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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永不瞑目 -海岩 著-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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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童没有看她,但居然用了一种温和的声音回答:“喜欢。”
  “喜欢什么?”
  “很,很纯洁吧。”
  这也许是此时此地所有人都会有的心情,都会有的感叹。欧阳兰兰说:“我也喜欢。”
  疗养院的大门离湖很近,湖边有一些当地农民租给游客的雪橇,他们就租了两只这种被当地人称做马拉爬犁的雪橇向湖的深处滑去。拉橇的马是那种古画上清朝皇帝狩猎时乘坐的矮脚关东马,样子淳朴但步伐稳健。马身上的串串铃铛叮当作响,响出了一种无忧无虑的欢快和热闹。远处的岸上,有片片白烨。直立的树干,闪着银灰的光泽,“枯密的树枝,则是烟一样的迷离。整个儿湖面,被崇山峻岭环绕。
  湖宽处白雪万顷,有平原般的辽阔。湖窄处巨岩夹峙,又如隘口般险峻。欧阳兰兰大声欢笑着,她的笑声无遮无拦地传得很远很远。她留意着肖童,他没有笑,白雪的照射使他总是眯着眼睛。他眯着眼睛就像是在笑一样,脸上的肌肉显得祥和而滑稽。
  游了半天的湖,很尽兴。欧阳兰兰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原,算是见了世面。
  但同是面对雪的壮观,父亲。老黄和建军他们却不为所动,也许因为他们以前都来过这里,甚至对每一条小路的来龙去脉,都像走了多少遍似地那么谙熟。
  回到疗养院,已是吃晚饭的时间,他们在暖烘烘的餐厅里,吃了这松花湖特产的清蒸白鱼和水煮鳌花鱼,据说这两种鱼都是以前给皇上进贡的无上佳品,肉细且无刺。父亲一边吃一边说要找一天夜里到湖上去看渔民的凿冰夜钓,钓上来现烧现吃,那才叫别有风味。
  晚上,老黄没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便只开了三间房。肖童什么都没说就跟着欧阳兰兰进了同一间屋子。他进屋关了门,第一件事就是要烟抽。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吸一口烟了,也许是松花湖壮美的雪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延缓了毒瘾的发作。
  抽完烟,他坐在床上发呆,既不说话,也不脱掉厚重的外衣。欧阳兰兰没好气地说:“是不是还想一个人睡?要想的话走廊上睡去,我可不拦着你!”
  肖童没有说话,默默地脱了外衣,晚上欧阳兰兰如愿以偿地和他同床共枕,尽管肖童严实地穿了长袖长筒的内衣裤,但毕竟是上了她的床。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头一个完整的夜晚。上床前肖童试探着问她那盒烟放在哪儿了,能不能还给他让他自己保管。欧阳兰兰自是断然拒绝。她说,放在我这儿还能控制你一下,省得你没节制地抽越抽瘾越大,到时候中毒太深想戒都难戒了。肖童说,我肯定控制量一天不超过两支还不行吗。欧阳兰兰说,烟盒在建军那儿,你想要找他要去。她知道肖童与建军有那么点新仇旧恨,一提建军他准得知难而退地缩回去。
  果然他不再纠缠,熄灯躺下,两人一夜无话。肖童背向着她,她也不气,反而很温柔地从背后抱着他。他一动不动,木头一样,她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依然是凌晨,她先醒来,看见怀抱里的肖童还在熟睡,她把手伸进他的内衣,轻轻地摸他,从上到下,他醒了,扭过身依然把背脊给她,嘟哝着说,别闹了我困着呢,但她的动作并未中止,手指轻轻的,游丝一样,温柔得不可抗拒,没用多久,肖童的身体终于兴奋起来,老黄说得千真万确,“一次舒服了,他就想要第二次。”只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她和肖童居然来了两次。
  事毕,她开了灯,肖童趴在床上,把脸转向另一面,回避着灯光,也回避着她。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他光光的脊背,问道:“喂,昨天早上,你哭什么?”
  肖童不理她。
  她摇摇他,有点撒娇地说:“告诉我嘛。”
  肖童突然撑起身子,转过脸恶狠狠地瞪她,说:“因为我恨你!”
  他说完跳下床,气急败坏地快速地往身上穿衣服,然后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对她不搭不理。
  她把身子靠在床头板上,缓缓地问:“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女孩儿?”
