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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士为知己-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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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老实,知道误了期,赶着来挨骂……你去让他过来,我有话要问。”霍去病直摇头。

“诺。”

赵破奴依命而去。

子青默默地往门口处退了一步:“卑职告退。”

“嗯。”霍去病有事在身,也没空再理会她,“等一下……”他将帐外守哨的士卒唤进来,命他把身上蓑衣斗笠都脱给子青。

“不用。”子青心想淋回去也不算什么,以前操练时所淋的雨可比眼下的雨大多了。

“穿上!哪来这么拗的性子。”霍去病不耐道。他自己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朱红漆匣,打开匣盖,内中整整齐齐放置着数十支银镞雕翎箭。他从中取出三支,递给子青……

子青愣住,因不明何意,也不敢冒然伸手去接。

“拿着!”霍去病瞧她神情,又补上一句,“借你而已,我不管你给谁用,不能弄坏,月末考核之后便需拿来还我。”

子青再无犹豫,接过箭来放入箭箙,沉声谢道:“谢将军!”

外间赵破奴的声音传进来:“将军,李敢来了。”

“进来!”霍去病懒懒坐回榻上。

李敢进门的那一瞬,子青将斗笠扣上,低低压在脸上,然后才穿上棕蓑衣,沉默着退了出去。

“李敢参见骠骑将军。”他朝霍去病单膝跪下,不卑不亢地行军礼。

霍去病已在案前坐好,先前的笑意早已收敛起来,也不客套,直接冷淡道:“这批弓半个月前就该到了,你们足足拖延了十四日,可知罪?”

李敢平和回道:“只因北麓今年气候异常,竟一连下了近二十日的雨,弓身难烘,故而迟了半月,还请将军恕罪。”

“我倒是想恕罪,可你们这一来,误了我操练的大事,这又怎么算。”霍去病不依不饶。

“弓身如不尽数烘干,韧度有变,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批弓虽也可在半月前赶出,但论其质,却是不可同日而语,还请将军明鉴。”

霍去病本还想再为难为难他,但见李敢神情从容,便失了些兴致,抬头吩咐赵破奴道:“你去振武营,通知他们换弓一事,晚饭之前,务必把所有旧弓收齐,等候明日发放新弓。”

“诺。”

赵破奴领命,急匆匆地走了。

帐内仅剩下霍去病与李敢二人。李敢仍然半跪着,未敢私自起身。霍去病盯了他半晌,才懒懒地一挥手:“起来吧……”

“谢将军。”

李敢起身。

“你既知罪,就该认罚。”霍去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今晚正好有操练,你可愿随我一同去?”

听他语气转变,李敢知道对于兵器延误一事,霍去病是不欲再追究下去,悄松口气。加上他心中也极想看看霍去病所操练出来的兵马,能跟着去,便是累些也值得,当下毫不犹豫应承:“听凭将军吩咐。”

“好。”霍去病目光中有些许笑意,打量了下他:“你先去歇息吧,到了夜里,我自会派人去唤你。”

李敢依言出帐。

31第十二章重逢(下)

振武营,三更刚过。

雨下得愈发紧,又打了几个雷。

医室内,易烨被雷声惊醒,在榻上翻了个身,低低咕哝了句什么。子青在床上也被惊醒,听着外间响成一片的雨声。这一醒,想起白日里与李敢擦肩而过之事,心中微澜,只静静躺着,却再睡不着。

雨声是如此之大,连夜间巡营士卒的脚步声都被淹没在其中,良久,子青倦倦地合上双目,慢慢地复沉入睡乡之中……

夹杂在雨声中的某个声音骤然闯入耳中,惊得她立时睁开双目,更甚于听见响雷。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当再次听见时,立时跃起身来,伸手要去拿弓箭。

易烨被她吓了一跳:“青儿?”

没摸到弓箭,子青这才想起因为要换弓,旧弓已经上交,新弓须得明日才能领到。

“怎么了?”易烨撑起身子,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哥,你听见外面的马蹄声没有?”子青压着嗓子,摸到放短铩的地方,“我怀疑,有人趁着雨夜袭营。”

“袭营!!!”

原本尚在迷迷糊糊之中的易烨一下子全醒了,一骨碌自榻上起来,不可置信问道:“匈奴人来了?”

