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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撒哈拉的故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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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学校的大卡车、小汽车都来了,一字排开,爇闹非凡,犯人们叫得比赌马的人还要有劲。
    两百多个人笔试下来,只剩了八十多个,看爇闹的人还是一大群。
    我的武教练这次可没有光身子,他穿得很整齐。教练一再对我说:“前三辆车你切切不要上,等别人引擎用爇了,你再上,这样不太会熄火。”
    我点点头,这是有把握的事,不必紧张。
    等到第二个人考完,我就说:“我不等了,我现在考。”
    考场绿灯一转亮,我的车就如野马般的跳起来冲出去。
    换档,再换回档,停车,起步,转弯,倒车如注音符号A*中危再倒车<字形,开斜道,把车再倒入两辆停着的衬谌グ炎约杭凶鋈明治的心;过斜坡,煞车,起步,下坡,换档我分分寸寸,有条有理的做得一丝不差,眼看马上可以出考场了。我听见观众都在给我鼓掌,连沙哈拉威人都在叫:“中国女孩棒,棒。”
    我这么高兴,一时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病,突然回身去看主考官坐着的塔台。这一回头,车子一下滑出路面,冲到粼粼的沙浪里去,我一慌,车子就熄火了,死在那儿。
    鼓掌的声音变成惊呼,接着变成大笑,笑得特别响的就是荷西的声音。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逃出车子,真恨不得就此把自己给活活笑死算了,也好跟希腊诸神的死法一样。
    那一个星期中,我痛定思痛,切切的反省自己,大意失荆州,下次一定要注意了。
    第二个星期一,我一个人去应考,这一次不急了,耐着性子等到四五十个人都上去考了,我这才上阵。
    应该四分钟内做完的全部动作,我给它两分三十五秒全做出来了,完全没有出错。
    唱名字的时候,只唱了十六个及格的,我是唯一女人里通过的。
    大队长对我开玩笑,他说:“三毛的车开得好似炮弹一样快,将来请你来做交通警察倒是很得力的帮手。”
    我正预备走路回家,看见荷西满面春风的来接我,他上工在几十里外,又乘中午跑回来了。
    “恭喜!恭喜!”他上来就说。
    “咦!你有千里眼吗?”
    “是刚刚天台上的犯人告诉我的。”
    我认真的在想,关在牢里面的人,不一定比放在外面的人坏。
    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坏胚子就如我们中国人讲的“龙”一样,可大可小,可隐可现,你是捉不住他们,也关不住他们的。
    我趁着给荷西做午饭的时间,叫荷西独自再去跑一趟,给监牢里的人送两大箱可乐和两条烟去。起码在我考试的时候,他们像鼓笛队似的给我加了油。
    我不低看他们,我自己不比犯人的躁守高多少。
    中午我开长途车送荷西去上工,再开回镇上,将车子藏好,才走路去等最后一关“路试”。这个“天梯”越爬越有意思,我居然开始十分喜欢这种考试的过程。
    五十度气温下的正午,只有烈日将一排排建筑短短的影子照射在空寂的街道上,整个的小镇好似死去了一般,时间在这里也凝固起来了。
    当时我看见的景象,完完全全是一幅超现实画派作品的再版,感人至深。如果再给这时候来个滚铁环的小女孩,那就更真切了。
    “路考”就在这种没有交通流量的地方开始了。
    我虽然知道,在这种时候,镇上一只狗也压不着,镇外一棵树也撞不倒,但是我还是不要太大意。
    起步之前要打指示灯,要回头看清楚,起步之后靠右走,黄线不要去压过它,十字路口停车,斑马线要慢下来,小镇上没有红绿灯,这一步就省掉了。
    十六个人很快的都考完了,大队长请我们大家都去交队的福利社喝汽水。
    我们是八个西班牙人,七个沙哈拉威人,还有我。
    上校马上发了临时执照给通过全部考试的人,正式的执照要西班牙那边再发过来。
    上星期我一直对自己说,在摩洛哥国王哈珊来“西属撒哈拉”喝茶以前,我得把这个天梯爬到顶,现在我爬到了,“摩王”还没有来。
    上校发了七张执照,我分到了一张。
    有了执照之后,开车无论是心情和神色都跟以前大不相同,比较之下才见春秋。
    有一天,我停放好了车,正要走开,突然半空中跳出以前那两个警察先生,大喝一声:“哈,这一次给我们捉到了。”我从容不迫的拿出执照来,举在他们面前。
    他们看也不看,照开罚单。
    “罚两百五十块。”
    “怎么?”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停车在公共汽车站前,要罚!”