  肖童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但他睁开了眼睛,显然他留意了这句问话。
  “我没说错吧?”
  肖童怀疑地看她,“哪个女孩儿?”
  “大闹帝都夜总会的那个。”
  肖童才想起来似地,不耐烦地又闭上眼睛,“随你怎么想吧。”他说。
  他们就这么坐着,有一问没一答地说着些斗气的话,一直到大亮。
  天亮了,他们上山去滑雪,这儿有全国数一数二的滑雪场。对滑雪的新奇暂时代替了两人之间的龃龉。欧阳兰兰看得出来。肖童玩得不能说开心,但很用心,也许滑雪使他又找回了一个少壮男人的虎虎生气。
  滑了一天雪,大家都很疲劳,第二天早上,吃饭时,父亲宣布今天在疗养院里休息一天,哪儿也不去了。他让大家养精蓄锐,夜里好到湖上去看渔民们破冰捕鱼。
  这一天正是阳历的大年三十,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四十
  阳历大年三十的晚上,按照计划,庆春陪着李春强和杜长发,乘出租车来到海河之滨的利顺德饭店。天津公安局的同志说起利顺德,都有几分天津卫的骄傲。他们说天津在全国的直辖中中,现在虽比不过北京上海,将来的重庆也可能后来居上,但天津的利顺德可算得上中国涉外饭店的第一家。他们说的当然是年头,利顺德建店至今大约有将近一百四十年的历史了,算得上是一个陈年的古董。
  庆春他们下了出租车走进大堂,前台迎面一座长形的浮雕极其触目。浮雕上依次绘刻着百年来出入这块风云聚散之地的名人和伟人们。凸现着利顺德甚至整个几天津的历史地位。他们在前台登记时,李春强拉着老板的架子,问接待生你们这里有什么特色客房吗?你们可是百年老店。接待生振振有词地介绍说我们这儿二○八房是总统套房您有兴趣住住吗?一九一二年孙中山赴京晤袁,一九二四年北上反段,都是住的这套房子。庆春想巧了,这次他们来也是会晤老袁,当然此老袁非彼老袁也,而且房价也贵得令人咋舌。接待生又推荐徐世昌、黎无洪。袁世凯用过的房间。杜长发一听都很贵,就说你能不能给我们挑点好人住过的。怎么净挑些祸国殃民不得好死的家伙,听着那么不吉利。
  接待生笑着看看李春强和欧庆春,说:“我们这儿吉利的房子可大多了,大至乾坤历史,小至风花雪月,不知你们喜欢哪一类。蔡锷在这儿幽会过小凤仙,张学良在这儿与赵四小姐订下终身,你们二位要不要在他们的房间过一夜?”
  杜长发瞪着眼,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我们老板娘最不喜欢第三者插足了,你别净搞这种情人约会的房间,有正经的没有?”
  接待生说:“那让您老板住三○九房吧,是美国第三十一届总统胡佛住过的,当年他在这儿谋夺开滦煤矿,后来当了总统,又发财又升官,够吉利了吧。”
  李春强不想多啰嗦了,对杜长发说:“就是它吧。”
  于是杜长发就要了这一间,同时让接待生在同一层再挑个房间给他住。接待生推荐了三三二房。说这位先生我看您身高体壮,要是愿意沾点文气的话这问最好,这是当年梅兰芳梅大师住的房子。
  他们拿了这两间房的钥匙,让行李员拎着行李乘电梯上楼。在现代化的电梯旁边,美国奥迪斯公司一九二四年安装的一部手摇升降机,居然还在运行。而大堂拐角处的一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雕花长椅,已在那里安坐了百年。行李员一路为他们介绍着饭店的各种传统陈设,诸如中国人没铰辫子时就亮起来的灯泡和比他祖爷爷的爷爷岁数还大的电话机之类,引经据典,如数家珍。他们到了房间后,由杜长发统一为那位几乎像博物馆讲解员一样的行李员付了小费,便各自关了房门在屋里等接头的电话。
  欧庆春和李春强在走进这个房间的半分钟后,所有的好奇便消失殆尽。这位美国前总统住过的房子看上去并无出众之处。也可能他当时只有二十四岁,还是个一文不名的毛头小子。庆春想,还不如到袁世凯的那个房间看看是什么样子呢。她对李春强说:“不知道老袁今天是不是也住在这里,咱们要是在窃园大盗的老袁的房间和毒品贩子的老袁接头的话,出去就能写部小说了。”
  李春强没有呼应她的感慨,坐在沙发上歪着头问:“怎么样,初为人妇的感觉,找着没有?”