“不知道,你呆在屋里别动。”

话音刚落,子青已经手持短铩,猛地拉开门冲入雨中。

易烨急喊道:“你小心……”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外传来马嘶声,心下发紧,再顾不得子青的嘱咐,抄起长戟也跟着冲了出去。

一道闪电劈裂长空,煞白刺眼的电光在一瞬照亮他眼前的景象,惊得刚在雨中站稳的易烨长戟脱手,踉跄着连退几步,几乎跌倒在地——倾盆暴雨中,一匹玄马高高扬起前蹄,马背上的人一身黑衣,头戴面具,青面獠牙,仿佛自幽冥而来,甚是骇人。

“哥!快去击鼓!”

子青挡在易烨跟前,头也不回,雨水自短铩尖头往下淌,寒光闪耀。

马上的青面人手持一柄长刀,居高而下,青铜面具后的目光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冷冷看着子青,似乎在嘲弄她的自不量力。

“青儿!”易烨腿还是有些发软,仍硬撑在她身旁。

“快去!”

子青已听见又有马蹄声朝这边来,心中发急,猛力推了易烨一把。

刀光闪过,青面人虚晃一刀,逼着子青退开,催马追向易烨。子青疾步紧追上前,飞身跃出,短铩破开雨线,直刺向黑衣人背心要害。

听得身后动静,青面人侧身伏在马背上,险险避过,后肩铠甲竟已被刺破,方觉子青棘手,遂不去管易烨,调转了马头……

子青一击不中,跌落在地,打了个滚站起,眼角瞥见易烨身影消失在雨幕之后,心下稍宽。

那人似乎并不急于出手,刀在手中轻巧地转了两圈,面具后的眼睛盯着子青。

雨没头没脑地狂泻而下,他居高临下,子青紧紧握着短铩,铩尖上滴着水……身后,马蹄声响,她微侧了下身子,余光瞥见来人,深吸口气,来人仍是一个带着赤色面具的黑衣人。

“这个留给我,前面跑了一个,你快去追。”

青面人瓮瓮道,隔着雨声,声音听起来愈发怪异。

赤面人似点了下头,目光略扫了一眼子青,遂叱马要越过子青往易烨的方向追去。子青未加思量,身子一矮,厉吼出声,力灌双臂,挥动短铩朝马腿横扫过去……

马匹前腿吃痛,嘶吼着急刹住身子,前蹄软软跪倒在地。

原在马背上的赤面人径直被摔了出去,正待翻身站起,子青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短铩破空刺去,寒光点点,分取他身上几处要害。

赤面人无法,就地滚开来,沾得满身泥泞,甚是狼狈。奇怪的是,在一旁的青面人丝毫没有要援手赤面人的举动,只在马背上看热闹,颇有些自得其乐。子青虽心下生疑,但眼前的状况却容不得她腾出功夫细想。

赤面人翻滚之中已拾起方才易烨不甚掉落的长戟,单膝着地,挺身持戟挡住子青的短铩。

短铩与长戟相击,火花在雨水中溅开,两人虎口都是一麻。

子青不待他喘息,手腕轻抖,铩尖顺着长戟一路划下,溅出细线般的火光,若不是赤面人反应甚快,持戟的手指差点让她废去,但也被她逼地一手不得不松开长戟。

未料到此人竟然臂力惊人,丝毫未有不便之处,力道更是不弱。他单手挺戟格开短铩,戟刃破开雨线,在身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形。

被刃尖迫开在弧形之外,子青短铩斜护在胸前,连退几步,她知眼前人不容小视,深吸口气……

“咚!咚!咚!”

急迫的鼓声穿透雨帘,自营中不远处传来,应该是易烨在击鼓示警,子青心上悄悄地松口气,手上仍不敢有半分松懈。旁边的青面人听见鼓声,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淹没在雨声之中。

赤面人已挺身跃起,长戟横扫过来,与短铩“哐当”猛撞在一起。

长戟短铩,子青自然吃了些兵器较短的亏,但短铩用起来要较长戟轻便些,故而子青变招极快。

雨下得急促,子青出招间愈来愈快,想迫得他手忙脚乱露出破绽来。

又是一道电光劈下,两人之间迫得甚近,赤面獠牙的青铜面具在闪电下显得愈发狰狞。面具后的人盯着子青,却是彻底凝住不动,只定定地看着她……

终于等到这处空档,子青未再迟疑,反手疾刺,铩尖挺进,眼看已刺入那人左胸,突得一柄长弯刀凌空出现,格开她的短铩,刀柄反撞在子青肩头,劲道甚大,她连退开几步。

原来是一直旁观的青面人终于出了手,朝赤面人怒骂道:“你傻了,想死在这里不成?”

