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升迁之路-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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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进京,左宗棠发誓似地对曾国藩发牢骚,如果明年再超不过孙山,他这一生是再不会进京会什么试了,也就绝了入仕的念头。
曾国藩对今亮的话不置一词,但心里是非常地清楚:左老三靠科举入仕,今生怕是无望的了。却又不好说出。——想起在长沙岳麓书院的时候,曾国藩与左宗棠的意见也常常相左;曾国藩的少言寡语与木讷倒常使气盛的左宗棠多数的时候无法嚣张,竟致常常理亏。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人于是处得较融洽。其他举子则对老左的狂态不屑一顾,有人干脆叫他左疯子。
湖南学政刘向基曾评论曾国藩说:“曾涤生能容得左宗棠,必是三湘数一数二的人物!”
其实,时人还是不了解左宗棠。左宗棠是一个天底下心胸最为豁达之人,敢说敢做,再光明不过。这一点,曾国藩心里最是清楚。
曾国藩点翰林前,左宗棠最喜欢冲曾国藩发牢骚,评点曾国藩做事的是是非非。
外界总认为左宗棠瞧不起曾国藩。这一点只有左宗棠自己知道,他一生最佩服的就是曾国藩,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曾国藩点翰林后,很多同窗都在左宗棠的面前提起来,为的是羞臊左老三。左宗棠却丝毫没有羞赧之色,反道:“曾涤生这个人,任何事情都弄不明白,独八股文写得好,八股写得好自然就能点翰林。——但点了翰林就是出息吗?”
别人驳他:“照左孝廉讲,点了翰林尚不算出息,成天发牢骚的人算出息了?”
左宗棠愣了半晌,脸才忽然一红道:“竖子不足与论,只有涤生才和我谈得来。”
那人却不依不饶:“孝廉和曾翰林谈得来,曾翰林以后却没时间听孝廉高论了;点了翰林就要做官,做官的人忙得很哩!”
这也是左宗棠一次又一次进京会试的原因。
曾国藩假满,便和左宗棠出寺归府。
当晚,便有翰林院侍讲、侍读学士以下官员来看曾国藩。赵楫也打发了管家具帖问候。
曾国藩郑重地把左宗棠介绍给大家认识。左宗棠至此才知道,曾国藩已是四品京堂了。内心愈发佩服这个人的高尚情怀和博大胸襟。他开始为有这样一位同乡而感到自豪了。
周升献上茶来,众人归座谈话。
左宗棠先还有些拘谨,但经过交谈,思路渐渐畅通,也就高谈阔论起来。那些翰林们倒听得入迷,很晚才散。
曾国藩让纪泽称左宗棠为世叔,让下人们称呼左爷,李鸿章、郭嵩焘也都用晚辈礼节见过。
曾国藩让周升单给左宗棠打扫了一间屋子居住。得知李鸿章和郭嵩焘也是应试的举子,左宗棠执意要和李鸿章住在一起,说是切磋八股方便。曾国藩却怕左老三把李鸿章的笔给拐带慢了,坚持把他俩分开。
先头几天,李鸿章还能听左宗棠发议论,讲用兵用人,后来越听越与功名、八股不着边际,索性连陪也不陪他了,只顾忙自己的功课,闲下来,便教纪泽几句“之乎者也”。
看看年关将近,京师开始忙碌起来,曾国藩忙得有时一连几天不能回来,就把这家全盘托了左宗棠照料。
年关,既是官员交心走门路的时节,又是京官们的关口。有的官员是长年靠借债过活的,一到年关,要账的就逼上门来,躲也躲不及。
曾国藩的日子原本就不宽裕,是一份靠薪俸、一份靠弟子的束脩、一份靠借债,再无别的进项。一到年关,自然也就有几个钱庄管收账的伙计拿着单据过来催讨。
左宗棠一见钱庄的借具,很是吓了一跳。他万没想到的是,曾国藩做到四品京堂还要靠借债度日!