    “这个镇上没有公共汽车,从来没有。”我大叫。“将来会有,牌子已经挂好了。”
    “你们不能用这种方法来罚我,不收,我拒付。”“有站牌就不能停车,管有没有公车。”
    我一生气,脑筋就特别有条理,交通规则在我脑海里飞快的一页一页翻过。
    我推开警察,跳上丰,将车冲出站牌几公尺,再停住,下车,将罚单塞回给他们。“交通规则上说,在某地停车两分钟之内就开走,不算停车。我停了不到两分钟又开走了,所以不算违规。”
    “官兵捉强盗”,这两个人又输了,罚单丢给山羊吃吧。我哈哈大笑,提着菜篮往“沙漠军团”的福利社走去,看看今天有没有好运气,买到一些新鲜的水果菜蔬。
    日复一日,我这只原本不是生长在沙漠的“黑羊”,是如何在努力有声有色的打发着漫长而苦闷的悠悠岁月…天凉好个秋啊…
 白手成家
    其实,当初坚持要去撒哈拉沙漠的人是我,而不是荷西。
    后来长期留了下来,又是为了荷西,不是为了我。我的半生,飘流过很多国家。高度文明的社会,我住过,看透,也尝够了,我的感动不是没有,我的生活方式,多多少少也受到它们的影响。但是我始终没有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将我的心也留下来给我居住的城市。
    不记得在哪一年以前,我无意间翻到了一本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那期书里,它正好在介绍撒哈拉沙漠。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B*B
    等我再回到西班牙来定居时,因为撒哈拉沙漠还有一片二十八万平方公里的地方,是西国的属地,我怀念渴想往它奔去的欲望就又一度在苦痛着我了。
    这种情怀,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几乎被他们视为一个笑话。
    我常常说,我要去沙漠走一趟,却没有人当我是在说真的。
    也有比较了解我的朋友,他们又将我的向往沙漠,解释成看破红尘,自我放逐,一去不返也——这些都不是很正确的看法。
    好在,别人如何分析我,跟我本身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B*B
    等我给自己排好时间,预备去沙漠住一年时,除了我的父亲鼓励我之外,另外只有一个朋友,他不笑话我,也不阻止我,更不拖累我。他,默默的收拾了行李,先去沙漠的磷矿公司找到了事,安定下来,等我单独去非洲时好照顾我。他知道我是个一意孤行的倔强女子,我不会改变计划的。
    在这个人为了爱情去沙漠里受苦时,我心里已经决定要跟他天涯海角一辈子流浪下去了。
    那个人,就是我现在的丈夫荷西。
    这都是两年以前的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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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西去沙漠之后,我结束了一切的琐事,谁也没有告别。上机前,给同租房子的三个西班牙女友留下了信和房租。关上了门出来,也这样关上了我一度熟悉的生活方式,向未知的大漠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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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停在活动房子的阿雍机场时,我见到了分别三个月的荷西。
    他那天穿着卡其布土色如军装式的衬衫,很长的牛仔裤,拥抱我的手臂很有力,双手却粗糙不堪,头发胡子上盖满了黄黄的尘土,风将他的脸吹得焦红,嘴唇是干裂的,眼光却好似有受了创伤的隐痛。
    我看见他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居然在外形和面部表情上有了如此剧烈的转变,令我心里震惊的怞痛了一下。
    我这才联想到,我马上要面对的生活,在我,已成了一个重大考验的事实,而不再是我理想中甚而寒着浪漫情调的幼稚想法了。
    从机场出来,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很难控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半生的乡愁,一旦回归这片土地,感触不能自己。
    撒哈拉沙漠,在我内心的深处,多年来是我梦里的情人啊!