赤面人左胸处铠甲已被划破,里面的衣裳也尽碎,胸口处被短铩划破,血渗出来,顺着雨水往下淌。他却根本连看都不看,也不去理会青面人,只缓缓站直身子,双目看着子青,仿若自言自语道:“阿原……”

雨声在耳边轰鸣。

雷声几乎是压着头顶碾过。

赤面人将手伸到脸上,掀开赤面獠牙的青铜面具,雨水落在他俊朗温谦的脸上。

“阿原,我终于找到你了!”

往事汹涌而至……

汉,元光四年,秋。

陇西郡。

“阿原!快过来,瞧这个!”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男孩停在捏面人的摊前,使劲朝梳着双髻小女孩招手。

被唤作阿原的小女孩闻声快步跑过来,鼻尖上沁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眼睛发亮着盯着摊上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小面人,小手却紧紧地别在身后,似乎强自忍耐着,生怕自己伸手去拿。

“你喜欢哪个?咱们就买下来。”男孩很是慷慨,拍拍怀中钱袋的位置,“我身上有钱两。”

感激他的好意,女孩朝他腼腆一笑,目光复回到小面人,扫来扫去,最后长久地停留在一个绛红将军身上……

循着她的目光,男孩一伸手把绛红将军拿了下来,端详笑道:“这个好,你瞧像不像我爹爹?”

“不像,”女孩摇头,“你爹爹有胡子,这个将军没有胡子。”

坐在摊子后的小贩听见对话,看着男孩奇问道:“你爹爹是将军?”他瞧这两个孩子都穿着半旧苎麻布,与寻常百姓一样,并不像是将门中人。

男孩语塞了下,没答话,丢了两个铢下来,一手拿着小面人,另一手拉着女孩跑掉。两人一路跑到街道清冷之处,已瞧不见那小贩,男孩这才停下脚步,舒了口气。

“李家哥哥,你爹爹便是李广将军,你为何不告诉他?”女孩胸膛起伏,气息却还稳,不解问道。

李敢摇头道:“那可不成,若让爹爹知道我在外头说出他来,一顿板子是逃不掉的。……阿原,你拿好了。”他把小面人往秦原手中递去。

秦原却背着手不肯接,吞吞吐吐道:“这是你的,我看看便好了,不能要。”

“怎么不能要,我就是给你买的,我送你,不行么?”

秦原仍是摇头:“不行,若爹爹知道了,会罚我的。”

中间隔着个小面人,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李敢虽看得出阿原极喜欢这面人,但也知她断不肯收,只得道:“那我替你收着,你想瞧了,便来找我,可好?”

秦原欢喜点头:“成。”

又端详了一会儿,李敢忍不住道:“阿原,咱们拿树叶给这面人添上胡子吧?像我爹爹那样。”

秦原抿着嘴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李敢笑问道:“怎么,你舍不得?”

秦原仍是不作声,眼睛不舍地看着小面人。

“行,那就不给他添胡子。”李敢看出她的心思,遂大度道,“等以后我当上将军,大概就是这般模样。”

秦原眼中盛着满满的笑意,用力点了点头。

有一骑自街那头驰来,看见他们俩,跃下马笑道:“三公子,你们还在这儿只顾着玩,李将军回来了!”

两个孩子闻言,皆是惊喜。

“我爹爹呢?”秦原仰着头问。

“回来了,都回来了!三公子,夫人让我赶紧带你回去!”马上的人伸手来拉他。

李敢应了,却不伸手,道:“我和阿原一块回去。”

“小娃娃!”那人笑了笑,倒也干脆,跃下马来,“你们骑马回去,快些!莫让夫人等。”

“多谢李大叔。”

李敢上了马,又把秦原也拉上马背,先往秦原家的方向去。李敢已有些懂事,心中自有些计较,这次陇西郡置水关外羌人反叛一事,爹爹已去了近三个月,此番回来想来已经顺利解决。若是此番功劳上表,说不定爹爹也能封侯了。

在家门口李敢才勒住马,秦原手脚伶俐地跳了下去,口中急唤道:“爹爹!爹爹!……”

秦鼎自门内出来,往内奔的秦原正好一头撞进他怀里。

“阿原!”秦鼎把秦原抱起来,拿胡子没头没脑地蹭她,逗得她咯咯直笑,“又溜出去玩了,在家乖不乖?”

“秦叔!”李敢跃下马,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秦鼎于他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李敢对他自是尊敬有加。

秦鼎笑着微微点下头,目光却有几分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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