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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清·梦缘-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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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年的孤寡让他们变得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不论放在何人手里,他们都放心不下,丢舍不下。
  我身侧的这个男人,充满骄傲。
  他完全有理由骄傲。
  自八岁登基至今,御极近六十载,光是这一点就已然举史空前,更不必提及他创守兼成的那些丰功伟绩。
  可是愈是这般,那烦忧愈是如影随形似的跟着他。
  这一辈子都太成功了,他无法承受不完美。
  试问,怎么能放得了手?
  我看着他,长衫当风,不胜其寒。
  转身沏来杯茶,双手递上,“万岁爷,先喝口茶水暖暖身子吧。”
  他回头看我,背着光,面色朦胧。
  我微微笑,“惜着身子骨,才能和时间赛跑的。”
  一双黑瞳慢慢,慢慢地亮了起来。
  从我第一次进入这乾清宫,每一行为举止,每一问答称述,都在接受检验。
  我的不凡,他已经一早认定,对于老人,你永远别指望他们改变自己的观点,尤其是,当那个老人是个独断多年的皇帝。
  所以唯有让他认可我确非寻常俗人。这个女子,她足够智慧,或许真可覆雨翻云,手掌春秋,却无心疆域,袖手天下,对这泱泱大清国,没有威胁。
  这当然不足够。我还需证明自己对这个百年家族的忠义情孝,让他能确定,当他离开,我不会变卦,只会替他看着、守着这滔滔山河。
  他接了茶,我退下身来,立在阴影里,暗暗叹息。
  其实,还有攸关生死的另一点。两个最热门的继任人对我的爱,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悄悄摸摸脖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脑袋不牢靠了。他最终还是会杀我的,我直觉。
  我不怕死,只是会不舍得。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
  这一天,我见到了胤禛。
  比我预期地要早。
  不由得叹息,老家伙的身子究竟是差了,没法耐心等了。
  胤禛来的时候我正在御前磨墨。
  一声“雍亲王到”,一道轻飘飘的目光投到我身上。
  我慢慢抬起了头,对目光的主人无声笑。
  他也笑。他知道我清楚他玩的是什么。
  “皇阿玛吉祥。”是我魂牵梦绕的嗓音。
  “起吧。”康熙扬扬手。
  我扭捏地看看这头,又瞅瞅那头,略显迟疑地盈盈下拜,带着几分紧张含羞唤道,“爷吉祥。”一切,恰到好处。
  果然,某人的两道长眉轻拧,黑瞳暗沉,甩袖低声喝道,“免了。”
  另一人,手按着案桌,若有所思。
  “老四,你上来,看看朕写的这几个字。”康熙招手。
  “是。”他答道。
  烛光下,两人浅言低语。
  这是幅父慈子恭的温馨图画。
  我在一旁,很乖,很静。
  “万岁爷,这宫门就要下钥了,是不是,让雍亲王先回府呢?”李德全上前来,提示道。
  “这么晚了?那好罢。李德全,你送……”他停顿了一下,看看我,才接着说道,“送他们两个出去吧……”
  “喳。”
  “儿臣告退。”
  “奴婢告退。”
  三人踏过门槛,李德全回身阖上大门。
  门缝闭合那一瞬间,有两道精光射出,同时,我看见那人脸上那若有若无的冷冷笑意。
  出了乾清宫,李德全躬身道,“万岁爷跟前离了人不行,恕老奴不远送了。”
  “你回去吧,伺候皇阿玛要紧。”胤禛挥挥手。
  “李公公您请回吧,四爷我送出去就好。”我一脸真诚。
  “那多谢琴格格了。四王爷,您慢走。”李德全作揖离去。
  “走吧。”胤禛淡淡道,容色宁和,仿佛平静无波的湖泊。
  “嗯。”我轻声答。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步子都很轻,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声音很和谐,像幽幽的钢琴曲。
