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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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眼中,子青心知阿曼已经手下留情,否则所扣的便是方期的后脑,而非他的肩头。
肩头吃了一记痛,方期退开两步,笑道:“好小子,看不出你也是深藏不露。”
阿曼微微笑了笑,打了请的手势,自是这次请方期先出手。
“我寻常都用兵刃,这赤手空拳着实不惯,”方期低头拣了根细细柴枝,“权当是剑吧,你也捡一根,免得让我占了便宜。”
随意捡了根柴枝,阿曼掂了掂,轻飘飘的,虽不甚称手,但也只能勉强如何。
阿曼的刀法比起拳脚又是更上一筹,加上手底下有分寸,比自己强,子青自是不担心,只打量着周遭,看看可还有什么该收未收的物什。
旧日在羽林军中,方期也算是佼佼者,加上父亲兄长都曾跟随卫大将军出征,他也算是将门之后,弓箭骑射、剑法戟法都操练地颇为熟练。却不想直至来到军营之中,才知道此间卧虎藏龙,高不识他不是对手,子青他也不是对手。此二人倒也罢了,一个是校尉一个是中郎将,输给他们还算勉强可认命。现下,阿曼仅仅是个无名小卒,且还不是汉人,自己若败在他手下,便着实有些失了面子。
有了这般想法,方期便想着在兵刃上绝不能再逊色于他,攥紧柴枝,摆出起势。
阿曼轻轻巧巧地将柴枝在手中转了几圈,面上似笑非笑,脚步微微一错,便攻上前去。
他所捡的柴枝比起方期略短,与弯刀相似,适合于近身攻击。方期剑法颇为纯熟,因所用的兵刃为柴枝,易折易断,两人皆未用上力道,纯粹是比试招式而已。
雨声渐急,叮叮咚咚声不绝于耳。
两人打得也愈发激烈,方期身上衣袍倒有几处被柴枝划过,不免有所破损。倒是阿曼一袭半旧绛袍不见半点痕迹。
但见方期所持柴枝横扫过来,阿曼身有灶台抵住,退无可退,一脚踏上灶沿,身子借力腾空跃起。这灶间甚是低矮,他居然还能擦着房梁自方期头顶翻滚而过,轻巧落地。
房梁上经年累月的灰被他蹭了一下,噗噗而落……
阿曼丢了柴枝,扑打着身上灰尘,笑道:“不能再比划下去了,再比下去,灰落到药罐里头,邢老头又该骂人了。”
若是临阵对敌,方才他在自己身后,要置自己于死地实在是轻而易举,方期轻呼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心中不禁有些许失落。
“没想到……”他笑容涩然,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将子青与阿曼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这些年来就是个井底之蛙,哪里有脸来当校尉,真该回去再老老实实练上几年。”
见他妄自菲薄,子青口拙,也不知该如何相劝,便去拿阿曼望着。
阿曼笑道:“你当这些功夫蹲在家中能练得出来,都是生生死死间练出来的。就拿青儿来说,鬼门关前都转悠过几次……”
他的话着实不像在劝慰,子青暗扯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莫再说下去。
方期默然片刻,抬眼问道:“皋兰山那仗,听说惨烈之极,能说说么?”
子青呆楞了半晌,才缓缓道:“那仗死了很多人,满地都是血,断肢……汉人、匈奴人……”
雷声轰隆隆压着屋顶滚过,她仿佛间又听见那夜轰鸣的战鼓声。
“铁子,我的同伍兄弟,他敲出来的鼓声便像这雷声一般。”
“他也……死了?”方期问道。
“嗯,死了。”子青靠着墙慢慢坐下,回忆渗入思绪之中,“铁子在小时候为了救他落入井中的妹妹,在水中泡得太久,脑子便不如常人好使。箭他总是射不准,操练时常被人笑话。”
方期皱了皱眉:“这种人怎会被留在军中?”
“你不知民间兵役之苦,铁子是为了给娘亲治病,让人买来顶替的。”
“还有这等事?!”方期显然不知。
阿曼挨着子青也坐下来,冷冷一笑:“汉廷长年用兵,民间都已经快被榨干了,这等事也不算稀奇。”
方期长叹口气:“这样的人,要他去打仗不是去送死么。”
“他是鼓手,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伤痕,是力竭而死。”鼓声在她记忆深处密集地敲打着,固执而坚持,那个几近力竭的高大身影一点一点地在脑中显现出来,子青颦着眉头,“我一直在想,若我是鼓手,只怕也做不到像他这般尽忠职守,这与身手好不好实在没有什么关系。”
方期听罢,静默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身手再好,也做不到像他那般。”
阿曼捅了捅子青,一脸的担忧与不满,道:“想一想也就罢了,你可别给我做出什么傻事来!”
