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观主义的花朵-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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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给他的新姑娘打电话,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我们决定不理他,径直去游泳。
游完泳,头上的血又回到了全身,脑袋不再那么大了。老大挺着个白肚子坐到我旁边,
他和我年龄相仿,因为成名早,看破红尘也比别人早,多年保持着一种无所事事的闲人状态,有时雄心泛起挣巴几下,拍个电影啥的,最后总是觉得累又退下来继续当他的闲人。
“徐晨呢?还在打电话?”我问他。
“嗯。”
“有一种人叫作话痨,他应该叫作情话痨。”
“你以前不是也挺喜欢的嘛?”老大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还不是不堪忍受逃走了,我受不了。”
“什么?”
“他对谁都是这一套!那些情话不是因为不同的对象产生的,而是他自己长出来的,就跟人吃了东西要拉屎一样,他吃了东西就要说情话。”
“那你想要什么?”
“总该因人而异有点独创性吧。”
“你不喜欢他这一种,你喜欢哪一种人?”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式。
“这怎么说?”
“陈天那样的你喜欢嘛?”
“陈天算是哪一样?”我反问。
什么意思?看他那一脸坏笑,总不会是话里有话吧?
“就是他好像总是过一阵子就烦了。”老大这么说,他们认识很多年了。
“可能。不知道。”我说的滴水不漏,心里暗笑。喜新厌旧?看来这是老大对他的评语,就算是吧,依然不能抵消他是个好情人,而且喜新我是看见了,厌旧现在还没发生。
不过老大不会平白这么问吧?
没过一天,谜底就揭穿了。
回城的时候,我和徐晨同车,他整天地抱着电话不放,除了谈剧本就是谈情说爱,估计是累了,靠在那儿假寐。他不时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仿佛有话要说,如此反复几次,我抻着劲不理他,倒看他开不开口。果然,车到航天桥,他憋不住了:“他们说你和陈天好上了?”
“谁说的?”轮到我一惊,马上回嘴,“没有的事。”
“我不能告诉你谁说的,反正不是瞎说,老大不让我问你。”
“那你干嘛还问?”
“我想问问也没什么关系。跟那么老的人混干什么呀?”
“我跟你说了,绝对没影儿的事。不外乎是有人看见我们一起吃饭了,他名声又不好,胡乱猜的。”
“你是说有人看见你们在一起吃饭便认为”
“我也是猜。”
“你说不是就不是。”他不再追问。
沉不住气的徐晨啊,我除了骗他还有什么办法?我没法谈论这件事,我除了否认别无出路。我拒绝成为陈天的风流韵事,拒绝为他的情人名单再添新页,拒绝被人猜疑议论指指点点,可是如果我不能拒绝爱他,拒绝就都是一句瞎扯。
我没跟陈天说过老大他们这回事儿,我不想增加他的紧张。
想他真是个大情人的样子,讨人喜欢。有一次我们在三环路上兜风,已经很晚,快到我回家的路口时,我抓了他的胳膊低下头,他便知道:“怕我走这条路是不是?”他的胳膊就那么让我抓着,一只手又是拐弯又是换档,我看都不想看,车身一转,我知道是拐进那条小路了。车本来开得都是挺稳的,那天却颠簸得厉害,被我搅乱了,慌不择路。
他总是像一眼看到你心里,告诉你他懂得,委屈也就不算真的委屈了。
我就这么一会儿欣喜,一会儿烦恼地一路想着陈天回了家。
我在外面独自坐了三个小时以后,终于平静下来。
刚刚下过雨,夜风很凉,吹得我脸色惨白。
我跟自己说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不能爱他,不能纵容自己,不能如此软弱,我不能日复一日地等待他,而他只能和我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我得故作轻松,我得若无其事
!我看着他在我对面吃饭,我对自己说我爱这个男人吗?这是一个爱的幻觉,他不会使你如此爱他的,你想念、渴望、钟情的只是爱情而已。从早晨醒来,不,这两个月来我所作的唯一的事就是等他。醒着,睡着,梦见他,看见他,我所有的感觉都开启着,渴望着他。我善于克制,我善于等待,我善于忍受,我善于忍辱负重,善于强颜欢笑?我真的不行了,我怕他说对了,如果我不堪忍受我会逃得远远的。我跟自己说别想他,别想他,这一次我管不住自己,我的信心便会坍塌成一片瓦砾。我怕我会开始恨他,我会恨他语气里快乐的腔调,恨他还能够下棋、钓鱼,毫无道理地恨一切使他不能在我身边的东西。我在陷入疯狂!