  两侧宫墙上积了一层白雪,映着冰蓝清透的月亮,泛出薄薄光华,风儿过,像圈圈涟漪荡开。
  宫门口,我送他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纠结在我的脸上,黑眸里盛着海一样深的沉痛。
  在帘布触到我身体的那一刻,他的手就松开了。
  那只是一瞬,却仿佛千年已过,恍若在这一凝眸间,日升月落,沧海桑田,万物已演尽所有荣枯,天地间一片深穆旷远,浩渺澄清。
  自然然将手撤出,拉拉合车帘子,我看着马车辘辘驶离,在后头福身道,“爷慢走。”
  片刻,宫门隆隆闭上。
  我扬眉一笑,又迈开了步子,往回。
  一个人行走,真的空寂许多。
  迎着风,我想起那日留下的那张字条。
  上面写着:“勿言爱我,以策万全。”
  我知道他会懂得。只是,心是身非,真的不容易。
  我们都痛。可是没有办法。
  风起了。乌云蔽月,今夜,又将是一场大雪。

  云涌

  碎玉飞琼,如积粉撒盐,飘洒而下,落了素白一片。
  撑着伞,在漫天大雪里,我缓慢地行走着。
  脚下传来雪花碎裂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很清脆。
  在这宫里,我是自由的。
  谁都知道我是万岁爷身边的人,没人会加任何阻拦。
  然而,只有这样的天气,我才会有兴致出来晃晃。
  一来,是喜欢这感觉,二来,是贪人少寂静。
  终是不熟悉,没旁的地方可去,于是过了御花园。
  甫一进入,便闻到丝丝沁冷幽香。
  循迹而去,找见几株梅,虬枝繁花,傲雪怒放。
  纷纭往事如飞雪扑面而来,似幻似真,恍然若梦。
  在旁边凉亭收伞坐下,我痴痴地望着那点点娇艳。
  雪一阵又一阵地落下,纷纷扬扬,仿佛永不停歇。
  卟一声响,我陡然惊醒,顺声望去。
  这是幻觉吗?
  一丛翠竹下,有一人裹着件藏青色大麾,没有打伞,直直站立,身侧躺着一根被压折的竹枝。
  隔着茫茫白雪,我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感到他沉痛炽热的目光,能在我心上烧出两个洞来。
  他怎么会来?什么时候到的?在这站了多久?……
  心中有许多疑问在盘旋,可是我的嘴唇哆嗦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想走上前去,可是脚仿佛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开。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凝视着对方。雪花纷乱落下,若有灵般,翻飞腾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能够动弹了,站起身来,低声说,“我回去了。”
  话语才出口即被寒风卷走,如碎雪一般,四下飞散。
  他听见了,轻声答,“好。”微弱得几不可闻。
  我踏出几步,又停住了,转身回望,看到他只身站立在风雪之中,说不出的孤寂寒冷。
  禁不住悠然长叹一声,行过去,将手中布伞塞进他手里。天很冷,可是他的手很烫,像燃着的炭。
  我仰起头,看见他的脸,眼眉处沾上了细碎的雪粒,衬得他愈发地苍白消瘦。
  心中陡地一酸,很想要拥抱他。可是我没有这样做,只轻轻拍去他肩背上的积雪。
  “我走了。”我退出一步,垂眉道。
  “去吧。”他紧紧捏着伞柄,指尖发白。
  艰难地转身而去。
  蓦然身后传来短短一声低低的叹息,可落到我耳里却如长钟轰鸣,敲得我心痛。
  晶莹的泪,随风飞落,与雪交融。
  回到去,推开门,凝夏慌慌张张迎上来。
  “格格,不是带了伞么?怎么成这样了?”她急忙忙拍拭着我身上落着的雪花。
  我止住她的动作,吩咐说,“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她愣了愣,很快点头称好,提着裙摆小跑而去。
  我竟这样病倒了,终日半昏半醒。
  恍恍惚惚里,我听到许多只言片语。
  “万岁爷,恕为臣学艺不精,不能医治格格怪疾。”
  “滚!都给朕滚下去!”
  “万岁爷又来了,从没见他老人家对谁这么上心过。”
  “又换了个御医,不知道会不会有起效呢?”
  “这都快一个月了,格格怕是不会醒了吧?”