  庆春先是一愣,然后冷笑一下,说:“我在胡新民那儿早找着了。”
  李春强尖锐地跟了一句:“还在谁那儿找着过?”
  庆春正视着李春强,沉下脸,说:“春强,我可是一向尊重你。”
  屋里的光线似乎有意昏暗着,只亮着床头的两只小灯。李春强坐在阴影里,庆春看不清他的脸庞。这老式的房子开间很大,屋顶很高,人在其中不免有些渺小。
  这种空旷感又给他们一种隔膜,仿佛彼此相距很远,说话的声音也带了些空洞的回声。
  李春强说:“我也尊重你。当初,你选择胡新民的时候,咱们熟悉的同学都不信,我也想不通,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前两天我妈一个朋友来串门儿,给我妈算命,我也加塞儿让她算了一算。她说我命中福禄财寿都有,唯独缺了喜,我妈当时还不高兴了。我说妈你别不高兴,她算得对。庆春我知道你喜欢标新立异,你总是要给人惊奇。我有时确实,确实会一时接受不了。可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想了咱们相识的这七八年,我想不管你选择了什么,我都应该尊重你。”
  庆春站在窗前,透过纱帘可以看到月光下封冻的海河。李春强的这番话使他在她的心目中立刻成为一个亲人的角色,成为一个可以承接她的一切委屈和苦闷的宽宏大量的大哥,是的,他们毕竟如他所说亲密地相处了七八年!她心里的千言万语,好像压抑了很久很久,她真需要有一个可以信赖的倾听者,好把它们决堤而出,但她还是忍住了,只吐了几个字:“肖童,他又复吸了。”
  “什么?”李春强坐在阴影里没动,但口气中显然有几分惊讶。他张嘴刚想说什么,但又吞回去。斟酌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戒毒又复吸的,百分之九十五,他只不过没能免俗罢了。”
  而欧庆春却不能像李春强那样,把这件事当做一种沿途风景,因为这件事可能已经使她看不到彼岸了,那种孤独的彻痛是刻骨铭心的,她像是自问自说地喃喃道:“他是答应过我的。他是向我做过保证的。也许我们不该再派他去找欧阳兰兰,他们勾引了他,他就又吸上了。”
  李春强的口气已经不是那种见怪不怪的冷漠,而是变得严肃起来:“那么这个情况你跟处长说过吗?他又复吸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不说呢?”
  庆春默不作答,她知道她没有揭发此事对她的职责来说是一个错误,如果处长和李春强知道他又吸上了毒,他们可能就不会相信他了。甚至可能不会让他跟欧阳兰兰到吉林去,她也说不清她替他隐瞒是为了他的面子,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李春强马上用客房里的电话和处长通了话,他在电话里报告了肖童复吸的事,并且和处长进行了讨论。令庆春感到欣慰的是,他们讨论的结果似乎一致认为肖童还是可信的,因为他在这个正在执行的计划中几乎没有失误过,而且在去吉林的最后一刻还拯救了李春强和杜长发,也拯救了整个儿计划。
  李春强挂了电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彼此依旧远远地坐着。庆春没有问他处长还说了什么,是李春强自己先开了口:“处长问咱们俩这夫妻装得怎么样。我说咱们俩都没体会过这种角色,都没找着感觉呢。”
  庆春没有接话,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李春强又说:“我想知道,你和肖童,你们定了吗?”
  庆春没有回答,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李春强说:“我说了我会尊重你的,但肖童,他最终能把毒彻底戒了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为你担心。”
  庆春说:“春强,今天我不想谈这个,今后我究竟会怎么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李春强不再说话,闷闷地打着火抽烟,香烟在昏暗中红光如豆。庆春想,这大概是6。16案最后的一个夜晚了。这个让她激动,也给她悲伤,在她经历中最为惊心动魄的案件,终将结束。而它给她带来的这个意外的插曲又将如何曲终人散呢?这插曲的旋律也许是动人的,因为它的浪漫,也因为它的愁苦。但它的尾声,却不忍卒听。她不止一次地在最无望的时候想起肖童那充满自信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她家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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