    我举目望去,无际的黄沙上有寂寞的大风呜咽的吹过,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壮而安静的。
    正是黄昏,落日将沙漠染成鲜血的红色,凄艳恐怖。近乎初冬的气候,在原本期待着炎爇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转为一片诗意的苍凉。
    荷西静静的等着我,我看了他一眼。
    他说:“你的沙漠,现在你在它怀抱里了。”
    我点点头,喉咙被梗住了。
    “异乡人,走吧!”
    荷西在多年前就叫我这个名字,那不是因为当时卡缪的小说正在流行,那是因为“异乡人”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确切的称呼。
    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向来不觉得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份子,我常常要跑出一般人生活着的轨道,做出解释不出原因的事情来。
    机场空荡荡的,少数下机的人,早已走光了。
    荷西肩起了我的大箱子,我背着背包,一手提了一个枕头套,跟着他迈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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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机场到荷西租下已经半个月的房子,有一段距离,一路上,因为我的箱子和书刊都很重,我们走得很慢,沿途偶尔开过几辆车,我们伸手要搭车,没有人停下来。走了快四十分种,我们转进一个斜坡,到了一条硬路上,这才看见了炊烟和人家。
    荷西在风里对我说:“你看,这就是阿雍城的外围,我们的家就在下面。”
    远离我们走过的路旁,搭着几十个千疮百孔的大帐篷,也有铁皮做的小屋,沙地里有少数几只单峰骆驼和成群的山羊。
    我第一次看见了这些总爱穿深蓝色布料的民族,对于我而言,这是走进另外一个世界的幻境里去了。
    风里带过来小女孩们游戏时发出的笑声。
    有了人的地方,就有了说不出的生气和趣味。
    生命,在这样荒僻落后而贫苦的地方,一样欣欣向荣的滋长着,它,并不是挣扎着在生存,对于沙漠的居民而言,他们在此地的生老病死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我看着那些上升的烟火,觉得他们安详得近乎优雅起来。
    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我的解释里,就是津神的文明。
    终于,我们走进了一条长街,街旁有零落的空心砖的四方房子散落在夕阳下。
    我特别看到连在一排的房子最后一幢很小的、有长圆形的拱门,直觉告诉我,那一定就是我的。
    荷西果然向那间小屋走去,他汗流浃背的将大箱子丢在门口,说:“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家。”
    这个家的正对面,是一大片垃圾场,再前方是一片波浪似的沙谷,再远就是广大的天空。
    家后面是一个高坡,没有沙,有大块的硬石头和硬土。邻居们的屋子里看不到一个人,只有不断的风剧烈的吹拂着我的头发和长裙。
    荷西开门时,我将肩上沉重的背包脱下来。
    暗淡的一条短短的走廊露在眼前。
    荷西将我从背后拎起来,他说:“我们的第一个家,我抱你进去,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太太了。”
    这是一种很平淡深远的结合,我从来没有爇烈的爱过他,但是我一样觉得十分幸福而舒适。
    荷西走了四大步,走廊就走尽了,我抬眼便看见房子中间那一块四方形的大洞,洞外是鸽灰色的天空。
    我挣扎着下地来,丢下手里的枕头套,赶快去看房间。
    这个房子其实不必走路,站在大洞洞下看看就一目了然了。
    一间较大的面向着街,我去走了一下,是横四大步,直五大步。
    另外一间,小得放下一个大床之外,只有进门的地方,还有手臂那么宽大的一条横的空间。
    厨房是四张报纸平铺起来那么大,有一个污黄色裂了的水槽,还有一个水泥砌的平台。
    浴室有怞水马桶,没有水箱,有洗脸池,还有一个令人看了大吃一惊的白浴缸,它完全是达达派的艺术产品…不实际去用它,它就是雕塑。
    我这时才想上厨房浴室外的石阶去,看看通到哪里。荷西说:“不用看了,上面是公用天台,明天再上去吧。我前几天也买了一只母羊,正跟房东的混在一起养,以后我们可以有鲜奶喝。”
    听见我们居然有一只羊,我意外的惊喜了一大阵。荷西急着问我对家的第一印象。
    我听见自己近似做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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