  “你个丫头片子不要命啦,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
  “琴丫头,给朕活过来……你这道题,朕还没解出来呢。”
  是谁在勒令?却含着几分希翼。
  “妈妈,团团来看您了,妈妈,您睁开眼看看团团吧。”
  是谁在哀求?带着深深的恐慌。
  “琴,不要丢下我。”
  是谁在悲伤?声音支离破碎的。
  “启禀皇上,白云观的苍云道长终于答应一试。”
  “好!来人,赶紧收拾收拾,送琴丫头过去。”
  清新的草木味道,新鲜的山风水雾。
  我的神识微微一颤,仿佛一下子明透了许多。
  只是身子仍轻飘飘的,仿佛处在云端。
  此后,我的耳边再没有那些杂乱的言语,只有一个如春风般温柔的声音。
  它每天都陪在我的身边,轻轻的,淡淡的,感觉很舒服。
  “琴儿,我点了檀香,你最喜欢的,不是吗?说闻着心就感到安定。”
  “琴儿,你听。外面又下雪了,簌簌地,是你最爱听的。”
  “琴儿,你知道吗,大雪过后第二天的日出,很美。你快起来一起看,好吗?”
  “琴儿,我今天换了味新药,可能会有些苦,不过我加了蜜了,所以应该还好。来,慢慢喝。”
  “琴儿,你还记得丑丑吗?我前两天捡回来一只流浪狗,和它长得一模一样,我想等你起来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琴儿,闷不闷?我读书给你听吧。你想听什么呢?要不就诗经吧?我记得,你最喜欢看它了。蒹葭苍苍……”
  “琴儿,冬天就快要过去了。你还不醒么?不过没关系,不论什么时候,我总等着你的。”
  我感觉到他的手拂过我的发,怔住了。
  我有知觉了。
  他治好了我。
  沉沉睡意忽又袭来,我再一次陷入昏迷。
  鸟啼婉转,松声若涛。
  有淡淡的光渗入我的眼睑,带着微薄的暖意。
  我慢慢睁开了眼。
  寻常的青砖瓦房,不大,所幸器具也不多,不显得拥挤。
  屋的四角摆放着青铜鼎炉,内里正炭火融融。
  临窗那张书桌上有一盆水仙,身姿绰约,清雅宜人。
  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味道,深深呼吸,直入心扉。
  突然房门被开启,阳光如潮水涌入,刺眼明亮。
  我眯眯眼,再望过去。
  白袍迎风轻翻,黑眸落星纷繁。
  “你醒了。”他的唇渐渐弯起,眼底却现出一层水光,阳光下,闪闪发亮。
  七日后。
  我独自一人,抱膝而坐,在山巅。
  俯瞰,烟雾缭绕,云海漂浮,隐约露出几许屋脊飞檐。
  远眺,积雪消融,千障含翠,万峰吐绿,世界朗润清凉。
  闭目,长风过耳,可闻樟香缕缕,溪流汩汩,鸟语碎碎。
  凝神间,一件温暖的貂皮大衣盖上我身。
  “怎么出来了,还上来这里?春寒陡峭,山风又急,身子才好,当心又受凉了。”抱怨的句子,却没有抱怨的语气。
  我裹裹紧大衣,笑着侧目示道,“一起坐吧。”
  他手搭上我的脉,沉思片刻,这才坐下,“好。”
  两人并肩而坐,看野雀在云间扑腾嬉闹,像一群挥舞着银翅的蝶。
  “沿年,我们认识有六七年了吧?”过了阵子,我开口道。
  “是六年九个月零十一天。”他淡淡接道。
  “是啊,这么久了呢……我都老了……”我舒眉笑道。
  他双眸一凝,“不要这样说自己。你很好。”
  我默然不语。
  与他,是六年九个月,和另一人,是九年六个月。
  时间淙淙如流水,一晃眼,竟是快十年了。
  人生有几个十年?
  我从没生过这么大的病,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长睡不醒。可是宫中众太医皆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言倾尽全力,为我续命。
  后来康熙终于急了,把我送上了这白云观,请苍云道长医治。而沿年正好是苍云道长的忘年交,又刚巧在这观中借居。如若不是他,只怕我已经去了……
  其中原委说来倒也颇为简单,但我隐隐感觉,这件事还有其他内情。可也并不确定。
  突然,一声呼唤传来,“格格,楚公子……楚公子,格格……”
  不一会,我们目前蹦出一个小身影。她气喘吁吁,一脸的急切。
  我和沿年对视一眼,站起身来。
  “别着急。慢慢说。”我轻拍着她的背。
  “圣旨!圣旨到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顿了顿又添道,“还有好多兵。”
  我撩出帕子,替她擦擦额角因奔跑冒出的汗珠,“就这点事,费得着这么着急么?”
  她抿抿唇,瞥瞥沿年,小声说道,“我想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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