
“伊稚斜手下四大勇士之一,单金泽科,大概是被伊稚斜派来浑邪王这里商谈军务,没料到在这里送了命。”阿曼想了想,复欢喜起来,“他死了,伊稚斜一定气得要命。”
原来他是伊稚斜那边的人,子青料想此人当年必是折磨过年幼的阿曼,阿曼方有如此恨意。
霍去病挥手让随行侍卫去办接下来的事情,自己转向子青,一脸恼意:“我方才下令不可追击,没听见么?”
“听见了……”子青原想解释,而后又觉得解释苍白多余,遂垂目低首道:“卑职知错,请将军责罚。”
“罚什么罚,她是担心我才追来的。”阿曼冷眼看军士将单金泽科的首级割下,自行将弯刀入鞘,替子青辩解道,“霍将军你不也追过来了么。”
子青怔了怔,难道将军是因为担心自己所以才追过来的?抬眼望去,正对上将军双目……
霍去病不甚自在地挪开目光,作恼怒状道:“还以为你们追的是浑邪王,没想到只是个小卒子,白白耽误我的功夫。”
浑邪王也逃了?原来将军是来追浑邪王的。
子青心中方才稍安。
107第十一章酒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