子青没回答,低首微微笑了笑。
“记住了?!”阿曼不依不饶,接着捅她。
“……嗯,记住了。”
子青无奈应道。
又过了几日,霍去病自长安回来,与他同行而来的还有合骑侯公孙敖。他是在长安安逸惯了的,乍然与霍去病赶了两日的路回北地郡,公孙敖面色便已有些青黄不接,连霍去病夜里要为他摆接风宴的好意都推却了,只想着找一处地方好好歇息,缓缓气。
霍去病即命赵破奴去为公孙敖安置妥当,瞧着公孙熬拖着脚步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自回了大帐中。
帐中案上摆了个旧木盒,上面墨迹清秀,写明是转呈骠骑将军霍去病,也不知是何时送来的。霍去病边脱去披风,边随手将木盒打开,瞥了一眼,随即愣了下,内中是三根雕翎箭,还有一支毛笔。
紫霜毫,他忍不住笑了笑。几月前便命人回陇西营中医室去取这笔,不料陇西军营进驻了另外的汉军,原来医室之物早已不知被归置到何处去,他便命人再去细细寻找。直到现下,他才算是看到这支在去年秋天子青就应承做给自己的笔。
正端详着笔,赵破奴掀帘进来,压低了声音朝他道:“合骑侯怎么来了?”
霍去病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说呢?”
“他又要掺和一脚?”赵破奴唉声叹气,“将军你说他怎么就不能消停消停呢,莫不是卫大将军又为他说了情?”
“圣上的旨意,认了吧。”霍去病耸肩,“我都认了。……对了,让人把子青叫来。”
“他不在营中,过午时我才见他和方期等等人一块出营去了。”
霍去病眉毛一挑:“谁许他们擅自出营的?”
“今日是本月十五,将军你忘了,可以出营的。”
霍去病瞪了他一眼,没做声。
赵破奴似乎想起什么事,站着嘿嘿直乐。
“傻乐什么,说!”将军发话。
“将军,你猜方期他们带着子青那傻小子去做什么?”
“骑马打猎,要不还能干什么。”此地不是长安,要玩的话,花样实在有限得很,霍去病忽又觉得好笑,“怎得现下他们对子青没什么妒恨了?”
“没有,服气得很,那交情……”赵破奴接着嘿嘿笑,凑过来朝霍去病道,“我听说他们找了个姑娘,还是个老手,要给那小子开开荤。”
“什么!”
将军拍案而起。
100第十章二战河西(一)
原摆在案上的木盒被袍袖一拂之下摔落到地上,雕翎箭散在地上,赵破奴留意着将军的脸色,颇识实务地敛起面上笑意,连喘气声也略略控制了下。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霍去病深吸口气,试着平复心情,终归还是恼怒,叱道:“子青才多大,根本还是个孩子,简直是瞎胡闹!”
赵破奴小心翼翼道:“他就是生得嫩些,其实也不小了,将军您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
话未说完,霍去病瞪过来一记恶狠狠的眼神,赵破奴赶忙收声。
“他们去了何处?”他咬着牙问。
“这个……详细的我不知道,我也就是昨夜里听他们顺口那么一说,说不定只是说着玩的,未必就来真的。”赵破奴试着安慰他。
霍去病扫了眼铜壶沙漏,此时才未时三刻,距离规定的归营时辰还有两个多时辰,心中愈发得烦躁难耐,皱紧眉头,在帐内来回踱了两个来回,猛得抬头吩咐道:“派人到各个营口守着,人一回来就来见我!”
“诺。”赵破奴迟疑了一下,“是子青?还是方期?”
“全部,一块儿出去的人全都给我叫过来,一个不许拉下。”
“诺!”
赵破奴快步退下,一出帐便暗自长吐口气,心下满腹疑惑,这种事在军中也不算稀罕,将军怎得这般大的怒气?