左宗棠深受感动,就忙写了封家信,差了曾府的一个下人,骑了快马,回湖南湘阴的左府去取五千两银子来,而手里现有的银子,都替曾国藩还了旧账,虽不甚多,也有四五百两。
曾国藩早已忙得头晕脑涨,是无暇顾及这些的,随左宗棠在府里怎么做,从不过问。直到这时,李鸿章才不得不对左宗棠另眼相看了,心里也存下了“曾左交厚”这样的念头。
过了年关,管家唐轩照例把一年的收支大账送曾国藩看。曾国藩这才知道,左宗棠不仅为他堵了陈年的老窟窿,又从自家拿过来五千两的银子,心下就有些不忍。
他把左宗棠叫进书房来,动情地道:“季高,无论你拿多少钱,也该同在下商量一下;须知你左季高的银子,也是老祖宗一文一文积下来的,并不是大风刮来的。”
左宗棠哈哈大笑道:“好你个曾涤生,得了便宜还要得理!你老哥以为我这五千两银子白给了你不成?——那是我借给你的。我何时要用,你须何时还我。涤生,说句正经话,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官场中的一个‘廉’字。当官的拥有了这个字,才能把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我就做不到。——你老哥几年光景做到四品京堂这个份上尚且靠借债度日,就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官了。这尽管与你的胆子小性格懦弱有关联,但也确实包含了一个‘廉’字。——这钱不借给你又借给谁呢!——俗话说,官多大胆多大,可你官大却不见胆大,真是学也学不来!”
一番话,说得曾国藩目瞪口呆。
是年会试,道光钦命曾国藩为出题大臣与阅卷大臣,阅卷大臣领班为大学士穆彰阿,副领班为柏。
左宗棠得到这个消息,竟半晌无语。一个人在曾国藩的书房里发了半晌呆,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罢罢罢,涤生阅卷,今亮今岁进身无望矣!”
会试的头一天,趁李鸿章收拾考篮的当口,左宗棠一个人收拾一下行李用品,叫了一辆车子,悄悄出京回湘去了。
左宗棠为什么一听到钦命曾国藩为阅卷大臣的消息便不再下场了呢?因为左宗棠太了解曾国藩的性格了。于私事上,无论怎样马虎,他是断不追究的,但于公事、文章上,他是一丝一毫也不许差的。如果换了别的什么大臣阅卷,他左老三的文章或许还能蒙混过关,在曾国藩的眼里,是断断混不过去了,所谓知己二字,原说的也是这个理儿。
会试一眨眼即过,说着话就到揭皇榜的日子,曾国藩门下的十大弟子均榜上有名。名次较前的为李鸿章排名第五、郭嵩焘排名十二、李宗义排名在二十七。然后又是殿试。依老例,道光帝当场钦点李鸿章等前五名是科进士为翰林院庶吉士。
其他的进士们留京的留京、外放的外放,皆大欢喜。
会试是大清国举子们的大事,不仅百姓看重,朝廷也是格外地重视,光阅卷大臣就钦命了十二位,加上领班大臣、副领班大臣,有时竟达二十几人之多。进场举人的考卷要经过二十几位大臣看后才能定夺,是难以作弊的。曾国藩的十位弟子不仅全部考中,而且名次都较前,这种情形不仅以前没有过,就是以后也再没出现过。一时全国盛传。
曾国藩的文名,再次大震。
不久,经曾国藩亲自校正、标题、释义的《四书五经》,在他门下十弟子的协助下,在全国范围内刻版发行。曾国藩此时可谓春风得意,一顺百顺。
会试过去不久,衡州欧阳凝祉打发人来到曾府,称老太太思念女儿及外孙心切,特来接大小姐回家小住。
曾国藩不敢怠慢,急忙给玉英打点行装,雇了轿子,转天便亲自护送到城关,与玉英依依惜别。
第47节 为祖母守灵
又过了三个月的安稳日子,不料一封讣告从家乡传了过来:祖母王太恭人已于上月十八日因患水肿不幸仙逝了,寿八十。曾国藩这日恰巧在府,一得此信,立时昏厥在地。家人一阵忙乱。
苏醒后,又大哭了一场,这才让下人布置灵堂,购置了孝布,全府上下皆着孝服;又连夜起草了《请假守灵》折,由文庆转呈了上去。按大清律例和丁艰制度,官员的祖父母亡故是不用丁忧的,但却可以请假在家守孝,时间不等。
但此次,道光皇帝却一反常规,不仅赏了曾国藩四个月的假,还恩准回籍奔丧,又破天荒特别为王太恭人亲笔写了“贤德永存”四字,还钤了御印,由曹公公亲自送到曾府。
曾国藩大受感动,带着全府上下人等,一连叩了九个头才被曹公公扶起。
他不敢耽搁,匆匆和文庆打了声招呼,就带了周升及两名戈什哈,踏上回乡的路。
翰林院同僚们的挽联、挽幛早在当天就送过来了,文庆也写了“成仙得道”四字,这些包了好大一包。
曾国藩的一生信条:只收墨迹不收银两。连恩师穆中堂送来的五百两银子,也由家人送回,决不破例。穆彰阿无奈也只好改写了一大幅挽幛,曾国藩才收下。
曾国藩一行人在路上不敢耽搁,加之曾国藩归乡心切,真是能赶十里路决不只走五里路,半月光景,便已进入湖南地面。
一进入湖南,曾国藩先就大吃一惊了:这还是魂牵梦绕的故乡吗?