汽车里,我坐在他身边,已经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说了。我知道他吃饭的时候接了电话,我假装倒茶掩饰我的慌乱。我由着他把我送回家。那些委屈还是算了吧!何必呢?如果再流下眼泪来,真会让人笑掉大牙。
“回家吧。”我飞快地说。
“回哪?”他看着我,“我家,还是你家?”
“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我打开车门的时候,他轻声说:“别怪我。”
“我没怪你,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你是不开心。”
是啊,我只是不开心。我挥挥手,转身进了大门。
但是我不能回家。
为了在他面前保持尊严我已经用了太大的力气,我的身体像要炸开一样被疯狂充满,我穿过楼群,绕过超市,从另一个大门走上街道,我不能回家,我透不过气来,我沿着大街一路走去,我需要孤独,我需要夜晚的凉风,爱情是一种病,一种容易在初夏传染上的病,我得医治它,因为它不值一提,它转瞬既逝,它不可捉摸,它让人出乖现丑,诱人哭泣!
我就这样一路狂走下去
我回家已经很晚了,开门的声音把老妈引了过来。
“回来了?刚才陈天来过两次电话。”
“噢,知道了。”
“他说你不用给他回了,他会再打给你。”
“好。”
“早点睡吧,别又搞得太晚。”
“好,我就睡。”
我微笑着答应,送走了老妈。可怜的老妈,她要是知道我爱上了这个打电话的男人,她会怎么说?!
他打了两次电话?他想安慰我。他要我不用回了,他说他那里晚上有人。
我很高兴我没有接到。要不然能说些什么呢?我又要强颜欢笑,装出深明大义的样子。
我不在,这就是回答。
第二天傍晚,我打车去见他。他再不开车来接我了,因为有人发现他的车常停在我家楼下,我们车里的两人世界也结束了。
“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没哪,在外面玩。
他盯着我看,盯得我心脏在缩紧,我知道我骗不过他了。
“我爱你,你满意了吧!”我狠巴巴地说。
“别这样了,让我心疼。”
他说的时候温柔极了。
有一件事暂时救了我——陈天去英国了。
那天下午我去剪头发,他打了电话来,他正带着儿子在公园放风筝,想让我过去,等我回来回电话他已经要离开了。
我说:“你去伦敦躲清静了。”
他老实回答:“是,可要想躲清静,这清静前就格外地忙,陪谁都不合适。”
唉,他也真够烦心的。
“别担心,就把我放在你名单的最后一个吧。”
他想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几个月前他问过我多次,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英国,我一直拒绝。如果他再问我,英国?地狱我也照去。但他不再问了,我也不会再提。他上飞机前还从机场打了电话来,他总是试图周到,可大家还总是不满,倒霉的陈天。
他走了,至少我不用再整日考虑怎样才能见到他,怎样才能和他多呆一会儿,我满足于对他的想念,我也可以安静下来。
黄昏时分,我大敞着窗户,风吹进来,带着一种痒痒的,让人麻酥酥的气息,身体在缩紧,胃在疼。这就是血液里流动着爱情的感觉。
镜中的人瘦,而且苍白,像窗帘飞动时就也会被卷走一般。我坐到电脑前,新买的电脑,我准备写我的剧本,写下的却是另外的文字——
白天下了一场暴雨,真是美丽。看不到雨,只是一阵阵白烟席卷过屋顶。楼下饭馆门口挂的红灯笼被风裹去,一个年轻的小伙计窜出来追。两个孩子骑着车尖声大叫着跑了。一会儿,便什么都不见了,只有雨。雷打得很响。
想你会想到落泪,是我始料不及的。