独自一人在帐内,霍去病只觉得胸中憋闷难当,低头时一眼瞥见地上散落的雕翎箭,微怔了怔,忽得意识到自己这股子怒气的由头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子青,幼树般的身影在脑中愈发清晰,他焦躁地转了个身,却仍是挥之不去。再往深处,去想子青与女子的缠绵姿态,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倒弄得心情愈发不适。那么个干净的孩子,怎能带他去沾惹风月,他思量自己的怒气该是由此而来,遂在心中又将方期叱骂了好几回。
铜壶沙漏,细细小小的沙线往下流动,似比平常还要慢上好几倍。
拿了册书简强逼着自己坐下来,霍去病仍是忍不住时而便抬头看一眼,无奈沙漏慢得让人着恼,让人很是疑心它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在最后一次看沙漏,发觉居然还未到申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丢开书简,跃起身来,掀帘走到帐外,日光刺目,天色尚早,而并非是沙漏坏掉了。
不远处士卒们三三两两走过,他眯起眼辨认了一刻,并未看见子青的身影。
“将军,公孙将军抱怨天气太热,问军中可有冰块。”
一名军士小跑着过来,向他禀道。
霍去病面沉如水道:“你去找柄扇子给他,一柄不够就多拿几柄。”
“这……”军士僵在原地,显然这不会是公孙敖想听的话。
利眼一扫,霍去病不耐烦道:“他若还嫌热,就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诺。”
此时此刻,军士看得出将军心绪不佳,没敢再问下去,抬脚欲走。
“等等,”将军唤住他,稍稍收敛了些许怒气,淡淡道,“……你去问赵破奴吧。”
“诺。”
稍远处围了一座鞠城,是几名未出营的校尉叫上三五士卒,正一块儿蹴鞠,玩得正在兴头上。
霍去病信步踱过去,围观的士卒们见是将军,自发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又连忙躬身行礼。他仅仅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免礼,只立在场边观战。
“将军,一块儿下来耍!”
场上的屯骑校尉,并其他几名校尉都停下来,笑着招呼他。
他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让他们继续。
校尉们自是不好,也不敢勉强他,呼啦一下各自散开,继续蹴鞠,也因有将军观战而兴头更浓,蹴鞠时分外卖力。
瞧着一个个绛红身影在场中奔跑跳跃,他脑中不期然又浮现出那个少年在鞠城之中的飞扬之姿,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灵气逼人……只是这么想着,他的唇边便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而眼前的蹴鞠究竟踢得如何,他却是半分也未看入眼中。
酉时初刻,子青与方期等人刚进南营门,便立即被人上前告知将军召见。不知所为何事,他们忙急急往将军大帐,却又被告知将军不在帐内,经人示意,才知将军在鞠城边,忙又寻过来。
“卑职参见将军!”
方期立在霍去病身后,朗声道。子青稍后于方期,也垂目施礼。
霍去病慢慢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将他们打量了一番,一言不发,弄得众人惴惴不安,脑筋急转,思量着自己近来有没有做什么触犯军规的事情。
半晌未听见将军开口,子青不免诧异,抬眼望去,正碰上将军恶狠狠盯住自己的目光,骤然一惊,忙垂下双目,心中愈发疑惑不解。
霍去病重重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们,自行往大帐走去,经过子青身边时,脚步一滞,俯身过来在她脖颈旁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问道:“你喝酒了?”
“……喝了几杯。”子青只能如实低道。
“还喝了几杯!”霍去病怒气渐盛,转头看向方期等人,厉目一个个扫过来,众人无不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吐一口,“谁带他去喝酒……说!谁的主意!”
一时无人敢说话,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估摸着将军是恼怒他们不该带子青去喝酒,可说到底,这也不算是个事,为何着恼至此。
“是我自己喝的酒,与他们没关系。”
子青低低解释道。
“哼!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霍去病重重道。
子青自觉理亏,深垂着头,没敢再说话。因为低头的缘故,露出脖颈后一小块肌肤 ,白皙粉嫩,倒像是刚刚出浴一般,霍去病看在眼中,忍不住要去想他方才做下的事,怒气更盛,喝道:“你随我进帐来!我有话要问你!”
转而又朝其他人道:“你们侯在此处,若无我吩咐,不许挪一步!”
“诺!”
方期等人忙应了,眼睁睁看着子青随着霍去病离去。
直到此时,避在一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