尽管他心里清楚,头一年的湖南旱情特重,晚秋季节又生蝗虫。听家乡进京会试的举子们讲,大批的蝗虫遮天蔽日,落到哪里,哪里的庄稼便霎时不见。有的县份,连民房都给压塌。国库一年当中三次下发赈灾银两,又从四川调进大批的粮食解困,抚院的告急文书这才缓下来。
所过州县的商行、店铺也都大半关着,分明是有货无人买的缘故。人们脸上都显现着焦虑和不安,行色匆匆,不知是忙着投亲还是靠友,全没了他在家乡时的繁华和宁静。
美丽的湖南,在中年曾国藩的眼中是大打折扣了。
这能是湖南吗?这难道真是湖南?
问路人,都说是湖南,而且被告知,前行八十里,即是长沙。
曾国藩的心是愈发地沉重了。
白杨坪,湘乡县荷叶塘都北角的一个偏僻冷落、荒凉贫穷、不过二百户左右的一个村落,坐落在湘乡、衡阳、衡山三县的交界之处;但见高矮不齐的一大片草房零零星星散作一片,街不成街,路不成路,蝗虫啃光茎叶的庄稼田随处可见。
白杨坪的西南角,却有一个辉煌的高大建筑在半云端耸立着,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但见高大建筑的门楣上,镶嵌着一块乌黑厚重的木制牌坊,三个涂金的大字在日光下熠熠闪亮,近了才看清,原来是“进士第”。
“进士第”后边的一片房屋还有些整齐的模样,当中两扇钉鼓朱漆安着铁环的大木门,左右各吊着两盏白纱灯笼,一串长长的岁头纸被吹得哗哗作响,煞是凄凉。
不用问,在湘乡百里方圆能有这等辉煌气势的人家,一定是湘乡县首户曾家了。
曾家正办大丧,方圆百里便闻哀声。
一蓬白胡须的曾星冈——曾家的老太爷,拄着根蛇头的寿星拐杖,腰杆子拔得挺直,站在自家的院落中间,头顶遮着伞样的枯死的老槐树的杈,两眼定定地望着半开半闭的大门,一动不动。从接到长孙子城告假奔丧的信,他便天天如此,一天不落过。
几个仆人远远地跟在身后,不敢劝,不敢问,也不敢近前。老爷曾麟书已吩咐过,随老太爷怎么样,都不要管。
国藩的父亲麟书,一身重孝,带着子、侄及几大房的女人,则日夜守候在黄金堂王太恭人的灵前。国藩的叔父骥云,也是上下素白,带着一名管家,往来迎候奔丧的族亲好友。麟书和骥云的头已磕得乌云密布,意识恍惚。南五舅领着几个丫环婆子,在给王太恭人做灵幡、叠纸钱、扎牛马,忙得脚不拾闲。
黄金堂布置得端庄肃穆,灵柩安在中间,寿头正对着门的位置。寿木上方悬着长孙子城为她挣来的诰命轴子,下方一个斗大的奠字。寿木左边陈列着当地知府衙门专差送来的挽幛、挽联,知府署任刘向东的墨迹放在首位。寿木右边一字摆着湘乡县衙门以及县学敬献的功德牌和悼念幛子,知县张也的墨迹打头。灵柩的四周点满胳膊粗的大蜡烛,噼啪噼啪地燃着芯子,致使案板上蜡泪横流。拜灵的人不间断地往里走,一跪一起,把灵前的长明灯带得忽明忽暗。
王太恭人来人间逗留了八十个春秋,嫁到曾家苦也确实吃了几日,福也享得几日,正思量着活她个一百零一岁,不期竟得了水肿症。那病来得猛烈,老太恭人身子又弱,不过几日,便水米不进了。又耗了些天,郎中也从湘乡请到长沙,却都摇头,开方下药已是不能吃的了。所幸还不糊涂,睁着两眼只望定长子麟书。大家知道太恭人是想看孙子子城一眼,但又哪里办得到呢?又整整耗了一日,王太恭人就这个样子睁着无神的两眼不甘心地去了。
曾星冈当时正歪在藤椅里悠闲。闻报,不惊不悲亦不喜,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她该走了”,便自顾闭目养神去,再不肯踏出屋门半步,任外