每天晚饭后我都独自出去散步,我知道习惯独处是我长大的标志。小时候可不是,娇宝贝一样粘着人,上中学的时候他们背地里管我叫“甜腻腻”的女孩,再大了落了个外号叫“宝宝”。后来我渐渐明白--人对他人的需求越少,就会活得越自如越安祥。没有人,哪怕他愿意,也不可能完全满足另一个人的需要,唯一的办法就是令自己的需求适可而止。所以我感到对你的需要太过强烈的时候,我便会责骂自己,会抑制自己,会想到贬低它,令它平凡一些,不致构成伤害。
波兰斯基在他的回忆录里说:我懂得了爱情与喜剧、体育和音乐没有不同,在享受爱的同时,人们可以感到生活轻松自如他有此感受的时候大约三十出头,【水中刀】刚刚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正是春风得意,身边很有一些美女。不知道你有没有过相似的感受,也许爱情应该是这样的吧。在我散步的时候想你,禁不住轻轻微笑的时候,爱情就是喜剧和音乐。但另一些时候,是折磨。但是折磨也很好,为什么是古希腊的悲剧而不是喜剧更能体现人类精神呢?因为令人类自己敬重自己的品质都不是轻松愉快的,都是些对不可抗拒的命运的倔强态度呀,保持尊严的神圣企图呀什么的。我以前一闻见点悲剧的气息就会不顾一切地往上冲,倒霉的浪漫情结,现在是怕了,想把爱情当喜剧和音乐了。
我想你一定也希望如此。
我打电话问老大:“有什么可干的?”
老大哼哼叽叽地:“还能有什么可干,叫上众人出去搓饭呗。”
于是我们分头打电话叫了所有的闲人,约在三里屯的City Club见面,然后就吃饭地点集体讨论,以举手表决的方式选定了去亚洲之星吃印度饭,然后三人一组打车前往。
我们到了三环路路边下车进饭馆的时候,几个等在门口衣服破烂的乞丐围上来要钱,当着这么多人掏钱包我可不好意思,没理睬。别的人也都漠然视之地走过,只有徐晨不耐烦地挥舞着手臂,低低地厉声喝道:“滚蛋!”
服务员帮着拉开门,要饭的在我们身后散开,各自回到原来的角落。
大家坐定点菜的时候,我招呼对面的徐晨:“伸出你的手让我看看。”
“干什么?”他伸了左手给我看。
“两只。”
他又放上一只手:“怎么样?我能找到完美爱人吗?”
“未来的事我可不会看。”
他双手的感情线下面密密麻麻生着一排排下羽,我让他收了手。
“怎么样?”
“有同情心。”
“没错!那些女孩,是因为可怜她们才跟她们上床的。看她们可怜巴巴的,不就是跟我上床嘛,又不费我什么事,只要别长得太难看了。”
“我听见什么了?我看是女孩看你可怜巴巴,挺大的人了,又是一作家,不好让你难堪!”
用不着我开口,自然有人听不下去,追着赶着大加嘲笑。徐晨梗着脖子脑袋转来转去地欣然接受别人的炮火,要打击他可不容易。
这一桌上大概只有我相信徐晨的话有真实成份,他是我见过的心肠最软的人。
徐晨上小学的时候常常把街上的乞丐带回家,趁父母还没下班的时候在厨房里给他们吃这吃那,送给他们自己的钢笔、尺子。上中学以后依然如此。当然,他纯真的心灵必定要受到打击,慢慢能够分辨谎言,家里的东西一次次被窃,被人嘲笑挖苦,被父母训斥。上大学以后他不再给要饭的一分钱,而且看见他们就让他们滚蛋——是出于对自己性情恶狠狠地矫正。闹不好他私下为自己的心软感到可耻,看他一次次和女孩分手,我简直怀疑他是在磨炼自己的冷酷无情。
正如徐晨所说,他的生活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接受打击。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徐晨在中关村的一家小电脑公司上班,他有时候下班会顺路来看我,我们坐在楼前的大榕树底下聊天。我不知道那天我说了些什么,总之,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